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落寞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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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落寞的故人

  白日裡擾人清夢,這無疑是罪大惡極之事。

  可惜是開門做生意,尤其做的是這青樓生意,在沒認清楚對方的身份地位之前,卻是千萬不能因此胡亂發脾氣的。

  青樓里的管事仔細打量著顧濯和余笙,只覺得這兩人的面容雖然毫無印象且都尋常,但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氣質顯然非常人也,便只能是恭敬了。

  顧濯想著陳遲是巡天司密探,想著不能如此隨意暴露對方身份,於是沉默著往前,依循著心中聲音的指向,在那位管事警惕和錯愕的目光下來到了某個房間前,表示你先去讓裡面那人先清醒一下。

  管事沒有太多遲疑,更為尊敬地敲響房門,得到應許後走了進去,依言完成顧濯的吩咐。

  直到半刻鐘後,兩人才是入了那房間。

  管事早已從側門離開,房間內的東西尚未來得及收拾,臨時打開的窗戶散不盡昨夜的酒與胭脂混合而成的香味,仍舊來得刺鼻。

  往屆夏祭前十,如今朝天劍闕的高徒,巡天司中已然搭上裴司主這根線的明日之星,修行路上已至承意有望歸一境的陳遲此刻正半睡不醒,躺在一張吱呀吱呀的搖椅上,渾身酒氣不散,像是要再喝三百杯。

  余笙望向顧濯,說道:「你這朋友為何如此失意頹廢?」

  顧濯心想這我怎麼知道,目光在房間裡掃了一圈,發現著實沒有一張合適的椅子坐下,唯有繼續站著。

  「你們是誰?」

  陳遲的聲音聽著有些含糊,大抵是剛睡醒不久。

  早在這兩人進門的時候,他就認真打量一番,卻怎麼也認不出來,不禁奇怪。

  顧濯靜待片刻,確認暫時沒人監視後,解開了那件隨身法器遮掩的面容。

  一聲清音。

  陳遲一直在看著顧濯,只見他的五官在這一刻倏然變化,卻找不出半點突兀的感覺,仿若溪水緩流至水落石出那般,得以露出真容。

  「……是你?」

  「嗯。」

  顧濯點了點頭,再次以流水身把面容遮掩去。

  流水身不是一具真正的身體,而是一件鈴鐺模樣法器的名字,這件法器來自於皇帝陛下的寶庫,更準確地說是無憂山為刺殺之事殫精竭慮打造出來的九階法器。

  許多年前曾有人藉此物刺殺境界尚未大成的皇帝陛下,最終失手不敵身死,讓此物為白皇帝所得。

  以皇帝陛下的身份和地位,這件寶物對他自然沒有任何用處可言,只能被隨意扔在寶庫中不見天日,直至顧濯為在此行中隱藏身份而挑選出來。

  陳遲揉了揉額頭,以劍意逐去酒意,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然後他近乎是彈射起身,瞬間來到顧濯的身前,一臉莫名其妙與震驚,壓低聲音急切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來陽州城的,你現在不應該跟著長公主殿下修行嗎?」

  如今已是初秋,夏祭結束已有一段時間,如今世間很難再有人不認識顧濯與余笙,便也清楚這兩人都成了長公主殿下的親傳弟子。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正在認真修行,沉浸在無上道決蘊藏的萬般玄妙當中,一時之間難以自拔,如何能夠想到他們居然無端來到了陽州城?

  顧濯想了想,答道:「因為好奇,所以來了,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陳遲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心想你可真會好奇,事情不麻煩不摻和。

  「這位是?」

  「余笙。」

  「噢,原來是你師姐啊。」

  「嗯。」

  顧濯神色如常,轉而問道:「所以你這是怎麼回事?」

  陳遲沒有立刻回答,神情格外認真地看著兩人,嚴肅問道:「你們師姐弟都來了,那長公主殿下應該也到了吧?」

  顧濯不說話,望向余笙。

  余笙搖頭說道:「當然是沒到。」

  陳遲沉默了。

  片刻過後,他艱難地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開了個玩笑:「那你們難不成是特意過來替我付花酒錢的?」

  余笙輕聲說道:「不是,因為我們沒那麼多錢。」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聽似平靜,但仔細聽著還是有些嘲弄的意味。

  這次陳遲是真的驚呆了。

  他的視線在顧濯和余笙的臉上不斷來回,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問道:「以你們的身份還能沒錢的嗎?」

  余笙漫不經心說道:「其實今天還找不到地方住了。」

  陳遲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望向顧濯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上次你在望京不是已經缺過一次錢了嗎?為什麼這次還能忘了帶錢?」

  「首先,我帶了錢。」

  顧濯認真糾正道:「我只是沒帶那麼多錢,而且這次離開的時候比較匆忙,沒有時間準備太多,這和忘了帶錢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不要混為一談。」

  陳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沒事兒,這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釋了,下次出門記得準備妥當點兒就好。」

  余笙對此十分贊同,且不吝於以言語表示贊同。

  顧濯沉默片刻後,只當做自己什麼都沒聽到,直接問道:「所以你現在是怎麼回事?」

  陳遲想了想,想不到一個隱瞞不談的理由,於是如實直言。

  「我在查長洲書院那位院長的蹤跡時,湊巧查出那院長是為道主留下的傳承而雲遊,結果稟報上去當天就被萬家給找上門了,這樣說你們大概明白了嗎?」

  余笙問道:「萬家?」

  陳遲聳了聳肩,說道:「就是你想的那個萬家,發跡在五百年前,又在百年前走運站對了隊,在皇帝陛下重拾山河後理所當然分得一杯羹的那個萬家。」

  「萬家似乎覺得道主在雲夢澤里留下的傳承非同尋常,產生了相當濃厚的興趣,所以他們不想讓人分一杯羹挺合理的吧?」

  他嘆了口氣說道:「要是我離開陽州城後,把這事兒到處亂說,那不是平白無故地給他們添麻煩找對手嗎?但萬家又不願意把裴司主得罪透徹,便尋了個由頭讓我留下來,讓我每天在城裡吃喝玩樂,等事情結束後給我分一杯羹,再把我給打發走人唄。」

  顧濯問道:「郁蔭椿和關信古呢?」

  陳遲的神情更是唏噓。

  「世家借夏祭為途徑與宗門行聯姻之事,這你倆沒道理不知道,恰好萬家與落星宗和長秋寺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錯,所以你懂的吧?」

  他聳了聳肩,笑著說道:「師長之命這四個字壓下來,那是真沒辦法,我總不能讓他倆大逆不道吧?」

  房間一片安靜。

  顧濯說道:「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一點兒都沒有。」

  陳遲神情坦然說道:「萬家那是真正的龐然巨物,就算他們為了讓皇帝陛下安心主動舍了兵權,但陽州城中除卻駐軍之外幾乎全是萬家的人,連巡天司都不乾淨,哪怕我現在當場突破到歸一境,他們也能輕輕鬆鬆地把我按下來,我又能有什麼想法?而且萬家這事做的還算地道,請我吃好喝好,事後還願意分我一份功勞,我總不能沒事找事和萬家對著幹吧?那也太不識好歹了。」

  話都是真的,真心話。

  但也是無奈的話。

  當年在夏祭中叱吒風雲,以好戰二字出盡風頭的他,多年後卻只能讓手中飛劍空有鋒利無人可斬,不得不屈服於現實地以酒水消磨時光,遺忘曾經有過的那些性情,告訴自己不再是過往的少年,不該再去不顧後果的年少氣盛,該學會平靜地接受現實了。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過的事實。

  顧濯看著他,說道:「但你現在做的是裴今歌讓你做的,你理應讓她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陳遲自嘲一笑,說道:「我又不是白痴,又在巡天司混跡了好些年,怎麼可能傻到不把這事往上報?要是不報,到時候出事了豈不是我要擔全責?早在我被萬家留下來的時候,我就把這邊發生的事情都給匯報上去了,萬家甚至還主動配合我,所以……這消息什麼時候才能送到裴司主的手裡,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

  顧濯不再言,望向余笙。

  余笙神色不變。

  「我不知道你們來這裡想做什麼。」

  陳遲安靜片刻,眼中殘存的酒意盡數散去,認真說道:「長公主既然沒來,你們還是小心謹慎為上,真不行就直接把身份漏出來好了,萬家連我都願意給出這樣的對待,更不可能對你們做些什麼,只不過你們的好奇心就註定沒有辦法得到滿足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到窗前,默然感受著初秋的涼風。

  顧濯看著陳遲蕭索的身影,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與經歷。

  未曾經歷,自然無法感同與身受。

  兩人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候,陳遲頭也不回,把一樣東西直接丟向他們。

  那是一袋沉甸甸的銀瓜子。

  「這可不是送的,是借你的,下次記得還我。」

  顧濯道了聲好。

  房間外,青樓的管事等候已久。

  與先前不同的是,他的神情變得無比恭敬,再無半點不耐煩之意。

  這是為何而變?

  顧濯與余笙對視一眼,心中都已有所推測。

  果不其然,青樓外停著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看上去十分普通,車上沒有家徽之類的東西,卻贏得了路過所有人的尊重,連窺視上一眼都不敢。

  這自然是萬家的馬車。

  馬車前站著一位氣度極佳的中年男性,面帶笑意,言辭有禮。

  「兩位遠道而來,風塵僕僕。」

  他看著自青樓走出的這對年輕男女,絲毫沒有因此外貌與不曾相識而給予輕蔑,誠懇說道:「若是不嫌棄,在下願盡一份地主之誼。」

  余笙望向顧濯,讓他決定。

  顧濯的回答很簡單,幾乎沒有過遲疑。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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