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緋紅君王(上)
羅格·多恩站在山隘之間的城牆上,俯視下方在數個世代內歷戰而損的厚重高牆。混凝岩和鋼鐵相互嵌合,又被時間埋沒在岩壁之中,和所有戰死在城牆前的遺體、盔甲、長箭與開口微笑的頭顱一起,融入群山本身。
某種意義上,這堵圍牆比往日獨立在山體之外的時候更加堅不可摧,儘管作為圍牆的那一部分已在歷史和戰亂的洪流下粉身碎骨。
「懷言者的蹤跡在距離太陽星域一個星區的位置處消失,大人。他們不接受通訊請求,同時他們已經深入亞空間航道。」阿坎姆斯匯報導,順著城牆殘存的台階向上走來。
山風驟然呼嘯而起,穿越層林,越過峽谷,颯颯地貼著山脊席捲而來。羅格·多恩在狂風中微微皺眉,他的聲音依然清晰。
「我們無處可追。」羅格·多恩點頭,「我需要泰拉方面的回答。」
「仍然沒有回應,星語者反饋稱泰拉的靈魂海一片紊亂,觸之即死。在上一輪嘗試中,三個星語者死了。導航員亦稱此時無法前往泰拉。」
阿坎姆斯簡練地回答,他知道那三個星語者在極度的恐懼中分別採取了撞碎自己的腦袋、扼死另一個同伴和在靈能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死亡形式,但這一切對局勢毫無幫助,沒有介紹的必要。
多恩看了一眼阿坎姆斯,「那麼,我們就拿不到太陽星域防禦體系的指揮權。與此同時,我們無從得知懷言者的位置,鋼鐵勇士或千塵之陽方面也無法給出進一步幫助,佩圖拉博與馬格努斯在聯繫範圍之外。另外,吞世者遠在努凱里亞。」
阿坎姆斯聽見自己戰鬥義肢中的零部件在凜冽的狂風中嘎吱作響。
「正是如此,大人。」
多恩輕輕轉過頭,他的思考寂靜無聲,被隱匿在一堵無形的堅固巨牆背後,無法探查。
「去最近的大型開放網道入口,」羅格·多恩下令,金甲上滑過一道移動時帶來的閃電般的冷光,「我們需要撤離仍然居於網道內部的鋼鐵勇士部隊,並藉此直接抵達王座世界。我給你們十小時的時間整頓軍隊,規劃航路,在那之後,我需要山陣啟航。」
阿坎姆斯咽下網道地圖仍然保存在泰拉皇宮的困擾,以及耶利米碎片帶亞空間航道的不定期阻塞,單膝跪地:「是,大人。為了人類帝國。」
在狂風中,多恩的聲音由遠及近,如山石滾動本身的迴響。
「為了人類帝國。」多恩回答了他,「我們當盡心竭力,邀死而往(in death we tryst)。」
他停頓了一剎那,而後給出了一個新的、令阿坎姆斯意想不到的無關要求。「另外,聯繫阿爾法軍團,我需要確認他們的動向。」
——
迷霧向通路的深處彌散,如半凝固在白色絲綢上方的液態琥珀,在馬格努斯的腳下緩慢地流動。臨時的門扉在他身後散去光芒,變成一塊微微發熱的淺金色石頭,墜地並破碎。
他再度回到網道,沒有帶上任何一名阿斯塔特。
即使是阿扎克·阿里曼,對這遍及銀河的神秘通路的了解,也遠遠不足以讓他在此幫上他的基因之父的忙。也許這並不讓人高興,但他們將是負擔而非幫手。
所以馬格努斯獨自邁入網道,手中握著他占卜所需的帝皇塔羅。
朝聖者牌在他手中發燙,半張卡面已經被漆黑的墨水浸透。剩餘的卡牌倒是變化不大:大祭司明滅閃爍不定,閃電之塔上的裂紋讓馬格努斯憂心忡忡,使命騎士恆定如磐石,而曾經歸屬於佩圖拉博的豺狼牌已經化為齏粉,代表著某種徹底的失去。
他深吸一口氣,讓帝皇牌飄在前方,指引通往王座世界的道路。
網道之中並非空無一物,但今天,網道內部的環境尤為詭譎多變。
除了各種依附其上的節點城、次級界域和異常空間之外,某種介於生命與死亡、剎那和永恆之間的紊亂氣息撲面而來,不應存在的磷光在今日色彩尤為暗淡的背景下凸顯。
當馬格努斯注意到它們時,一種有毒的惡性光澤開始向他周圍滲漏,潮水般起落周轉,內部富含著某種渴望的幽魂般的意志,攀上他的小腿,似乎想要奪取他的一部分,用作可利用的食糧。
那種燃燒過後的岩石與黑曜石沙地帶來的氣味正在悄然變得濃重,某種惡意的意念寄宿其中,但這不曾給馬格努斯帶來它具有生命的感官——他曾見過的種種亞空間魔鬼,都比這種存在更具備活生生的生命力。
在這裡,在這時間與空間之外的恍惚夾層與夢境般的宇宙夾縫之間,沒有人類,沒有異形,甚至沒有微不足道的苔蘚、昆蟲和微生物……只有焦土與死亡,以及死亡本身帶給生命的莫大恐怖。
他在自己身體周圍編織出一個精巧的赤金色格紋護盾,儘可能地將這種氣息阻攔在旋轉的赤金球籠之外。這和阻隔亞空間能量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而正是這種相似性讓馬格努斯的思緒雜亂不已——這種黑暗與毀滅的力量,不該透過外牆滲透至內側。
哪怕它就在網道內部直接朝他撲面湧來,這都意味著事態仍在帝皇的控制之內。
他繼續前進,同時低聲補充著更多的咒文。黑霧逐漸纏繞成絲,沾上他的外袍和紅髮。他空洞的眼窩內再度開始流血,疼痛順著黑色的絲線鑽進他的大腦。他的腳不斷被絆住,這讓他幾乎寸步難行,每一步都是對靈能和體力的巨大考驗……
突然之間,飄浮在他身前引路的帝皇牌驟然在黑焰中燒盡,一切僅僅發生在一個比心跳更短暫的間隙中,但隨之而來的當頭一錘般的重擊影響則更為長遠。
馬格努斯頭暈轉向,他所認識的方向在短時間內全數紊亂,他踉蹌了幾步,再次注視前方。
網道內的情形似乎已經發生了轉變,無數根通道似乎發生了隨機性的重連,黑暗變得更為濃郁,光點定性為陵墓上層飄浮的幽幽磷火,隱約可以聽見某種低語和嘶鳴,徘徊在感知範圍的邊際線……
馬格努斯喘了口氣,撫摸著腰間懸掛的沉重典籍,抵禦著外來的恐慌,艱難地向眼前的黑暗敞開一部分意識,以期從中重新感知到泰拉的方向。
在無數次演算過後,緋紅君王從浩如煙海的推算結果中,得出的定律只有一條。
不論是哪一種黑暗力量,抑或是殘酷的命運天輪本身欲要碾過人類種族,不論阻擋他們的實體是誰,他們真正的災難落在哪裡,唯有一個人是一切未知風暴的核心。
帝皇。
只有帝皇知道整場隱於宇宙黑暗一面的鬥爭的全貌,也只有帝皇具有足夠的偉力,能夠將混沌的威脅阻隔在人類帝國的疆域之外。
帝皇的力量決定了他絕對的地位。
因此,他們需要聽從的,最終依然是帝皇的話語,需要守護的,也只會是帝皇的安危。就像棋盤上的國王——失去帝皇,就是滿盤皆輸。
所以馬格努斯要找到帝皇,親自面見他,完成一切他能為自己的父親做的。這是破除所有謎團的首選。
除此以外——除此以外,馬格努斯心想,他記得還有數萬名鋼鐵勇士位於網道之內,至今沒有撤離。不像綠皮獸人,他們不能真正化作網道的基石,他們的歸宿在現實宇宙的鋼鐵之中。
黑暗的道路在他眼前分裂,從一條小徑裂解成三條,而後是五條、七條……有些向前方延伸,有些最終構成迴環,而所有的分岔路口都在不斷地重組,在黑暗氣息的遮蔽下不安地顫動扭曲。
有時,一些特殊的障礙將馬格努斯阻攔在外,比如對亞空間含量較高物體的阻攔和排斥,或者一些可疑的陷阱,通向那些沒有盡頭的陰森支流,直到迷失在網道深處,或者徑直墜落進現實的冰冷深空,被宇宙本身摧毀……
他甚至再度路過了一次維格貝拉赫——時間的盡頭和終點,無數顆迷失無歸的心靈在這一十字路口交匯並存,從過去、現在直到未來,它們的投影折射在這不可思議的小徑末端,直到投影本身成為它們唯一的存在,並繼續在無序的凝滯和混亂中遊蕩不定。
馬格努斯時常停下腳步,耐心地分辨他走到了哪兒,離泰拉當下的時間和空間是遠是近,他的下一步會將他拋向一光年還是一百光年之外,抑或是直接一步踏進虛空深處……
這時候馬格努斯後悔起來:他應該提前計算出網道內部的混亂,並告誡他的其他兄弟們不要進來。
網道的情況比他預想得糟糕得多,這裡的時序碎片絕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能夠把握的,他們也許會反覆經過同一段時間一百遍,又或者將間歇而至的時間當成連續的現實。
在某一時刻起,黑暗似乎變得稀薄,連帶著網道的邊界也趨於透明。熾烈的血紅和壞疽般的腐爛綠光在邊界之外狂躁地捲動沖刷,帷幕顯露出病態的鮮亮虹色光澤,而星雲則從內側開始綻放出詭譎的幽藍色澤,其存在本身就能帶來邪惡的刺痛和令人作嘔的感受。
「嗯……」馬格努斯自言自語了一聲,抹了一把左臉,眯著眼睛,避開外側滲透的危險能量。
這裡無疑是某處臨近網道外側邊界的薄弱點,亞空間汪洋在此不間斷地拍打著肥皂泡般的網道壁。他要換條路往回走,重新摸索方向,直到他感知到圖特蒙斯陣法的光輝——那會是一個出色的路標。
「……馬格努斯?」他的附近傳來一聲呼喚,馬格努斯不得不重新看向危險的邊界防護層。
蹲在一塊類似廊柱的遮蔽物後的人影逐漸顯露,那讓馬格努斯感到一陣深深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憂慮和焦急。
「你怎麼在這兒!」馬格努斯大聲喊,「阿爾法瑞斯或者歐米岡,你是……對了,歐米岡!」
他左右看了一圈,咬牙向著歐米岡所在的位置靠近,觀察對方破損的銀藍色盔甲和沾滿血污的斷矛,以及連日的受困帶來的憔悴面色。
「你怎麼會在這裡!」馬格努斯問,「這裡太危險了,你得離開這兒……好吧,我記得你確實知道網道,你掉進來過一次。哎呀,真是糟糕透了,這兒比起你當年來的時候危險了幾百倍!伱不會是自己主動進來的吧?」
歐米岡無精打采地揮了一下他手裡的斷矛,連往日慣有的沉思和慎重都被疲倦蓋了過去,就像他在一灘沼澤里掙扎了一個月一樣渾身無力。
「我之前在戰鬥,」歐米岡回答,「有一些符文被觸發了,而後我墜落至此。」
他喘了一口氣,喉嚨里傳出低沉的阻塞聲,好像這一小段話就足以把他的力氣全部消耗乾淨。「外面過去多久了?不……現在是哪一年,馬格努斯?」
「第三十一個千年的頭一年,」馬格努斯快速回答,擔憂地打量著歐米岡,試圖隔著一段距離判斷他的兄弟的身體狀態。歐米岡背後的無形屏障似乎變得更加薄弱,病態的光芒如長針根根刺破結界結構層,讓人渾身發疼。
而那位並沒有馬格努斯一樣熟悉靈能的原體還無力地蹲坐在原處,忍受著不適,期盼地看了馬格努斯一眼。
「感謝你,我沒有錯過很久,」歐米岡說,他身後的防護層斜面上依附的混沌能量活動還在不斷加劇,無生者的利爪時而猛地切過屏障,留下燃燒的烙痕。
受詛咒的氣息已經趁虛而入,任何一次輕微的動作都可能導致歐米岡落入虛空,而這個誤入此地的原體看起來還對此一無所知。
「別待在那兒了,你得過來,」馬格努斯說,解下自己右手上纏繞的環形裝飾,將它重新熔煉成一根長繩,拋給歐米岡,「過來再說,歐米岡。」
歐米岡用力吸了口氣,然後伸手抓住長繩一段,「也拉我一把,馬格努斯。」
馬格努斯將繩索慢慢回收,幫助歐米岡脫離那危險的帷幕邊緣,絢麗而令人作嘔的彩光不甘地抓撓著牆壁,在狂躁與憤怒中相互吞噬,火舌追逐著離去的原體。
當他們離得足夠近的時候,馬格努斯伸出手,想要直接拉住歐米岡。
歐米岡抬起頭,他的斷矛從下方向上刺出,如毒蛇猛然鑽進馬格努斯的胸膛。
而後落空。
斷矛落入殘影,矛尖劇毒的藍綠色光劃出一道明亮卻無用的短線。
馬格努斯不知何時已然站至側邊,而他手中沉重的典籍正攜著緋紅君王全部的盛怒,向著歐米岡的後背奮力砸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