第115章 青霄月,碎雲夢

  第115章 青霄月,碎雲夢

  顧濯看著余笙,說道:「挺好的。」

  余笙說道:「還有別的意見嗎?」

  顧濯不再看她,繼續解決身前的早飯,隨意問道:「萬一道主留下的東西根本不值得這樣做?」

  對雲夢古澤進行封鎖不是一件小事,這其中涉及到諸多問題。

  無論是雲夢澤本身的寬闊程度,還是這座大澤恰好坐落在各國邊境線上並非大秦的內湖,以及調動大軍這件事情本身,都讓這個選擇帶有極其高昂的成本。

  「你覺得那東西不值得?」余笙反問道。

  顧濯微微搖頭,說道:「我不確定。」

  余笙沒有再問下去。

  兩人簡單吃完這頓早飯,連道別都沒有,各自返回房間休息。

  顧濯打開窗戶,躺在一張木椅上,久違地睡了一覺。

  這一覺他睡得很舒服,醒來時,窗外已有暮色如水泛濫,晚霞分外明媚,風也溫柔。

  他認真洗漱了一遍,但沒有走出房間,這些天裡他和余笙閒來無事時早已走遍整座陽州城,風景都看透。

  與其閒逛,不如靜思。

  顧濯與落日對視,想著事情。

  余笙在今天清晨時給出來的提議,如今他再次認真回想,依舊不覺得這是一次對他的試探,而是真有這麼一個想法。

  畢竟這的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因為萬家和天命教一直在努力避免這個事實得以發生,敵人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應該做的——況且以余笙過往的行事習慣來判斷,想來她多少是有些不耐煩再為這件事糾纏下去了。

  這其中唯一的問題,還是顧濯道出的那句話。

  ——值得嗎?

  只要顧濯點頭做出判斷,那余笙話里描述的一切就會如實發生。

  問題在於,如果雲夢澤中藏著的真是晨昏鍾,那他的立場理應偏向萬家這一方,儘可能地避免讓全天下人的目光集中到此間,為自己保留虎口奪食的可能。

  「還是沒找到院長的蹤跡嗎?」

  顧濯忽然問道。

  天地有聲,落入他心中,答案仍舊是遺憾的沒有。

  仿佛那人藏在了一處誰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顧濯閉起眼睛,靜靜思考著每個決定的得失。

  夜色無聲到來。

  ……

  ……

  人世間最公平的不是陽光,而是來時便籠罩天地的夜色。

  神都皇城最深處的御書房亮起了燈火,娘娘坐在那張談不上舒服的椅子上,靜靜聆聽著曹公公的稟報,眉頭微微皺起。

  夏祭結束的那個夜裡,她與皇帝陛下有過一場關於顧濯的談話。

  當時她提出讓青霄月這位巡天司副司主,親自負責調查清楚顧濯的過往一切來歷,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白南明竟然做出那等選擇。

  隨後顧濯和余笙的同行遠遊,更是直接打亂了她的部署,讓青霄月賦閒至今已有月余,更是引起這位副司主的輕微不滿。

  就在這時候,一個嶄新的消息被送到了御書房。

  娘娘認真看完,墨眉更蹙。

  這個消息被收容在一張信紙上,紙張的觸感過分冰涼,仿佛在不久前飽飲風雪。

  紙張上簡單講述了陽州城的情況,重點當然是落在道主的傳承之上。

  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道:「那就這樣吧。」

  曹公公心生茫然,心想這樣是哪樣?

  娘娘自然不會對此做出解釋,她提筆蘸墨落紙,速度極快地寫完兩封信,讓曹公公分別送給裴今歌與青霄月,信中的內容顯然有著一定程度的不同。

  曹公公領旨轉身離開。

  娘娘離開那張不舒服的椅子,行至窗畔負手望向今夜天空,入目唯有滿天密雲,不見半點星光。

  她心想,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兆頭。

  ……

  ……

  夏祭結束後,裴今歌沒有離開神都。

  她本就習慣了懶惰,如今天下也算太平,人間鮮少事情有資格麻煩到她的身上。

  那夜在馬車上她與顧濯聊完長洲書院院長之事後,便在神都悠閒度日,時常釣魚,偶爾聽曲,每天都過得相當愉快。

  更不要說往後的某天,青霄月奉命返回神都,故人相見閒聊,更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與世俗中人想像的不同,這兩位巡天司的副司主之間幾乎從未為權力發生過爭執,彼此的關係談不上極好,但也算是能聊天的朋友。

  比如近些天裡,兩人就一直結伴在夜釣,以此作為切磋比試。

  當曹公公來到渭水畔,看到這一幕畫面的時候,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迎著這兩位大人物的目光,分別把兩封信遞到對方的手中,無視那些隨之而生的打趣玩味,曹公公沒有立刻轉身折返,而是留在原地,等待著兩人的回覆。

  裴今歌隨意一眼掃完手中信,指尖燃起一縷幽火,焚盡信紙,以此表示自己接受了。

  青霄月不似她這般隨意,認真地讀完後,望向曹公公問道:「沒有別的要交代了嗎?」

  曹公公看著這位身形瘦削的男子,看著對方不修邊幅的落魄模樣,看著那雙明亮如月的眼睛,心想就算真有別的要交代,難道我還能當著裴今歌的面告訴你?

  「沒有。」他毫不猶豫答道。

  青霄月沉默了會兒,點頭表示明白。

  曹公公就此離開。

  裴今歌的聲音隨之而響起。

  「聽起來你對信上所言有所不滿?」

  「不能告訴你。」

  「我也沒問。」

  「但是你在打聽。」

  青霄月早已習慣這位同僚的作風,沒有為此感到憤怒,但也不可能再說下去。

  裴今歌自然不會失望,不過她還是嘆了口氣,因為今夜不曾有魚上鉤。

  她起身離開,自有在旁侍候著的下屬過來收拾,說道:「我今夜就要走了,改年再見。」

  青霄月揮手道別。

  就像裴今歌先前所言,他對這封來自於娘娘的親筆信有所不滿,因為那封信上寫的很清楚,讓他把目光放在顧濯的身上。

  出於雙方境界差距等等理由,這個決定的確會讓他皺眉,但並非完全不能接受,真正讓他感到不滿的是……裴今歌與他有著同一個目的地。

  都是陽州城。

  就算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巡天司肩上重任不復過往,那也不是胡亂揮霍人力,更不是讓兩位與羽化僅差一步的得道境界的強者一明一暗共赴一地的緣故。

  這讓他下意識回想起當年身在玄都求道,所親眼目睹道門樓起樓塌的過往。

  與這何嘗不是有幾分相似?

  想到這裡,青霄月眉頭微微皺起。

  青霄月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道號。

  當年他從玄都離開,決意改投大秦,便是因為他看不慣那些門中廢物,留此道號為名更是為了羞辱道門。

  沒想到百年後的大秦似乎也踏上了同一條老路……如果不是這封密信出自那位娘娘的筆下,而他對這位娘娘的判斷力抱有一定的信任,那他先前便直接拒不受命了。

  司主閉關不出,皇帝陛下不親自開口,這世上本就沒有誰有資格直接命令他做事。

  「顧濯……」

  青霄月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眼中的情緒很快平靜下去,只剩漠然。

  ……

  ……

  秋風蕭瑟,長逾道人負手而立,整個人似乎也老了數分。

  他眼角處的皺紋更深了,那是接連動用兩門強大道法帶來的沉重負擔,這讓現在的他再也沒有掌控當前局勢的信心。

  一位弟子來到他身旁,低聲稟報導:「回信已經到了。」

  長逾道人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夜色籠罩下的雲夢澤,認真讀完那封信。

  下一刻,他的眉頭驟然舒開。

  那封信上只寫了一件事——教主將會親至雲夢澤。

  在長逾道人看來,這將會是一切的結束。

  無論萬家還是南齊,又或者其餘各方勢力,都不可能再改變這個事實了。

  就算喚起當夜那場狂風的不是天地,而是一位境界極其高深的大修行者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如今這世上能與教主一戰之人屈指可數,每一位都有著明確的去向。

  除非大秦朝廷忽然得知此間變故,並且省略一切上報的流程,讓這個消息直接呈現在能做決定的人的面前,再讓那人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長逾道人十分熟悉大秦,對巡天司的流程更是瞭然於胸,更何況還有萬家從中作梗,因此他確信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絕大多數情況下,這都是一個正確的判斷。

  奈何他不知道那陽州城裡來了兩個人。

  ……

  ……

  是的,顧濯點頭了。

  在夜色降臨後,他沒有再繼續思考下去,贊同了余笙給出的提議。

  於是他的這位師侄通過蒼山,這座屬於長公主的道場,以某種不為世人所知的方法給神都送了一封信,那封信最終去到了御書房,放在了那位娘娘的桌上。

  從某種角度而言,雲夢澤一事與顧濯基本已無關係。

  就像最初來到陽州城那天夜裡,他和余笙話中所言那般——打不過,是真打不過。

  境界是一切的前提,以顧濯現在的境界,根本沒有資格在各方巨頭盡數入場後參與此事。

  若是勉強而為之,那不過就是給人添麻煩。

  因此緣故,顧濯的心情難得不怎麼好。

  這不是讓自己充當幕後黑手就能得以寬慰的事情,因此他準備在這一切到來之前,嘗試著去做一件事情。

  「你現在感覺怎樣?」

  他看著余笙問道。

  余笙明白他的意思,安靜片刻後,搖頭說道:「不太習慣。」

  「我也不太習慣。」

  顧濯問道:「如果是以……如果你有能力的話,你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余笙淡然說道:「殺。」

  很簡單的一個字。

  顧濯笑了起來,說道:「那你脾氣比我差多了。」

  余笙看著他搖頭,說道:「只是玩笑。」

  顧濯也不糾纏,轉而說道:「接下來我們很可能再遇到更多類似的事情,再有無數次與今日相似的心情,你覺得如何?」

  余笙對此評價十分客觀,說道:「那這很難稱之為歷練,更像是對自我精神的不斷折磨。」

  顧濯微微一笑,誠懇說道:「為了不讓你我心境保守困擾與折磨,以至於在道心上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日後某刻破境之時忽成恐怖心魔,平白無故橫遭一罪,所以我想邀請你做一件事,在心魔萌芽之前直接掐斷它出現的一切可能。」

  余笙沉默不語。

  不是冷漠,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世上哪有修行者的道心這般脆弱,若是被欺辱了不敢還擊也就罷了,袖手旁觀喊人幫忙憑什麼滋生心魔。

  是的,對修行者而言倚仗外力不是一個好的習慣,很容易養成某些深刻影響餘生的壞習慣,但她絕無此憂患,故而從未在意。

  當然,她先前話中所言並非謊言,不習慣如此處理事情是因為她真的很不習慣。

  長時間的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房間內才再次響起聲音。

  「所以你想做什麼?」

  余笙的聲音難得認真:「坦白而言,我真沒想到到陽州城後,到底有誰是讓我不開心的,就算是蠻橫霸道如萬家也在吃你我的虧,我想不到自己該去找誰出這一口氣。」

  顧濯微笑說道:「我何時說要尋人出氣了?」

  余笙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以為你看不順眼萬家那位老婦人。」

  「這倒也沒錯,我確實看她不順眼,你呢?」

  「我也一樣。」

  顧濯笑容更盛,難得覺得余笙幾分可愛,繼續說道:「但這老婦人沒有招惹過我,我總不能忽然跑去欺負別人吧?」

  話至此處,余笙哪裡還能不懂?

  她看著顧濯的眼睛,認真問道:「你打算去雲夢澤?」

  顧濯搖了搖頭,說道:「更準確一點兒,我準備去雲夢深處,趕在事情尚有插手餘地的此時此刻,直接找出道主留下的傳承。」

  然後他問道:「你有興趣嗎?」

  余笙沒有沉默太長時間,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有。」

  她話鋒驟轉:「但這其實可以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因為我不認為你需要我陪伴在身旁,你耗費這麼多話語,非要說服我贊同你的原因是什麼?」

  顧濯誠實說道:「我希望讓整個陽州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為了確定你我之間的關係不會因此而破裂,我在做這個決定前有必要與你事先通氣。」

  余笙墨眉微蹙,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說道:「為什麼?」

  顧濯說道:「如今陽州城中都是修行者,無論他們最初到底是為何而來,想來都不願錯過道主留下的傳承,那場面會很熱鬧的。」

  百舸爭流,千舟競發。

  讓雲夢古澤上的雲霧如夢一般碎掉。

  讓月落江天萬里霜。

  余笙看著他,認真說道:「原來你想摸魚。」

  一覺睡了十多個小時,直到今天下午才醒過來,還好是周六,還好不是陽了……總之身體是沒問題了,明天努力多寫點吧,就不說肯定三更啥的了,萬一做不到又是敗人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