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銀色子彈

  第462章 銀色子彈

  「你們還是讓它誕生了。」十一號說,「就連你也沒有阻止它。如今距離它撕裂世界已經是時間問題了,到那時你們的銀河將化為齏粉,你們在乎的一切都註定要結束了。」

  「又或許它將得到限制,而它撕裂世界的時間將在世界自我毀滅之後。」佩圖拉博上前一步。「你既然來到這裡,就不可能無端而至。」

  「現在你希望我成為你的幫手了嗎?作為敵人?作為兄弟?還是作為共同限制暴君星的鐵鎖?」十一號側過頭,掃視他所在的星球,「我沒有想到你們會在這裡呼喚我,但這是個好地方,當爾達離開了之後,這裡就更好了。寂靜界域的十二個大符文終點之一……」

  「告訴我,伱能在阻止它錯誤降生上起到什麼作用。現在不是謎題的時間,是的,它將要降臨,但這個終點尚未封閉。在它徹底離開王座之前,我想你應該與我們一起封鎖此地,確保陣法的正確閉合。」

  「陣法不能閉合。」

  「已經到時間了。聽起來你對這座陣法有所了解。不管爾達還想對帝皇做什麼,從此往後暴君星都將在圖特蒙斯的囚籠中沉睡。你要麼給予幫助,要麼離開,要麼被迫離開。」

  「陣法不能閉合,四號。因為晚了,它已經站起來了,就在我們的現實宇宙里,在你們所警惕的崗哨和圍牆之外。是呀,否則為什麼我們都心有所感?我們靈魂上的血液為什麼從缺口中汩汩淌出?要麼你去你們的泰拉看一眼,你們的父親一準已經從束縛中離開,也許還在和黑暗對抗,也許已經有心無力。」

  「你——」

  +他是對的。+莫爾斯說,從恍惚的出神之中回歸,依然閉口不言,就像他的語言能力已經被逐漸升起的夜色靜默。

  +他說的是對的,帝皇……節點一角有缺,帝皇不曾放棄,但黃金王座出現了一道裂痕——不,平衡依然存在,但瀕臨破壞。+

  莫爾斯的靈能之聲在寂靜的城市中振盪,佩圖拉博回過頭看他,他看見莫爾斯的面容在金色的符文覆蓋下變得模糊不清,又或者這位工匠正主動遮掩他的表情。

  +……是的,如果王座的裂痕繼續蔓延,甚至,如果王座的裂痕無法修復,為了帝皇的第二個計劃,所有節點都必須被推翻。+

  +我會告訴你他最初的計劃中我所知曉的那一部分,讓我想想怎麼說……+

  「你們在說什麼?我是對的,是不是?」

  十一號輕聲問,探究地注意到佩圖拉博與莫爾斯的默契,一種似乎是微笑的表情又滑過了他不清晰的面容。

  「也許。」佩圖拉博說。

  「那麼,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十一號好奇地問,「我聽說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獻一束鮮花?唱一首哀歌?或者背誦連禱?」

  「什麼意思?」

  「給你的禮物。」

  「不用。」

  「不,有必要的。你知道我已經沒有了為他的計劃犧牲的能力,四號。」

  十一號說,向他走來,攤開雙手以示他未持武器,即使這對於一個靈能大師而言除了表明態度之外沒有額外意義。

  「四號,你說帝皇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你們,那麼你也知道身為節點,我們的本質和軀殼同等重要。在這兒,能作為完整節點的只有你……」

  十一號說,伴隨著他的話語,他的右手從空氣中抽出一束透明的塑晶花,在灰濛濛的天色下泛著暮夜的暗紫藍光,另外附上了幾根漂浮的紅蠟燭。

  「那麼,你要為他而死了嗎?」十一號好奇地問,他的聲音輕過了無名星球上方環繞的厚重雲層,「就在這兒?誰會幫助你,你身邊的人嗎?」

  「還沒有到那個時刻,十一號,如果你願意前去彌補裂痕。」

  莫爾斯走到佩圖拉博身前,雙臂環抱著站定。環繞著他的符文光芒內斂,沒入蒼白的蠟質皮膚後方。

  「帝皇的意志將王座的崩潰約束在最後一個剎那,現在需要一個人為他抵消那些他無法控制的黑暗力量,而後馬卡多就能將他重新攙回黃金王座。」

  「嗯……你們開始抗拒你們的使命了嗎?這和你們曾經的義正言辭並不相通。」

  「我們所認識的計劃並非同一道計謀,十一號。計劃是人類抵禦命運的盔甲,人類之主在穿上第一套盔甲後,為何不能尋找第二套重甲?這就是他如今的計劃,只要他仍能自控,他的子嗣就仍然是他的子嗣,而非使命的工具與容器。」

  十一號垂下眼睛。

  「我是他的子嗣嗎?他並不這麼覺得,不是嗎?不,這其實沒有必要,你們用不著假裝我是,以此來讓我幫助你們。我也不用提問。我本來就是為此而誕生並被培育的,除了這個地方我也沒有別的去處可以走,佩圖拉博。但在那之前——」

  「停一停,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佩圖拉博說,瞪著十一號,而後是莫爾斯,「帝皇最初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我不希望你們憑空談論這一切,我卻對你們的謎題一無所知。在這裡的所有人中,我才是——」

  「是戰帥?」

  「是他的兒子?」

  兩個靈能者依次說,而後互相看了一眼。

  佩圖拉博緊隨其後,「什麼是為帝皇而死?什麼是帝皇捨棄的第一套計劃?」

  十一號看著他,他瞧起來有些發抖,他的笑容加深了,變成一種諷刺的吸氣,「所以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你們中的所有兄弟,都清楚帝皇的想法,我還想原來所有人都寧願迎接自己的使命,寧願為了你們的父親而死——真正地聽命而自絕。原來我只是弄錯了……」

  莫爾斯的聲音漸漸蓋過了十一號的喃喃低語。

  「這寫在那封信里,佩圖拉博。我曾在你的病床前與你和馬格努斯分享,正是那一封信。你知道,我沒有念出它的全部內容。我當時並不認為那一段有啟用的必要……帝皇啊,王座在上啊!」

  他話語稍停,回憶當時他閱讀那封密信時的驚駭和憤怒,並將它們全數壓下。

  「答案很簡單,佩圖拉博,你們並非作為子嗣被創造的,他雕琢你們時扮演的身份,也並非一個渴求二十個孩子的父親。

  「我們都不難想像,身為人類之主,他首先考慮的計劃,是如何妥善利用力量,為人類謀求長遠的利益——而不是心懷某種自以為是的殉道者情節,將不必要的自我犧牲擺在首位。」

  「彌賽亞有一次就夠了……」十一號輕輕地說。

  「何況人類之主現在顯然將成為聖人當做帝國穩定的大敵,對通過預設的唯一道路剝奪人類選擇權利的使命嗤之以鼻,認為將個體的責任和自由淹沒在崇高的十字架光輝下是古泰拉的遺毒,應當和最後一座教堂一同得到掃除?

  「是的,一個正常人類制定計劃時,最佳選項怎麼可能是自己先死為敬?他在道德上有多高的追求,才會希望用宏大的犧牲來保全自己永久的名聲?何況他是一位皇帝?」

  莫爾斯說,轉入瞬息萬字的靈能通訊,讓三個非人存在的思緒和情感直接發生高速碰撞。

  +帝皇最初的計劃很簡單:十三個容器作為封鎖點,足以黑暗之王的力量鎖定在一定範圍內,四個容器作為管道,能夠黑暗諸神的力量導入其中,最後剩一個繼承人幫他繼位。此外,他當年決定留下兩個備用品,以備不時之需。

  +為了適配亞空間的力量,這些容器的內核也需要從亞空間中獲取,外殼則必須運用現實宇宙的材料,以免容器本身被亞空間侵蝕。為了領導星際戰士,容器需要具有智力,以及超人的形貌和受信度。+

  「基因原體……」佩圖拉博說,「我們誕生的意義——」

  「工具。武器。容器。」十一號熟練地回答,就像他被千百次教導地那樣。

  +是的。他的造物,他的工具,他的人造人。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完成束縛亞空間能量的工作的,也無人知曉他從何處得到了製作基因原體的方法。總而言之,大遠徵結束後,你們中本該有十七人回歸初始的職責,成為維繫靈魂海天輪的輻條,抑或是人類帝國的基石。+

  「……每個節點一人?」

  「而我們的本質將彼此相連,四號。在那之前,我們的意識將死去,如此方能保持容器的純粹和穩定。」

  +我猜爾達接受不了這個,對嗎?+

  「她很害怕。」十一號低語,「她說他的野心蒙蔽了他的道德,而虛假的預言欺騙了他的理智……但是,你們說過,有另一個計劃……本該成功的第二個計劃?他還是把自己掛上了十字架,啊,就像爾達所說的……」

  +他的確推翻了他自己的抉擇。十字架?如果你一定這樣形容,並不介意以此證明你腦海中知識的有限。+

  +在某一個時刻,他意識到他的每一個兒子都有了名字,+莫爾斯的情緒波動稍稍一停,他修正了他的話語。

  +至少原體們多數有名字。於是,在某一個時刻,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動手殺死十七個信任他、期盼他的子嗣。在某一個時刻,他意識到自己賦予了工具情感、期望和祝願,對其擁有超越權力與控制的影響;在某一時刻,他意識到自己成為了認同和歸屬的核心,被納入一個更大的共同體系統之中,以至於無法抽身。除此以外,在某一個時刻,他發現網道的二度修建能夠大幅緩解單獨控制黑暗之王的壓力。

  +在某一個時刻——帝皇后悔了。+

  莫爾斯神情複雜地看向佩圖拉博,回憶起那無數個無形轉折的瞬間。

  是在帝皇目睹綠皮對網道的修復作用的那一個剎那嗎?

  是佩圖拉博在法羅斯燈塔與數十年前的帝皇有過一面之緣的時刻嗎?

  是帝皇扮演法斯,與他提及摩洛的時刻嗎?

  是他作為聖喬治登上奧林匹亞的舞台,直言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的時刻嗎?

  還是將二號原體帶入本不該在那時誕生的上帝之城的時刻?

  抑或是963年的泰拉皇宮,他在風雪中與莫爾斯討論那未知的成神賭局的時刻?

  他說:計劃永遠會出錯。所以我們必須填補計劃失敗帶來的可能空缺。如此往復,直至抵達人力窮盡的終點。

  他說:計劃的最初,他們不是兒子。武器。工具。兵器。唯獨不是子嗣,直到計劃改變。

  他說:我向你所懷的意念,是賜平安的意念,要給你一個將來和盼望。

  他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工具、武器、容器、果實。而人類永不滿足。

  「所以爾達痛恨的計劃改變了,」十一號似笑非笑地說,「他弱化了寂靜界域的十二個分支對嗎?所有的控制權都被移交給了泰拉王座,而抽取亞空間力量以期正負湮滅的限制也取消了……那麼,當黑暗降臨在凡世,便不再有網羅對它施以限制了。

  「是的,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呢?想想吧,要是你們的父親果真和爾達所說的一樣冷酷,那人類該活得多好啊——」

  「不,」佩圖拉博說,「——不。」

  「我錯了嗎,四號?我說錯了嗎?」

  「你的邏輯是正確的,但計劃的毀壞不能歸咎於帝皇的決策,何況計劃仍有挽回的餘地。」

  佩圖拉博說,他的思緒運轉不休,不停把更多的因素納入考慮。

  帝皇是否曾經將他們看作純粹的工具與容器已不再重要,他們早已構建足夠的感情連結,他真正得知帝皇最初計劃時的憤怒和悲傷——如果那種干擾著他冷靜心情,在他的喉嚨中痛苦燃燒的火苗就是悲傷的話,這份情感已經被拋之腦後,並拒絕被他所承認。

  這份備選計劃只是遙遠過去的一道迴響,最多作為帝皇內心變革的一份證明,受囚於過去的人是可悲的,但他們造成的後果則使得可恨凌駕其上——宿敵刃,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沉眠,戰帥的錯誤加冕——最後一項正是洛嘉·奧瑞利安一步踏錯的起點。蛇的影子在其後若隱若現。

  佩圖拉博的胸膛顫抖著,他的語氣轉換為低聲的咆哮:「帝皇的計劃仍能挽回,只要此時過多的力量得到抑制,王座得到修補!」

  十一號注視著佩圖拉博,他的面容如水銀波動,水晶蛇的影子在他虛構的身體內掠過浮光。花束從他手裡跌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古典的左輪手槍。

  他開槍的速度快過凡人乃至阿斯塔特之中最快的槍手,同時也快過了在近戰方面並未排於前列的基因原體佩圖拉博,但還趕不上永不休止的金文防護。

  光芒閃爍之下,佩圖拉博猛然抓向十一號的手,那把槍脫手而落,十一號的形體霎時消散,而後在稍遠的距離復現,臉上仍然是若有若無的微笑。

  落下的槍瞬間被佩圖拉博撿起,一發冒著靈火的子彈即可射出,擊中十一號的左肩——其盤旋天際、隱隱可見的蛇身本相猛然一顫,一簇細小的火苗爆裂而寂滅,帶去數枚璀璨的鱗片。

  「你要阻止我,佩圖拉博,」十一號嘶聲說,「我說過你要阻止我。」

  「靠什麼阻止你?殺死你嗎?」佩圖拉博大聲喊道,聲音貫穿灰黑的街道,他直接注視著巨蛇的虛影,握槍的手抬起,槍桿轉換為符文編織的重型手炮,就在他提問的過程之中,炮聲已然隆隆響起,他寧願擊落巨蛇後再與之對話,而莫爾斯將幫助他完成這一場靈能之戰。

  「一個很好的提議,佩圖拉博。」

  巨蛇吃痛地在高空盤桓,它動作減緩,而在完整基因原體的眼中已經幾近靜滯不動,但它聲音的穩定性完全沒有受到那些燃燒金焰的鱗片帶來的痛苦的影響,依然平靜如初。

  「如果你殺死我的意志,那麼我可能就只能為你所用了,佩圖拉博。我不喜歡我被創造的理由。」

  金焰在它的龐大蛇軀上切割出無可掙脫的烈焰巨網,從高空的風中吹來一股支離破碎的灼燒的氣味,好像是從天而降的火山灰燼似的,用力地從上方吹落下來。

  佩圖拉博的手炮追逐著巨蛇的身軀,他的手臂高舉著,不斷地發射火炮,就像這已經成了某種亘古以來的固定儀式,必須持續不斷地循環在一個蛇骨環繞的圈層里。

  「下來!」他大吼,物質宇宙的理智告訴他這樣才能讓聲音遠揚,又或者他動盪的思緒正自行尋找出路,讓他無法不大聲呼呵,「下來!」

  巨蛇似乎下降了少許,它的外皮不間歇地開裂,不愈的銀血如絲分割寰宇,切碎了黑暗的無盡深空。

  「真的嗎?真的嗎?那就快點兒吧,佩圖拉博,」銀血所經之處,納米粒子所構的草木土石全部四散分解,星球地面的機械假人一個個融化坍塌,「那就燒光我的皮膚,砍下我的頭,」它說,「那就讓我為你們的暴君去死吧,呵,這和為了爾達而死始終是同一件事,」它的嘶聲輕笑甚至有些頑皮,「把我的心殺了,用我的本質塗抹在你的爆彈上,然後打向你們的泰拉吧,」它說,「快啊。」

  「你給我下來!」

  「我不如離開,佩圖拉博,我不如就這樣離開……」

  「等等!」

  「可我會走嗎?我會嗎?我的命運不在我的手上,我沒有手,一條蛇哪來的手呢——」

  鐵之主的手炮在虛空中轟擊出多個牽連金絲網羅的錨點,如同捕獵海魚的巨型魚叉,將巨蛇向著地面拽落。巨蛇無用地、徒勞地,乃至隨意地在它的網中掙扎了幾下,更多揮灑而出的銀色鮮血潑在大地上,將沙盤城市進一步摧毀。

  蛇身墜落時,龐大的迴響在無限的靈魂海中震顫迴蕩,佩圖拉博的以太視野一時間一片漆黑,殘像累積的餘光閃爍出大量光斑,在眼前如螢火散開。

  最後那一聲轟然的墜落在他耳邊爆炸,擊碎了所有沉悶的隔閡與障礙,在至高汪洋的震懾氣浪之下,鐵之主向後摔去——不,整個世界向上傾斜,重力在短時間內狂亂地動盪更替。他扣住向下傾倒的樓房邊緣,喘息著抵禦靈魂領域的動盪混亂。

  隨後,一張臉陡然出現在他鄰近的位置,膚色略深的面孔靜靜地望著他,因失血而褪色。他看了他兩眼,目光移向那一堆金文構成的手炮,而後重新抬起頭,呼吸短而虛弱。

  他的眼睛睜著,一眨不眨,裡面既沒有欣喜也沒有悲傷,有的仍然只是那種也許是微笑的、不可被稱之為表情的表情。他只會這個表情,佩圖拉博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你要我履行使命嗎?」他說,他眼睛裡的情感是什麼?不是恐懼,也沒有驚訝,或者說期待。不是。

  仇恨,佩圖拉博讀出了這種罕有的情緒,仇恨,沒有一絲可懷疑的,那是熾烈而陰鬱的仇恨。

  佩圖拉博扭過頭正視著他,被他所抓住的樓房正在繼續傾塌,一些碎屑向下方的黑暗虛空中剝落,有些也許是木頭或者鐵製欄杆的橫樑掉了下去,無聲無息。

  「我要。」佩圖拉博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要你阻止暴君星的真正降臨。」

  十一號吸了一口氣,繼續睜著眼睛,像個失能的發條玩偶一樣輕輕抽搐著。隨後他開始輕聲地抽著氣,用飛揚的餘燼和水晶破碎後的渣滓來填充他的心肺。

  他好像希望說點什麼,但他的話語似乎已經被金色的熾炎燒乾了,又或者他處於一個完全真空的寂靜房間,他只能待在那個未知的地方等待著自己死於空氣枯竭後的窒息,那時候他會向後仰倒下去,他脆弱的骨頭砸在地上並就此折斷,他的血會從大張的嘴和斷裂的脊骨里湧出來,流滿整個虛無的黑暗空間。

  「真的嗎?」他問。

  「是的。」

  「以誰的名義呢?」

  「佩圖拉博。」

  「為了誰給你的使命呢?」

  「我自己。」

  「因為帝皇沒有給你下令?」

  「不止如此。我為我的決定負責。」

  「那麼你要我履行使命嗎?」

  「是的,十一號。」

  十一號繼續看著他,他沒有再笑了,他的嘴唇扭曲出一個死寂的冷酷表情,與先前他雙眼中氤氳的陰翳仇恨終於統一。但他的眼睛裡卻反常地展現出真正的笑意,仿佛他眼前的世界終於迎來了一個黎明而那個黎明實則是日落前最後一剎那的黃昏。

  他盯著佩圖拉博,不再提問。

  而後,他的面容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銀血的湧泉,泉流溫熱地罩住了佩圖拉博的身軀,尤其是他所攜帶的一對手炮。

  巨蛇的身軀也無聲地轉化,演化成一個龐大的空腔,直接與星球內部的某一個終點相連。銀血仍在滲出,透過蛇軀上的無數永不癒合的裂紋蔓延,維護著這條臨時的通路,將那些正在興奮地嘶吼大喊的亞空間生物阻擋在外,噼啪抓撓和刺耳的撕裂啃噬聲不絕於耳,又如隔重水般無法穿透而來。

  就在通路的另一端,無窮無盡的黑暗殘忍而狂暴地涌動著,將金色外殼撕得四分五裂,如紗網破漏不堪。

  這無疑不是真實存在的物質,而是某種非物質界域的崇高映射,懷著侵蝕世界的狂怒在瀕臨破碎的囚籠中癲狂地飛旋衝撞,隨時可能進一步爆炸——是的,它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依稀纏繞著它的封鎖不過是髮絲般脆弱的細繩,無法抵擋這隆隆作響、將韁繩拉直的狂暴黑獸。

  佩圖拉博眼都不眨,怒視通道另一端的黑暗。

  他抬起手炮,一炮轟出,炮彈上附著的銀血發出不可思議的純淨閃光,如灰土上飄落的新雪,或蓋過大地的水銀,迅捷而潔淨,似慢而靜滯,又快如飛梭,不受任何力量約束捆綁,穿透了空間和時間,直到抵達它命運中的終點。

  佩圖拉博是否聽見了什麼聲音?某種難以覺察的、幻象般的停頓和空洞?某個無聲的問題或者回答?某種無形的喘息和最後的憎恨或者微笑?

  銀光與黑暗在劇烈的碰撞中相互抵消,相互抹除,不斷地來回侵覆又抵消,在牽引和流動中如潮汐與沙面相互侵蝕,並逐漸轉化為狂暴的肆虐。

  巨蛇軀幹之內的剔透能量動盪著湧起,將所有外溢的風浪限制在這超越時間的襲擊之內,直到一些深層次的事物開始垮塌消弭,黑暗被銀光呼嘯著咬破,流散的磅礴氣力在鬥爭中逐漸變得通透,舞動著拍打著咆哮著,依舊一層層地衰弱了。

  而原本的金色光輝驟然大亮,攜著強大的意志再度重構,將黑暗向後牽引,封堵在開始自我修復的燦金高牆之內。

  雙色的金與銀的輝光似是剎那交匯,有如一次遙遠的、也許是一廂情願的會面。

  但在那之後,水銀的光輝就開始了自我的裂解,在幾個瞬息之間,便徹底地、無聲地、不留痕跡地飛散了。就像從未存在過。

  佩圖拉博放下他舉起的手,從心靈宇宙的爭鬥中脫離,無形的戰場離他遠去。

  他躺著,目視天空,灰燼仍然在紛紛揚揚地灑落。

  「它的降生再次擱置了。」莫爾斯說,坐在佩圖拉博身旁,「王座需要得到修補。帝皇的帷幕不能被破壞第二次了,否則我們將無計可施。」

  佩圖拉博的沉默比往常更加漫長。

  而後他開口:「如果被破壞第二次呢?我需要再殺死十七個兄弟嗎?」

  「那已經沒有效用了。圖特蒙斯的節點已經被全部封鎖,無法增添一個新的節點容器。帝皇——」莫爾斯停頓了一下,「捨棄了殺死你們的選項。」

  「那麼,如果王座第二次不堪重負呢?」佩圖拉博固執地重複了一次。「如果呢?帝皇給了你答案,莫爾斯,就在他的密信中。人類之主不會給出一個完全過時的計劃!」

  他撐起上半身,上下唇壓緊,臉色緊繃,他有一千個呼之欲出的問題,這都轉化為他語氣中無法抑制的命令情緒。

  莫爾斯深深地看著他,「馬格努斯已經知道答案了,佩圖拉博。他自己推斷出了他需要的一切。我們需要的一切。」

  「那麼摩洛呢?」佩圖拉博問。

  「摩洛怎麼了?」

  「十一說的,」佩圖拉博說,「不,這個詞只是在他的意識中迴蕩,包含在其他眾多的詞彙之內。母親,父親,帝國,王座,花,蛇,疼痛,仇恨,晶片……有一萬個詞在他的血液中流淌,其中有三十個詞語頻率最高,其中唯有一個詞語令我不解。」

  他看向莫爾斯:「什麼是摩洛?」

  ——

  「懷言者不能返回泰拉,」馬格努斯從書堆中抓出音陣紐扣,對著羅格·多恩喊了出來,他的左臉滿是鮮血,「羅格,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去攔住奧瑞利安!朝聖者(The Pilgrim)不能和帝皇會面,迷失之子的阻攔能力是有限的!」

  「……什麼?」羅格·多恩說。

  「就是塔羅——別管了,相信我羅格,你知道懷言者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們會讓帝皇那邊的情況惡化,雖然我還不確定惡化的方向……去攔截他們,拜託了!」

  「……好。」羅格·多恩回答,「我明白了。但我需要進一步的解釋,我期待著你的答案,馬格努斯。」

  緋紅君王扔開音陣紐扣,雙手捂住臉,他的理智在大聲尖叫,而這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每當他算出圖特蒙斯天環上的新一枚盧恩排列位置,他的痛苦都在進一步加深。

  一定要如此嗎?不,或者他應該說,就算要如此,還有機會嗎?

  除此以外,他的塔羅占卜中仍然存在著一些漏洞,一些層層遮掩的迷霧——他討厭這套故弄玄虛的把戲,如今卻不得不把它們拿出來加以應用。他擅長它們,與莫塔里安一樣擅長,這不可否認。

  他已經推算出了其中的一塊小小的碎片,即帝皇是在摩洛獲得了預示性的啟迪,但啟迪由誰帶去仍未可知。

  他也看出仍有某樣東西在王座周圍虎視眈眈:那是一條蛇,可迷失之子明明已經與代表佩圖拉博的閃電塔相遇——是的,佩圖拉博的卡牌變換成了閃電塔,而馬格努斯還無法解答其中的含義。

  他還能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