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不是道主,是魔主
宴請的地方就在湖對岸。
此時秋日已西斜,灑落人間的光線不再刺眼,柔和宛若薄紗。
那位風度不錯的中年男性名為萬守康,雖不是萬家家主,但地位也稱得上是舉足輕重。
前往宴席的途中,他與顧濯余笙主動搭話閒聊,但那話里卻無旁推測敲之意,都是在介紹周遭的風景名勝,講述陽州城有過的傳奇故事,言語頗為生動有趣,很容易便讓人聽進去,繼而對他生出些許好感。
入席後,連片刻等待都沒有,便有各種糕點與靈果呈上桌面。
其中最見誠意的無疑是那一壺采自隱仙山上的岩茶,以價值千金這四個字來形容這茶甚至是羞辱,於修行上頗有妙用助力,是真正有價無市的寶物。
不要說尋常修行者,就連絕大多數宗門裡的長老人物見到這份誠意,心中多少都會有所觸動,為這無可挑剔地招待而深感滿意,甚至於心生警惕,提防吃人嘴軟的事情發生。
顧濯沒有這樣想。
余笙同樣不會這麼想。
兩人在此刻展露出來的不是那種理所當然的驕傲,又或者矜持自得的滿意,而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無所謂淡然,
萬守康看著這個細節,心想果真是朝天劍闕的強者,有些遺憾。
百密終究一疏。
沒想到陳遲每次借酒消愁,卻不曾因愁更愁,竟能暗中使出手段通知師門,讓朝天劍闕派來這兩位連他都看不穿境界如何的人。
這是唯一的解釋,否則這兩人怎會無緣無故地找到陳遲?那必然是朝天劍闕所獨有某種聯繫秘法。
如此想著,萬守康心中更為警惕,一臉笑容說道:「兩位接下來若是有事要做,不妨與我說上一聲,萬家在陽州城中也算是有幾分薄面,也許能為貴客省些麻煩。」
余笙置若罔聞,飲了口茶水。
顧濯說道:「道主之事。」
這句話很直接。
言辭如鋒。
萬守康聽著這話,更加確定兩人就是劍修,笑了笑說道:「此事牽涉眾多,非是一家之事,不過兩位既然對此深感興趣,萬家自然願意給予幫助。」
「不過這裡有一個問題。」
他看著顧濯的眼睛,問道:「兩位打算以什麼身份介入此事呢?」
顧濯問道:「什麼意思?」
按照修行界過往的規矩,像這種傳承與洞府忽然出世的事情,先從地域判斷是否屬於當地的宗派,又或者尋覓血緣或師徒關係一類的因果,在這兩者都不存在的情況下,修行者們便能自行爭奪。
雲夢古澤自十七年前重現人間,不屬於任何宗門的駐地,而道門弟子更不敢以道主晚輩的身份來占據這份傳承。
那麼,道主留下的這份傳承理應由天下人共爭之,不需要任何特別的身份。
萬守康笑著解釋道:「因為道主還有另外一個稱呼,或者說更加適合他的稱呼,魔主。」
顧濯靜靜看著他。
余笙不太習慣後兩個字。
萬守康正色說道:「為防備魔主死灰復燃捲土重來,對待魔主的傳承理應再三謹慎,必須要儘可能地把消息壓在最小範圍內,決不能肆意流傳出來,否則讓天命教等邪魔外道得知,定將是一場禍及眾生的浩劫。」
「當然,我的這些話絕不是針對貴宗,舉世皆知貴宗在百年前做出的重大貢獻,與魔主是真正的勢不兩立。」
他的語氣越發認真:「我只是想提醒二位,如果你們直接摻和到這件事裡,不為自己添上一個合適的身份,很有可能引起邪魔外道的主意,讓此事平添波瀾。」
不得不說,這個理由十分有力,任誰也很難挑出毛病。
然而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在於如何做,而不在於如何說。
「但是陳遲卻被你排除在此事之外。」
余笙的聲音忽然響起,平靜中稍顯冷淡:「這又該作何解釋?」
萬守康神色不變,微笑說道:「您這就是誤會了,巡天司乃是皇帝陛下親自設立的衙門,萬家何德何能把身在其中的陳遲排除在外?只不過是他更為滿意當下的現狀,主動做出二位今天所看到的選擇罷了。」
話至此處,其實已經無話可說。
如果現在答應萬家的提議,那兩人就算是接受了對方提出的規矩,在這規矩內行事必不可能接觸到此次道主傳承現世的真相,若是壞了那所謂規矩,萬家完全能夠以此為藉口把他們直接邊緣化。
事情十分清楚。
答案便也明確。
「我不接受這個解釋。」
顧濯的聲音很平靜。
余笙替他補充道:「以及你先前的提議。」
天光依舊,秋風依舊。
此間不曾多上半點肅殺之意。
萬守康看著兩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嘆息說道:「我明白了。」
他沒有為此再多言下去,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頭,絲毫不見尷尬:「無論這事談得如何,那都是今日之後的事情了,無礙你我此刻賞湖光天色,閒聽樂曲。」
話說到這裡,他拍了拍雙手,掌聲隨之響起。
一陣腳步聲響起,酒樓內不知何時來了七位貌美舞女,以及九位樂師。
下一刻,曲聲已然響起,伴以衣袂翩然起飛的舞蹈。
那曲聲宛如江風徐徐而至,靜撫心湖。
女子的舞姿一如曲調,是絲絲入扣的淡雅溫柔,賞心悅目。
這一幕來得突然,卻沒有什麼突兀感覺,仿佛本就與天光相映襯。
顧濯對此視若無睹,望向萬守康,眼神似乎變得有些奇怪?
他看著萬守康的眼睛,問道:「如果我不想聽呢?」
萬守康笑著搖頭,說道:「稍微聽上一段要不了多上的時間,而且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想今天這場談話也該是這個道理才對,不是嗎?」
「那就這樣吧。」
顧濯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熱茶,心想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死吧。
余笙看似不甚在意,想的卻是你該死全家了。
萬守康看著對坐的兩人,心情沒有顧濯異常的反應而忐忑,因強烈的自信而來得格外平靜。
這突如其來的曲聲與舞姿當然不尋常,其中深藏玄機,玄在識海深處。
是的,此曲此舞為的是在修行者的識海當中留下一道神識,在尋常時候給予監視,在關鍵時候顯出行藏繼而爆發傷人,都是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
不要說歸一境的修行者,哪怕是證得無垢之身的強者,除非是在神魂方面有著超乎本身境界的強大,否則也很難發現其中不妥。
相對應的,此曲此舞不僅對施術者的境界有著嚴格的統一要求,且每一次都會對自身的神魂造成沉重負擔,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動用第二次。
哪怕是萬家這等雄踞一地的名門望族,培養這七位舞女九位樂師出來也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情,為此不少資源,平日裡鮮少動用此等手段。
今日之所以直接做出決定,關鍵還是在於顧濯和余笙不管怎麼看都像是朝天劍闕的強者,境界極為高深,值得萬守康給予最大的尊重。
更關鍵的是,此法足夠隱秘與詭異,不會輕易傷到表面上的和氣。
萬守康如此想著,胸中更有底氣,淡然笑道:「若是二位覺得茶不助興,這裡有酒可飲。」
歌舞不休,靜對一壺秋水飲酒,無疑是人生風雅事。
顧濯想了想,說道:「酒可解愁,的確很適合。」
余笙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這人還挺好的。
萬守康沒看懂兩人的表情變化,心中忽然生出些許不安,但臉上卻始終維持著平靜。
正當他準備從善如流,揮手喚來下人,吩咐送酒上來的時候……場間驟然生變。
有曲聲忽亂。
仿佛弦斷。
緊接著,一聲撲通。
那是舞女摔倒在地的聲音。
萬守康神色微變,強行維持著平靜,看著顧濯與余笙,沉默不語。
顧濯平靜說道:「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言語間,再有相似的聲音響起。
還是弦斷,又是舞女昏厥。
那樂曲聲早已開始崩潰。
萬守康終於無法維持冷靜,身體僵硬至極地偏過頭,望向場間的畫面。
下一刻,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七位舞女只余其四,三者跌倒在地,七竅流血。
九位樂師弦斷五人,指尖無不染紅,臉色蒼白。
曾經鋥亮的木地板上都是鮮血,一片片地灑落在地,倒映著窗外的天光。
更為觸目驚心的是,明明已至這等境地,剩下那些尚未昏闕過去的舞女與樂師,居然還在忠實地跳著舞,奏著樂,神情越發專注專心。
每個人的心神就像是沉入一片無底深海當中,根本無法自拔,如痴如醉,如狂如癲。
畫面詭異而殘忍。
萬守康霍然轉身望向對坐兩人,如臨大敵,如面深淵!
到底是什麼樣的境界,才能讓著自天魔舞演化而來的樂曲不攻自破,連半點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他神情難看至極,心跳如雷,緩聲問道:「你們是誰?」
然而這兩人卻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顧濯對余笙問道:「走?」
余笙道了聲好。
於是兩人就此起身,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那般,往外頭走去。
當他們從那些舞女樂師中走過之時,曲音戛然而止。
場間一片死寂。
唯有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便在這時候,萬守康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聲音里滿是恐懼地重複了剛才那句話。
「你們到底是誰?!」
顧濯停了下來,沒有回頭。
他對這個問題給出了一個禮貌而明確的回答,唇角仿佛帶著溫和笑意。
「我若說了,那這裡的所有人就都該死了。」
昨天欠了一千,前天欠了六千,明天爭取還個兩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