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骸骨之墓

  第166章 骸骨之墓

  他們選擇從高寒的山脈中降落,此地可以俯視山脈下的諸多城邦。由於主觀上對努凱里亞人的憤怒,佩圖拉博在心中批評如此廣闊夜幕的純淨就這樣被當地人毫無規章的燈火污染,像寄生的螢光小蟲,啃噬大地和蒼穹的血脈。

  得益於兩名各自帶領軍隊的基因原體的克制,多數城邦尚未意識到那一日的流星火雨究竟意味著什麼,因此努凱里亞在表象上還稱得上祥和,只有德西亞整個城區在嚴格宵禁下被黑暗層層籠罩,好似已從地表死去。

  佩圖拉博走到一半就開始低聲地咒罵起來。

  「這些人在做什麼?」他不滿地說,「浪費了如此多的人力和物力在角斗場中,整座城市都在無用的享樂里日日驕奢淫逸,就不提平民的普通住宅了,連君王宮都修建的如此醜陋?」

  「他們沒有敵人。沒有人會殺死這些高階騎手。一切安排都在他們的心意之下被操縱。」安格隆說,寒風吹動他的長袍。

  鐵血號上的凡人僕役緊急為安格隆裁剪了一身新服裝——鐵血號常規管理中凡人僕役與阿斯塔特戰士的和諧關係在此刻彰顯出意料之外的重要的作用,安格隆因此對佩圖拉博更添信任。

  「你想過該怎麼處置他們嗎?」

  「殺死他們。」安格隆說。

  在如何折磨敵人這一方面,安格隆沒有任何創造力,或者說他本能地避免去思考這些事,即使他仍然時不時地在躁動的風聲和一閃而過的黑影里,驚疑不定地嗅到浸透紅砂的血腥與痛苦。

  佩圖拉博拉了一下被風吹落的帽檐。他告訴過安格隆這些數據線纜的安全性,希望他的兄弟能逐漸接受。但在裝回他精心設計的傳輸線後,他又在幾次室內踱步,令凡人送來帶兜帽的斗篷,儘量遮蓋這些鋼鐵纜線。

  他們走到一個不足以落雪的高度,山石漸漸裸露在外,稜角切割呼嘯的狂風。白霧在呼吸中蒸騰,模糊著彼此的神情。

  佩圖拉博見到石塊上留著一些陳舊的血跡,還有一些細碎的粉末和斷塊。他儘量繞開這些斷片,在空隙間行走。

  毫無疑問地,這是骸骨的殘片。長久的風蝕令骨片難以辨別,但如冰川中的碎石般覆蓋大片丘陵的數量,則說明著曾經有多少人流血喪命,因饑寒傷病等等原因,在群山中化作幽靈。

  「我不是第一個想要反抗的角鬥士。」安格隆說,「儘管我大概的確是唯一一個能跳上高台的人。更多的人會嘗試抓住哪怕最微小的機會逃跑,有些人被抓回來,丟進獸群、遭受剝皮或被絞死。逃跑的人只有山上能去,他們也只會死在這裡。」

  佩圖拉博選擇傾聽。

  「我記得最開始,我就是出現在這座山上。」安格隆說,蹲下身,輕輕地撿起一塊易碎的骸骨。這些碎骨已經很難從中辨認出任何信息,一個人的一生就濃縮在這塊無人辨識的骨頭中,他的過去和未來,情感與理性,掙扎和理想,全部隨狂風消逝。

  「我好像是從一個金屬的圓筒中出來的,我在這些山上奔跑。」他說,「我很難想起更多的事。」

  「關於我的出生,我記不住任何事情。」佩圖拉博說,在安格隆旁邊蹲下。「我一定是在某天失憶了,等我再次醒來時,我正在攀登一處懸崖,並且被我後來的凡人導師莫爾斯嚇得掉了下去。」

  安格隆沒有笑,他的表情在一中肅穆的沉思中凝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哭泣和邁出金屬圓筒是在同一時刻。當寒風湧向他,凍結了他落地時受傷造成的一身的猩紅血液和傷痕,眼淚就落在當年那個稚嫩男孩的臉龐上。也許在那時他已對未來無數人的死亡和無法掙脫的命運有所感應。

  「我在醒來之後,遇到一些纖細的生物。」他以儘量平穩的口吻繼續說,「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大喊大叫。他們帶著金屬的武器,沒有理由地襲擊了我,我追逐著他們,盡力地殺死了他們中的一部分。他們長著翅膀,剩下的一部分逃走了。之後我被人類襲擊,帶進了角斗場。」

  「誰!」佩圖拉博低吼,怒火驟然騰起。

  他本以為是當地人直接抓住了他的兄弟——這是可能的,他後來從奧林匹亞的記載中得知幼年時的自己在對戰多頭蛇時同樣會受傷。原體並非刀槍不入。但現在他忽然得知,他兄弟的受難中另有隱情。

  「我不認識他們。」安格隆說。他安靜地停頓了數秒,接著說:「但是在你們來的前一夜,我收到了他們的頭顱。被我殺死的、風化成枯骨的頭顱,和未被我殺死,在那一夜才死去的新鮮頭顱。」

  佩圖拉博眉頭皺起。

  「那天夜裡,我聽見一些風的聲音,我知道山洞外有人在行動,卻看不到他們。」安格隆說,想著那封短訊上表達的意思。他不知道那是否是一則預言,還是那些未知的生物其實見到了基因原體們龐大的艦隊。

  「我收到一張紙條,被一種鏢形的暗器釘著送來。紙條上寫著……我的痛苦很快就要結束了,一些半神會來救我。他們對自己血親的愚昧感到無奈,所以送來禮物。」

  佩圖拉博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這種異形作風他聞所未聞,而遲來的賠償又能填補他們哪怕一分半點的罪惡嗎?再來一千個頭顱,也無法彌補他的兄弟不幸遭受的苦難。

  「你還記得原文嗎?」

  「尚未遺忘。」

  「我會將其轉述給莫爾斯,他很可能知道些什麼。他是一座活的圖書館,即使他通常表現得既懶散又古怪。」佩圖拉博說。

  安格隆將骨骸放下,高山已是這些遊蕩靈魂的墳墓。在無數同類人的屍骨都已混雜在風中時,他們的靈魂也已作為一個整體的概念,長久地徘徊哀哭。

  如果他的兩位兄弟不曾到來,也許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也將迎接相同的命運。克萊斯特,約楚卡,因壞疽失去一條手臂的拉伯頓,拿著匕首的小阿斯提……他們的屍骨或許也將在這裡永不安息,被寒風侵蝕殆盡,絕望地期待著無人可達成的血腥復仇。

  他做出決定,並且發現自己對他將要主動發動的戰爭竟然並不反感。他以為自己已經燃成死後的灰燼,但在這裡,在無數追逐自由者的埋骨之地,他的怒火被重新點燃。

  「將剩下的城池留給我,」安格隆說著,首先站起身,向佩圖拉博伸手。他在這一剎那變得高大。「把努凱里亞留給我和我深坑與牢籠中兄弟姐妹。讓我們親手用曾束縛我們的鎖鏈勒死金台上的高階騎手,我們的怒火會把努凱里亞燒成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