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星霜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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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星霜劫

  余笙說道:「其實我沒想到你這般心善。」

  顧濯微微搖頭,說道:「主要是不想暴露身份。」

  此刻兩人已經離開那家酒樓,沒入來往人群當中,隨意行走間撇掉自暗處而來緊緊落在背後的目光,不留半點痕跡。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秋日紅暖之時,他們才是在一片樹蔭下停住腳步。

  天色漸晚,炊煙已起。

  有風穿過街巷,帶來尋常人家的飯菜香味,與那歡笑吵鬧聲。

  那個在巷口玩鬧與夥伴玩鬧的孩子不願歸家,於是早早當家的姑娘叉著腰怒目而視,手裡拿著的鍋鏟仿佛最了不起的飛劍。

  坐在榕樹下的兩人與這一幕格格不入。

  余笙忽然問道:「你覺得萬家如何?」

  顧濯說道:「單從今日之事來看,以上瞞下欺這四個字來形容毫不為過,再結合陳遲所言,萬家對陽州城以及周遭一帶的影響力極為恐怖,很容易讓人想到一些不好的詞語。」

  余笙輕輕點頭,說道:「是有這種意思。」

  顧濯沒有再為此多言。

  大秦立國至今已然邁入第二個千年,伴隨著時間不斷推移積攢下來的那些弊端與沉疴頑疾,不可避免地出現在這個古老帝國的身上,早已到了與之並生的程度,除非帝國崩塌否則難以清除,甚至崩塌了也無法徹底解決。

  事實上,百年前的大秦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否則也不會險些失鹿,但最終還是因為當今皇帝陛下的緣故,讓這個帝國的生命得以延續了下去。

  日月不曾換新天,沉疴頑疾便猶在。

  那不是一次古老帝國的中興所能簡單解決的沉重問題。

  顧濯不喜歡談論這些,因為這些事情太過複雜,而且極其麻煩。

  就像他不愛講道理一樣。

  他望向余笙說道:「有一件事現在是十分清楚的,萬家裡的很多人是我們打不過的,包括今天這個萬守康,除非他們偏要以今天這種手段來對付你我。」

  那脫胎自天魔舞而來的樂曲固然奇詭玄妙,但歸根結底還是落在識海當中,與神魂脫不開關係。

  既然如此,這就不可能對顧濯和余笙有任何作用,甚至可以說是在自尋死路。

  片刻前,余笙說顧濯心善,是因為兩人當時再不離開,那七位舞女九位樂師便要當場死去。

  「萬家不可能這麼蠢,所以他們下次要不不動手,要動手就會是直接動手,那我們是真打不過。」

  余笙安靜片刻,補充道:「因為我們現在的境界太低了。」

  這些話都是認真的。

  以他們如今只是洞真的境界,除非倚仗某些極其強大的飛劍或者法器,否則不要說歸一境的真正強者,就連陳遲這樣停留在承意境界的人都很難對付。

  這還是以兩人直接聯手作為前提。

  越境而戰不是家常便飯,只要想吃就能隨便吃的。

  話雖如此,然而兩人的眉眼間卻無半點難色,仿佛正在討論的是今天晚飯到底吃什麼,這種每天都要經歷一次的尋常難題。

  余笙看著顧濯,輕聲問道:「我們為什麼不能暴露身份來著?」

  「因為你我出現在這裡是很沒道理的事情,一旦顯出身份,那整個天下的目光都會聚集在這裡。」

  顧濯平靜說道:「而且就像剛才那句話里說的,我們現在的境界都不夠高,若是暴露身份摻和此事,那旁人就有充分理由把我們留在後方。」

  余笙想了想,沒想到避開這個問題的辦法,轉而說道:「那先吃飯吧。」

  顧濯說道:「還要找家客棧。」

  余笙偏過頭看著他,問道:「如果客棧還是沒房間?」

  顧濯無所謂說道:「那就出城,到碼頭找一艘小船往雲夢澤盪去。」

  「還有一個最後問題。」

  余笙不厭其煩。

  她說道:「你的那個朋友,陳遲是不是要有麻煩了?」

  顧濯怔了怔,沉思片刻後說道:「好像是的。」

  萬家尋不到兩人的蹤影,又斷定他們是朝天劍闕來的強者,必然是要把目光放到陳遲身上,以此作為突破口。

  「最多也就是些許麻煩罷了,不會真的有事。」

  顧濯看著她認真說道:「在沒弄清你我境界實力之前,萬家不可能白痴到把陳遲給動了,如果他們真這麼白痴,那早就該被滿門抄斬了。」

  ……

  ……

  萬家作為大秦有名有姓的高門大閥,哪怕近些年來再如何行低調之舉,祖宅府邸依舊廣闊大氣至極,盡顯五百年前世家之底蘊。

  湖畔酒樓發生的那場劇變,在顧濯和余笙離開的第一時間,便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萬家的宅院裡,讓該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清楚知道,以便其作出應對。

  如今天色已晚,酒樓里的血跡早已都被清理打掃乾淨,那舞女和樂師也都被送出陽州城,前往雲夢大澤一處風景美好的莊園中休息,萬守康自然也回到了自家府邸,與那些從外頭趕回來的家族裡的重要人物進行一場談話,關於今日此事的談話。

  星光自天井而入,落在場間數人的臉上,曬出了那些冰冷的沉默。

  如今萬家輩分最高的是一位老婦人,她理所當然地坐在最上首,面容酷冷。

  其餘晚輩則是分別坐在兩側,眉頭都在緊皺。

  片刻之前,萬守康已將今日所遇之事,盡數交代清楚,不曾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首先,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確定朝天劍闕這兩人的具體境界,否則接下來的一切事都會變得不好處理。」

  一道成熟穩重的聲音緩緩響起:「陳遲那邊,或許我們需要給出新的態度,以此來暫時緩和矛盾,避免局勢激化。」

  話音方落,坐在最上方的萬老婦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聽到這一聲冷哼,萬家其餘數人默然對視,心裡都覺得有些麻煩。

  這位輩分極高的老婦人,在性情上極為護短,平日裡莫要說自家人受了委屈,就算被不經意地冒犯了一下都要行報復之事,讓人得一個慘烈下場,又因為萬家在陽州城一帶極盡權勢,從未因護短而出問題,此刻她顯然是對這個婉轉的處理方式不滿了。

  然而因為老婦人是在替自家人憤怒,在場眾人自然不好說些什麼。

  「放心吧。」

  萬老婦人掃了自家這些晚輩一眼,冷漠譏諷嘲弄道:「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但我可不是那些沒見識的白痴婦人,不至於在這時候壞事。」

  聽到這句話,不等萬家數人為此松上一口氣,她便又繼續說了下去:「但這件事我是有想法的。」

  萬家家主沉默了會兒,說道:「大姑請講。」

  「朝天劍闕這兩人無非就是對那個陳遲現在的遭遇不滿,認為萬家是故意把他排除在外,那我們讓他摻和進去這事裡不就得了?」

  萬老婦人冷淡說道:「順便也讓另外那兩個小輩和這陳遲一起辦事,別讓旁人以為我們萬家得被揍才肯動。」

  萬守康遲疑問道:「您的意思是?」

  萬老婦人看了他一眼,說道:「辦事難免要有風險,魔主傳承又非尋常事物,那陳遲因此遇上窺覬傳承的邪魔外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話說到這裡,在場的萬家眾人哪裡還能不懂?

  這無非就是借刀殺人的伎倆。

  萬家在這件事中唯一需要做的動作,便是在不經意間讓消息泄露出去,引來天命教等邪魔外道的目光。

  萬老婦人繼續說道:「等到那陳遲三人被邪魔外道傷了甚至是殺了,那兩人總不可能繼續坐下去,必然是要替自己的晚輩出頭的,到那時候他們的境界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天井下的萬家掌權者們對視一眼,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是有可取之處,其中的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且一切都在規矩里,任誰前來責問都有解釋的理由。

  萬老婦人忽然冷笑出聲。

  「到了那個時候,我倒要看看那兩人究竟是誰,憑什麼有這麼大的口氣。」

  「如果自己說出名字,那在場的所有人都該死了?是不是連我萬家都要滿門抄斬了?」

  老婦人早已布滿皺紋的臉皮,在星光的映照下流露著陰狠的意味,就像她此刻的聲音:「這麼囂張的話,連我都不敢說出口,難不成那兩人還能是皇帝陛下嗎?區區朝天劍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可笑至極。」

  ……

  ……

  「你覺得這客棧適合住嗎?」

  「可以住,但不太適合。」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雲夢澤盪起雙槳了?」

  「聽起來你很不喜歡這個提議。」

  「是的。」

  「那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嗯?」

  「我可以找一戶尋常人家借住。」

  「以萬家在這裡的根基,這恐怕會讓你我被發現吧。」

  「找一戶沒人的尋常人家就好。」

  聽到這句話,余笙終於忍不住望向顧濯。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超凡脫俗,不為世俗規矩所約束,但她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太過在乎臉皮了。

  是的,要是當初她真能徹底不要臉的話,那夏祭最後一戰又怎會輸呢?

  「那你記得找一戶好點兒的人家。」

  余笙的聲音溫婉而恬靜,根本看不出此刻心中所想。

  顧濯認真點頭,誠懇表示自己定然不負所望。

  兩人最後看了一眼街對面那家破爛客棧,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尋找那一戶滿足要求的人家。

  走走停停,兜兜轉轉。

  這一路上自然不會沉寂,總有閒聊聲。

  「既然你的目標是道主留下的傳承,為什麼不直接深入雲夢古澤,偏要來這陽州城一趟?」

  「雲夢古澤很大。」

  「陽州城裡的人也很多,但你還是能毫無道理地走到一家青樓門前,找出一個喝酒喝到爛醉如泥的朋友。」

  「這不是一回事。」

  「也對,道主留下的傳承定有高深陣法遮藏。」

  「聽著很像是陰陽怪氣,但事實上我真不知道這所謂傳承是怎麼回事,既然一無所知,那我總不可能憑空得出一個答案,必須要去尋覓線索。」

  「你可知皇帝陛下平日裡是怎麼稱呼你的?」

  「總不可能是道主的再世傳人吧,那這稱呼未免太長了些。」

  兩人隨意聊著天,全然不在乎話里的內容一旦泄露出去,必將會在人世間掀起一場狂瀾,因為這座城裡不會有人聽到話中所言。

  某刻,顧濯忽然轉身走進一條巷子,余笙隨之而行。

  直至巷子深處,石階上的青苔與木門隨著微涼的星光,一併映入兩人眼中。

  顧濯側過身,讓開。

  余笙走到門前,指尖輕輕落下,一道寒意滲入那門鎖中。

  緊接著,她伸手推開木門,往裡頭走去。

  顧濯與她並肩。

  這戶人家的院子很空蕩,曾經有過的假山假水假風景都已被搬走,只剩下數幢小樓佇立著,敘說著曾經有過的那些富貴。

  兩人都不是在乎這些的情況,更何況這本就是尋個落腳地,隨意往廳堂里搬了兩張椅子出來,坐在直面星空的院落里,以真元護體便也無懼蚊蟲。

  若是不懂的人進來,只以為他們就是這裡的主人,正在院子裡乘涼。

  「有一件事我還是沒想明白。」

  余笙輕聲說道,眼神清冽如秋水。

  顧濯說道:「請講。」

  余笙說道:「關於功法的選擇。」

  夏祭已過,師也拜了,曾經的規矩已經不再是約束。

  兩人自然也不必讓境界再繼續停留在洞真,再去修煉那舉世皆知的通用功法。

  在顧濯已經被認為是道主的再世傳人,且他知道皇帝陛下目前對待自己看法的情況下,他卻沒有選擇道主曾經修煉的元始道典,而是換了一門功法。

  近些天裡,余笙一直在思考這其中的原因,但始終不得其解。

  畢竟捨近求遠總要有一個理由。

  尤其顧濯選擇的那門功法不是中天陰符經,也不是萬物霜天劫,更不是別的任何功法,而是長公主基於萬物霜天劫而新創的一門嶄新功法。

  「我認為這更適合自己。」

  顧濯義正辭嚴。

  余笙安靜片刻後,輕聲問道:「還有嗎?」

  顧濯抬起頭,抬頭望向似是萬古不變的星空,神思悠悠。

  「在我的家鄉,曾經有人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余笙偏過頭望向他。

  顧濯輕聲誦道:「自我童年起,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歷代星辰。」

  「但我想,這天地萬物終究是要迎來一個蒼涼的結束,所以我很喜歡那門功法的名字。」

  他與余笙平靜對視,最後說道:「星霜劫。」

  這章四千字,接下來不知道幾點,總之六點前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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