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緋紅君王(中)

  第464章 緋紅君王(中)

  沉重的書籍邊角如重錘砸落,其勢如狂風疾雷,在歐米岡背後的銀藍裝甲上鏗鏘撞擊,一聲清脆的裂紋順著附於厚書外殼上的無形符文爆射而出的赤紅能量炸開,無數彎弧如有形實體的碎金,順著符文的輪廓在成型後斷裂,紛紛灑在網道的迷霧中。

  歐米岡吃痛滾開,面龐隱入陰影,只餘下頜冰冷的弧線,他手中的斷矛轉瞬生長出完整的刃與柄,切割的弧線在網道空間內顯得模糊不清,仿佛本身就穿行在前一秒和下一秒的間隙之間,其形無定。

  「歐米岡,」馬格努斯咬牙瞪視著站在他對面的原體,「你都做了什麼?」

  在說話的同時,通過高層心境構建解析的第三眼,馬格努斯從另一視角觀察著兩人之間的戰場,並悄然布設戰場中的有利環境。

  馬格努斯看見自己的血汩汩流淌,紛繁的符文在明亮的耀光之中如暴雪飛舞,閃著刺目的金紅光芒。

  而歐米岡的外甲上覆有一層迷濛的亞空間螢光,蛇影在鱗甲上游移,無疑接納了某種褻瀆的贈予——縱然程度不深,那種玷污依然極大地激怒了馬格努斯。

  「我為了你來到這裡,馬格努斯,」歐米岡轉動著手中的蒼白長矛,凝視馬格努斯的動向。

  當馬格努斯向他衝來,覆著精巧紋路的聖典原本在驟然拉長的光芒下迅捷轉化為帶鏈的流星錘時,他以長矛絞住聖典的鉸鏈,鎖鏈頃刻變相,更換邊角延伸而出,歐米岡揮舞的矛刃則順勢變位,在空間之中閃爍如電光,迅捷地抵住馬格努斯的進攻。

  馬格努斯神色憤慨,殘存的一眼頃刻轉為鮮血般的猩紅。

  「胡言亂語!」他一面痛斥,一面將歐米岡向後逼退。

  他本身的速度未必比得上阿爾法的毒蛇,但覆在他雙腳之上的流動光影如無形的紅翼,在地面的網道薄壁上濺出晶瑩的碎晶,不間斷地幫助馬格努斯向前逼近。數把飛刀在馬格努斯身周成型,定型的剎那裡便忽視空間的阻隔,直接抵達歐米岡身邊。

  歐米岡偏轉身軀,長矛如同未卜先知,一一將飛刀從刃面擊穿,爆出如雨的破碎晶花。在馬格努斯的威逼下,他步步後退,轉眼間仍在作痛的後背就抵上了網道脆弱的邊牆。

  只需一擊,再來一次滿心狂怒的重砸或烈焰吞吐的撕咬,邊牆就將迸發裂紋。

  一道猛烈的赤紅弧光以摧枯拉朽之勢襲來,歐米岡伏身閃避,弧光在觸及網道壁的一剎那開始振盪,但震顫的並非網道本身。

  一層不知何時布設在此的延遲施法源受到第二重能量的激發,在爆炸的同時將衝擊波全部束縛在單向向前的角度之上,歐米岡的頭盔從後往前開裂,鮮血粘稠地灌進內甲,而精金撞角的厚重典籍當頭迎來。馬格努斯的第三枚符文眼球盡職而熄滅。

  「馬格努斯!」他尖聲大喊,「帝皇的計劃不會成功,人類也無法從帝皇的統治中得到——」

  他的話語被馬格努斯打斷了,緋紅君王張開左手,一把彎刃鐮刀劍頃刻成型,順著歐米岡刺出的矛杆前滑,插進歐米岡握矛的虎口,血光飛濺灑落。歐米岡在撕裂傷下抽矛後退,蒼白的長矛向低處劃出陰冷的橫弧,在馬格努斯的膝甲側上方刺出血痕,鮮血順著裂口外溢。

  「我不想聽!」馬格努斯直白地回答,提及帝皇的備用計劃仍然讓他心內疼痛不已,但倘若一切都是必要之舉,他不會後悔於自己的抉擇。

  「我們能改變這個計劃……」

  「這是從哪裡開始的!告訴我,歐米岡!從何時開始的!奧瑞利安?荷魯斯?宿敵刃?影牢宿敵刃,影牢——是你!」

  兩名原體的武器不斷交匯又分隔,聖典原本早已在符文的強化中轉化為堅如精金的重物,作為重錘的錘頭或短距的硬棍,與矛刃嗆啷碰撞。歐米岡輾轉換位,碎甲崩裂在濃重的迷霧中,與磷火一同閃爍不定。

  「我的兄弟——」歐米岡開口,這一句話中轉換的稱謂立刻讓馬格努斯確認了他的猜測。

  極度的憤怒轉瞬之間壓過了短暫的百思不解,他左手的皮膚在超自然能量的涌流中全數撕裂,散發金光的鮮血荊棘在周圍的濃霧中環身刺出,如不受物質限制一般直接穿透歐米岡的身體。

  歐米岡欲要後退拉開身位,繞過在他體內製造無數疼痛的出血空洞的荊棘網,馬格努斯體內躍動血流化作的熾烈火花便同時在空間與短時連續的前後時間段中全部轟然引爆,迫使歐米岡在強大的衝擊力下被釘死在原處。

  「馬格努斯!」

  馬格努斯拽住歐米岡的左肩,將他重重摔至地面,一聲倒地的沉悶鈍擊過後,厚重聖典上的精金撞角重重砸進嚴重破損的銀藍外甲。

  在清脆的咔擦聲中,歐米岡的脊椎爆發出可怕的撕裂音。劇痛霎時將跌在濃霧中的原體刺穿,歐米岡嘗試重新站起,但他癱軟的雙腿拒絕聽從他的指令,鮮血從他口中湧出。他顫抖著從喘息中擠出更多音節:「你們……泰拉……」

  「告訴我,歐米岡……」馬格努斯蹲在歐米岡身邊,而後一膝跪地,與兄弟爭鬥帶來的心理掙扎如昔時落去的潮水般猛然回流。

  「為什麼?」他不安地問,「為什麼,歐米岡!」

  在體力劇烈消耗帶來的頭暈目眩中,馬格努斯感覺周圍涌動的環境已經在戰鬥中變得尤為惡劣,混沌的黑暗力量一輪輪沖刷著網道的外牆,一刻不停——那並非對撕裂網道的嘗試,而是預設的能量錨點,以看似溫和實則詭譎的方式,依附在網道外壁上,等待著某一時刻發揮混沌諸神所期望的作用。

  ……為何不是破壞網道?

  馬格努斯心中千百個思緒同時奔流,並在歐米岡發出聲音時頃刻回到當下。歐米岡的臉浸沒在濃霧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宛如毒蛇從牙齒之間擠出的輕噝:「……將摧毀人類的,只會是人類自己的黑暗,而不是……」

  「把話說完!」馬格努斯已經顧不得自己聽起來是否氣急敗壞,他焦急地瞥了一眼網道外側,尼凱亞聖典上纏繞的鏈條轉而束縛住重傷的歐米岡。

  他不想親自上手,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盛怒褪去後無法對一名兄弟造成有效的約束,另一方面,他所能支配的超自然能量已經所剩無幾,而這才是他作為一名學者能夠在戰鬥方面勝過許多兄弟的力量根源。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虛弱。

  他自己對自己造成的傷害,甚至勝過歐米岡在他身上划過的矛傷。

  「而不是……」歐米岡重複一遍,聲音越來越弱,在他身下積起的血泊早已浸沒了歐米岡的前胸。馬格努斯將他翻過來,辨認著濃重霧氣中歐米岡嘴唇的開合。

  歐米岡冰冷的眼睛凝視著他,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馬格努斯已經眨眼間將他推開,向後退開幾步,眼前因驟然的起身而陣陣發黑,迷霧之中赤金的光芒大盛,如洶湧的閃電貫穿網道上下,幾乎形成某種毀滅性觸之即死的立柱,將通道密密封鎖。

  幾乎就在赤金閃電構成幕牆的前一個瞬間,呼嘯的變幻光芒從歐米岡體內亮起,頃刻之間幻化出近百條毒蛇的虛影,在網道內側構成某種有毒的虛空景象。

  每一條蛇影滴落的涎水中都倒映出一整個無從約束的凶暴世界的幻象,世界與世界、真實與虛假無限地相互取代、交迭,分形的圖案順著幻影內部的每一條圖紋向外擴散,其無常變幻足以摧毀一個凡人對現實的全部認知,將理智淹沒在夢魘般的可怕感官衝擊之中。

  馬格努斯立即閉上殘存的右眼,將感知約束在有限的範圍之內,僅僅確保自己能夠做出恰當的反擊應對。

  他的心在可怕的絕望中顫抖,比他先前推算出帝皇曾經計劃中的十七位原體之死時還要更具備真實的、刺骨的痛苦。

  展現在他面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基因原體,不再是帝皇在兩百年前塑造的人類典範和超人樣本。

  從不知何時開始,歐米岡內部的一些關係到根本存在的因素發生了徹頭徹尾的轉變,不論這種改變源自主動的選擇還是被動的意外。不論如何,這全新的生物僅僅是極力模仿著往日所擁有的形狀與外殼,用廢棄的殘渣重新堆砌出一個一觸即碎的原體形狀。

  而這隻意味著一件事。

  他的一名兄弟選擇了墮落。

  而他將與之對抗——甚至殺死他。

  一名原體,殺死另一名原體嗎?馬格努斯想著,整個銀河裡哪裡有這種事情?而就在今天,就在這時間與空間的夾縫間隙里,兩個血脈相連的兄弟,就要這樣動手了?

  不是在決鬥台上的禮儀對戰,不是納爾尼之庭中的演練,不是山陣號受限競技場中如舞的劍斗,而是貨真價實地用長矛刺穿心臟,用重錘砸碎頭顱,用染紅的利齒啃噬,用鋒銳的指甲撕扯,直到網道之中只剩一個人的粗重喘息。

  是這樣嗎?

  當雙色的烈火在狹長的網道通路中對抗性地糾纏時,他仍然帶著某種不敢置信的譫妄,感受著內在動盪的疼痛帶給他的剎那清醒。

  一時之間他似乎並不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就像什麼惡劣的、戲弄的把戲,帶來了現在的兄弟殘殺,至高天上的哪一個存在正在尖聲大笑,取走它用曾經的捨棄換來的全新收穫……

  變形的蛇頭向他咬了過來,牙齒上淬著可怕的毒液。它的形態定了下來,只有兩個蛇頭了,第三個頭的頸部不知何時被連根斷去,留下炮火燒灼的痕跡。

  馬格努斯高舉聖典,銘刻在典籍之內的預置符文閃爍著,被流淌的鮮血注入鮮活的生命,爆發出熾烈的閃光,恍如一盞純淨的星光明燈,高懸在可怖黑暗的無盡變換之中……

  外界的混沌能量翻滾愈盛,濃重的色彩最後交織成漆黑的暗光,馬格努斯高聲詛咒著,痛罵出所有他不清楚是什麼的詞彙,揮動著他手中的武器。

  他全部的力量都傾注至下一次的重擊,而後是再下一次,就像他拿著的是一把沉重的木棍,或者兇狠的重石……他咆哮著,咧開嘴,對著襲擊他的巨蛇露出牙齒,就像數萬年前的人類面對啃噬了他手足親人的野獸一樣怒火中燒……

  但他的理智仍然存在,一個個法術仍然在配合他的戰鬥:孤身一人的戰鬥,無人可知的戰鬥,在網道深處沒有援手沒有助力除了他自己之外一無所有的戰鬥,而這場戰鬥是原體與原體的對決……

  那些夢想般的時刻,那個漫長的、充斥歡聲笑語和永不落日的明亮光輝的璀璨世界,一個夢境般流光溢彩的繽紛世界,一個個歡笑的夢想、互相肩膀的碰撞和抱胸相對的爭辯,在桌面上起舞的小小八音盒人偶,小毒怡情的烈酒,那些光澤流動的在金光輝耀下如潔白石塑的面龐……全部走向了這片網道邊緣的黑暗之中,就像命運走回了它最初的朝向,在游移不定太久後重返它可憎的最初道路……

  「我要殺了你,」馬格努斯大叫著,「你會——毀了這一切——」

  殺了誰?這一切是什麼?他要殺死歐米岡嗎?這一切是指他們所處的網道嗎?僅僅如此嗎?還是只能如此呢?

  赤炎熊熊燃燒,直到一聲巨大的破裂聲擊碎了所有不夠喧囂的聲音,並將無與倫比的寂靜帶入這有限的場地之中。馬格努斯向後退了一步,而後摔在地上。

  在他面前,赤紅的長矛已經將巨蛇的頭首刺穿,鮮血從一道環狀的傷口中汩汩溢出,最後,蛇的頭顱從高處墜落在地。

  「我殺死了他……」馬格努斯喃喃低語,「真的嗎?」

  蛇軀也轟然砸下,起初有些遲緩,而後迅速加速,重重地砸在網道的地面上。黑暗的迷霧立即歡欣地翻湧起來,化作流動的、管道般的細絲,鑽進歐米岡的殘軀……

  迷霧被氣流卷散,一位基因原體的形象重新顯形,無頭斷脊的屍身躺在血色的濃霧中,旁邊就是他的頭顱,他那殘缺的冰冷眼睛還在看著馬格努斯,其中似乎帶著某種無情的笑意。

  馬格努斯盯著歐米岡死亡的身軀。

  是的,死亡。死亡的事實被鮮血淋漓地、不可抗拒地推到馬格努斯面前,告訴他就在剛在,就在這無人可知的世界背面,網道的至深處,一個兄弟謀殺了另一個兄弟。

  緋紅君王喘息著,他的疲倦讓他無法移動,被淹沒在仍然存在的、約束著他的驚駭中。

  真的嗎?就在第三十一個千年的第一年,基因原體之間開始相互毀滅了嗎?先是荷魯斯的倒下,而後是洛嘉·奧瑞利安和佩圖拉博的決裂,現在輪到他了嗎?馬格努斯,第十五個基因原體,驕傲的馬格努斯,殺死了阿爾法軍團的一個原體嗎?

  他盯著歐米岡的屍體,直到自己的意志回到了靈魂之中。

  那麼,事情確實是這樣了,一個基因原體與混沌有染,於是他們戰鬥,直到其中一人死去。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一切都很明了,所以他要怎麼對別人描述這一整場謀殺和反擊呢?

  他不可抵賴地對一個兄弟動手了,也許他有不殺死他的選擇但他把整件事做到了最後一步……怎會如此呢。

  馬格努斯站起來,再度觀察透明網道外側的涌動風暴。它們仿佛有些消退了,也許是灰溜溜地敗退,也許是達到了目的。

  那個問題回到了馬格努斯心中:為什麼混沌諸神沒有直接試圖攻破網道的封閉層?如果它們非要如此,在還剩一個節點空缺的前提下,這是可以做到的,甚至——這不是網道的核心區域,它們的侵入是可以輕易完成的。

  馬格努斯甩了甩頭,決定帶上歐米岡的屍體,他總不能將一名基因原體曝屍於此。他凝視著歐米岡,靜立幾秒,而後將染血的聖典掛回腰間,牽引歐米岡向上飄起。

  他很快意識到歐米岡的身軀輕極了,就像在這兒剩下的只是一個被掏空的紙殼,一陣風就能將他送走。

  在這名基因原體死後,他內部的某種東西似乎不知不覺地流失了,或者受到了汲取,化作了某個急不可耐的它者的力量……

  下一刻,黑暗的波濤從歐米岡的空殼中湧出。

  這飽嘗其降生所需的最後一份獻祭的終結與毀滅,帶著將要初啼時隨之伴生的、足以撕裂整個寰宇的徹骨恐懼的前奏,近距離徑直貫穿了馬格努斯的靈魂。

  ……清算之日,將要……黑暗……毀滅諸域……

  一道電光般的思緒划過馬格努斯絕望的心靈——目的。

  不是毀滅人類。不是讓世界陷入一次性的萬劫不復。

  也不是害怕爭鬥。不是抗拒與新生的毀滅者同台競技。不是抑制新王的降生。不是。不對。錯了。

  這就是黑暗諸神的目的。這才是遠古之四的目的。

  降臨。

  第五神的降臨。

  永恆的牌桌邊,一張新的空王座早已靜候萬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