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第四幕

  第300章 第四幕

  費魯斯·馬努斯站在馬術比賽的終點線後。

  一開始,他在臨時搭建起的營帳里喝些奧林匹亞本地產的麥酒。

  在美杜莎有個說法,要分清兩個桶里哪一隻裝了酒,哪一隻裝了柴油,無論是聞還是嘗都篩選不出;但誰要是喝下幾杯,第二天便魂歸天外,那就篩出了一個弱小得不配活下去的戰士。

  好在奧林匹亞的麥酒沒有那份獨特的口感,氣泡只會用最為正常的方式,在感官敏銳的舌頭上帶來一些酥麻的享受。

  當大賽最靠前的一批參賽者抵達終點線前三英里之外後,費魯斯·馬努斯走出營帳,讓凡人主持人將他帶到已經拉起橫條帶的終點線處。

  他注意到條帶果真是黃黑相間的配色,縱然平常不苟言笑,也難免揚了一下嘴角。

  費魯斯站在賽道側邊,一雙銀手背在身後,等待這長達一個月之久的馬術比賽落下帷幕,也為整場奧林匹亞運動會畫上一個了無缺憾的句號。

  他想知道福格瑞姆這幾日身在何處,似乎自從泰雷瑪農·萊拉斯與索爾·薩哈爾產生矛盾以來,福格瑞姆與康拉德·科茲便不曾現身。想到此事,他有些頭痛。

  很快,第一批參賽者來了。

  雖有陪同人員全程在各位選手附近看顧,在賽事的規則之下,他們唯一會做的,只有保證這些選手的基本人權,比如不會遭遇傷亡。除此之外,探查路線、食宿補給、行進規劃,等等內容全部由選手自行解決。

  也因此,選手們各有各的狼狽,縱然不提別的方面,首先,他們多半沒有找到洗澡清潔的機會。

  跑在冠軍之位的是一名身披獸皮的年輕人與他身下一頭巨大的獵食性貓科動物,不斷地向著終點線加速,不知道曾經歷何事,他滿身都是厚厚的、還帶著草皮的泥。

  等他更加靠近之後,費魯斯發覺,從骨骼狀態判斷,這名小選手的年齡可能不超過十五個泰拉年;而那獵物身上新剝的裹身厚實獸皮,甚至還增加了他表面上的年紀。

  小選手激動地衝過終點,將黃黑的條帶攬在他的胸口,隨後便累得和他的動物一起跌倒在草地里。陪同人員將他趕緊地從草地里架著手腳撈出來,準備換個地方放,以免隨後遭到其他選手的意外踩踏。

  「帶他過來。」費魯斯出聲說,他欣賞這名年輕的勝利者。不過一位少年,卻能夠戰勝數百名競爭者,摘取勝利的桂冠,這值得認可。

  冠軍領先了第二名不短的路途。費魯斯一開始想要問問冠軍代表奧林匹亞星團中的哪一顆星球參賽,隨後,他就通過一些方式驗證了那顆星球的落後程度,比如發現冠軍既不會講低哥特語,又幾乎不會使用翻譯器。

  「那兒……很不一樣,」冠軍選手的語法和措辭即使經過翻譯,依然有些奇異,「我們打獵,跑來跑去,烤肉,喝酒。我們愛好有競賽。」

  「你想向奧林匹亞之主索要什麼獎勵?」原體在沉思的同時問。

  「我沒有想到過,」小選手左手還是抓著那根黃黑條帶,右手拍了拍他自己的頭,泥巴一片一片地往下掉,「那,大人,我想參與鋼鐵勇士。」

  佩圖拉博擁有一份好運氣。費魯斯·馬努斯想。

  在遠處,更多各不相同、風塵僕僕的選手開始逐一靠近,將來自不同星球的色彩,裝點在奧林匹亞蒼藍的天際線上。

  ——

  「我是不是錯過了不少事?」荷魯斯·盧佩卡爾唉聲嘆氣,在不大的屏幕框定處的畫幅中央,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在這一個月之內,他儘量抽出空閒,斷斷續續地和這些在奧林匹亞享受閒暇的兄弟們,分享彼此的經歷。這讓他感到自己與他們血脈相連,都是帝皇的子嗣。

  在最初與帝皇獨處的三十年間,他以為自己會反對這份彌足珍貴的甜蜜生活遭到任何外來因素的干擾,無法想像帝皇將會有帶著另一名子嗣閱讀書籍、解答疑問,以及觀賞天文台上朗朗星空的一日。

  當佩圖拉博、黎曼·魯斯、馬格努斯等兄弟依次得以返回泰拉,向帝皇起誓效忠,將他在父親身邊的獨特之處漸漸分走時,的確有一段時間,荷魯斯的心中泛起過難忍的酸澀。

  好在不久之後,他便適應了其他基因原體的存在,並認識到在這戰火與殺戮交織的銀河之內,能擁有與自己同出一源、心意相通的兄弟,是何等值得慶幸的美好之事。

  在裝著荷魯斯的數據板對面,馬格努斯與安格隆相互對視一眼。

  處於某種共同的默契影響下,安格隆在他的膝蓋上攤開手掌,對荷魯斯說:「我們同樣才抵達奧林匹亞幾個小時,荷魯斯。在這之前,我們也有與大遠征相關的事物需要應對。」

  他決定避免提起在這段時間之內,為協助網道的修建,二人始終陪伴在帝皇身旁。

  「事實的確如此,」馬格努斯接著說,「我們錯過了整場運動會幾乎全部的流程,而他的戰士們還趁機揍了一頓我的子嗣。」

  語畢,馬格努斯將視線移向安格隆,隔著佩圖拉博贈送的單片眼鏡,瞪了安格隆一眼。

  「不用擔憂,我相信佩圖拉博幾十年後又想起再舉辦一次大型賽事時,不會忘了向你們送去邀請函。」荷魯斯安慰道,「你們對於鐵之主,重要性無需多言。」

  「哦……」馬格努斯承認他現在面對荷魯斯,有種毫無來由的抱歉。

  身為第一位回歸泰拉的帝皇子嗣,荷魯斯·盧佩卡爾因為個人的優勢能力猶在征服群星,至今仍不知曉網道的存在。

  另外,他是真正錯過運動會的那個人,如今卻來安慰他與安格隆。

  接著馬格努斯想到那些仍然沉浸在遠征中,連一份實時轉播都不曾收到的幾名基因原體,對比之下,心中很快就原諒了自己。

  馬格努斯站起來,稍微低了低頭,防止自己撞上帳篷的頂部。

  莫爾斯的最後一幕戲劇即將開場,據說這一次的主演將會是帝皇。他一邊心懷期待,一邊情不自禁地想要質疑莫爾斯又對什麼傳說故事進行了肆無忌憚的篡改。

  他捧起數據板,抱在手臂中,安格隆跟著他一塊兒站起身,掀開營帳樸實的棕紅絨布帘子,向著洛科斯城區內走去。

  途中,在路過康拉德·科茲那支奇怪部隊一夜之間建造在城郊的黑塔高樓時,荷魯斯難免訝異了一刻。

  牧狼神尚未見過第八軍團的基因原體,但他這些天裡數據板中見到的康拉德·科茲的生活習慣,以及他……不拘小節的藝術作品,著實給荷魯斯留下了些微難以忘懷的記憶。

  不過荷魯斯願意相信,這樣一位古怪的兄弟,卻心甘情願地為大遠征獻上力量,且能與佩圖拉博建立一段良好的關係,正說明了他的本性是何等崇高,掩蓋在冷酷表象與血腥愛好之下的人格,又如何地值得尊重。

  「好了,荷魯斯,」馬格努斯說,「我算了算時間,該去劇場了!今天的主演里有帝皇呢!」

  ——

  科茲抓起鐵錘,在手中反覆拋了幾個回合,便無趣地放回地上。錘柄靠著桌角,發出輕輕一聲磕碰。

  他繼續在工坊內打轉,蒸汽與煙霧時而將他的身體遮去,時而又顯露出來。

  這暫時地吸引了伏爾甘的目光,火龍之主衝著科茲笑了一笑,就繼續與身邊的凡人工匠們講述起他個人研究鍛造得來的心得體會。

  在觀看比賽與處理每一時刻的軍團事物之餘,伏爾甘為給自己尋找一切事情來充實生活,跑完了全城的鐵匠鋪與工坊。

  最開始,當地人對他的懼怕與敬重各占一半,他知道自己的樣貌的確有些駭人,也並不介意。果然,在一兩日的交流後,每當他出現在工坊之內,人們就全都急忙地聚攏到他的身邊,聽著他接下來要講的話。

  至於那氣質更加可畏的夜鬼血侯,在第二幕由他演出的戲劇結束後,當地人對他的喜愛就陡然升高到了一個新的等級。

  即使他往往如幽靈鬼怪般時隱時現,除了少不更事的幼童,當地人多半也很願意以親切與好奇的態度迎接。

  這讓康拉德·科茲在人群中現身的次數進一步減少。

  「今天就到這裡,朋友們,」伏爾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傍晚就是閉幕式了。」

  「過了今天,你們就要離開了嗎?」一名匠人帶來的小孩探出頭,小心地伸出短短的手指,戳了一戳伏爾甘的袍子角。「可不可以多留幾天?」

  「何來如此閒暇,可當此怠惰,逍遙己身?」康拉德·科茲突然出現在小孩身後,幽冷手指撫過孩子頭頂,嚇得小孩渾身一抖。

  科茲輕柔一哼,漫步至伏爾甘身邊,回身靠著桌邊。

  「你們走吧,」他懶洋洋地說,「若寰宇天輪亦有垂憐,則吾等之紗線將再度交迭。」

  聚集在工坊內的數名凡人離開後,原本並無多少空地的廳室內竟顯得空曠起來。

  火龍之主收起他借用的鐵匠工具,同時問道:「福格瑞姆究竟怎麼了,康拉德?」

  「我看起來像是知道的模樣?」康拉德·科茲聳了一下肩膀。

  「是。」伏爾甘笑道,明白科茲尤其不善於應對這樣的答案。

  果然,科茲似是噎了一刻,純黑雙眼瞥來,忽而嘆了一聲。

  「我只知道他遇了怎樣的困擾,卻不清楚他如今踏上的路途。我雖在過程中有所行動,卻不知我作為之利弊各占幾何,是做下了好事,還是誤行了惡舉。」

  「不論如何,帝皇及佩圖拉博本人正陪伴於鳳凰左右,我敢料定,世事向好。」

  ——

  「羅格·多恩,你到底還要提多少次阿庫爾杜納,才能確認帝皇之子的首席劍術大師此時正躺在病床上重傷昏迷不醒,保下生命都是奇蹟降臨?」

  機械佩圖拉博對羅格·多恩說,拋下他手中的空心鏤空鐵球,同時將便攜的自製雷射鵰刻筆一併放下。由於鏤空花紋的存在,鐵球穩穩地停留在桌面不曾滾動,呈現出球體表面精美而細緻的紋路。

  這是行星奧林匹亞的全景縮略工藝擺件,直徑約有凡人手掌長短,佩圖拉博決定在離去前將它贈送給卡麗豐。

  大劇院的最後一幕戲劇以及閉幕式開始之前,他與羅格·多恩一同在洛科斯王宮中等候的過程中,他取出鐵球,進一步精雕細琢。

  「這僅僅是我第二次提問,佩圖拉博。」羅格·多恩不笑不怒,以他一貫保持的態度,陳述著他的觀點。「如果你回答我,我不需要再提第三次。」

  有時佩圖拉博懷疑這來自因威特的頑石原體是真心不知其言行可憎,還是對擔任主動觸怒他人者這一身份情有獨鍾。

  不久之前他與費魯斯·馬努斯在交流技術之餘進行閒談,才得知這見了鬼的石頭上次與費魯斯起矛盾,是因為多恩當著戰士的面指責費魯斯衝動好戰。

  「那麼,我已經予以回答。」佩圖拉博將目光移向桌上的一盤水果。

  在經過這些天的連續消耗後,行星奧林匹亞以及周邊星球的食品儲備以極快的速度消耗,而基因原體們最常吃的那一種基因編輯後的葡萄,如今終於只剩眼前這盤。

  一想到他此時放置在此的機械之軀不便於進食,他又產生了額外的火氣。這多半是羅格·多恩對他造成的情緒影響。

  「在我離開奧林匹亞之前,阿庫爾杜納是否能恢復戰鬥能力?」羅格·多恩拋出他問題清單上的第二行語句。

  「福格瑞姆正守在阿庫爾杜納身旁,我不認為那名阿斯塔特能於短短數日之內恢復如初。」佩圖拉博停頓了一下,「他為戰鬥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一句比喻,並非字面意義。怎麼了?」

  羅格·多恩點頭,說出原因:「我的聖殿武士西吉斯蒙德始終想與他再次進行戰鬥演練,他認為與阿庫爾杜納的戰鬥使他重新發覺他的個人極限,並且希望阿庫爾杜納能為哈斯卡爾衛隊進行考核試煉,擴寬我的衛隊的眼界以及對戰鬥的認知。」

  他換了一口氣,見機械佩圖拉博並未將他打斷,便接著說第三件事。

  「另外,我對福格瑞姆與阿庫爾杜納的狀況感到擔憂。帝皇之子是否度過了偶發的危機?」

  「不止度過。」佩圖拉博笑了,「鳳凰如何會永眠於灰燼之中?」

  他側耳聽了一聽,只聞一陣集結的號聲自洛科斯大劇場響起,並以環城的鐘聲傳遞,在奧林匹亞的地表悠然遠揚。

  「第四幕要來了。」他說,「我們去大劇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