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情劍比金堅,開弓不回頭

  第82章 情劍比金堅,開弓不回頭

  鹿塵改裝易容之後,相貌平凡,只一雙眼睛深邃而清澈。比原貌年長几歲,因而和李莫愁適配,也更像小龍女的父親。

  他自散去功力,渾身上下神華內斂,再無任何驚人異處,看上去與不會武功的平常人並無二至。現在站在三團戰局之中,左右是劍氣,前後是指勁,人處被動,卻不慌不亂。

  反倒是李莫愁、小龍女,一個個心驚膽戰、頭皮發麻。她們依賴著他,也懷抱著他,成了他左邊右邊的兩個掛件。而他頂天立地,站在中央,說出這番話時,身影驟然變得無限高大。

  鹿塵聲音平靜且和緩,炸在當空,於黑夜中無限上升,成為隨風而逝的低吟。在常人耳中,這話是一種勸說,在燕南飛和天下第七耳中,這話卻等若一道凌空劈下的驚雷。

  誰的心神也糟不起驚雷一落,他們招式之中,立即有了亂象。王小石和郭大路緊跟其後,立即取得巨大優勢,將兩人逼得難以招架。

  在說出白愁飛竭力想要抹去的過去後,鹿塵亦跟著說出了他們生平最大的秘密,他看來平平無奇,卻幾乎有洞悉人心的神奇力量,一言一語皆能誅心。

  薔薇劍客燕南飛,表面上是江湖中聲名鵲起的浪蕩劍客,英俊瀟灑,劍法高絕,卻暗地裡成為了霸主公子羽的代理人。公子羽是聲名狼藉的邪道霸主,二十年前被諸葛正我所敗,因而銷聲匿跡。

  但在鹿塵眼中,卻可通過燕南飛的存在,反而推理出公子羽未死。只有苟延殘喘的公子羽,方能培養出危險刺人的薔薇劍客。

  天下第七文雪岸,他是同白愁飛一般神秘的高手,仿佛從天而降,石頭所生。但正如白愁飛有難以回首的過去,他亦有父母,他的父親文張是蔡京屬下大臣,為無情所殺,東躲西躲。

  他們的主子、真名,都是人生中最大的秘密。在之前,他們不理解白愁飛的暴怒,他們出手只因為自己本事大、武功高,直至交手,他們發現對手不凡,隱有退意。

  直至現在,他們赫然理解了白愁飛,他們都是不乾淨也不清楚的人,一身的污漬,一旦有人指了出來,他們只有殺了這人一個選擇。

  天下第七招法一亂,卻趁著此機,心中一動,把住了一閃而逝的思緒。他被郭大路逼得落入下風,但從頭到尾,手始終抓在身上那破包袱上,如同緊緊抓住自己的心臟。

  而現在,那包袱上的手上的手指忽然一彈。

  郭大路劍法正酣,卻驟然感到一種不妙,似乎虛空之中,探出一把皮包骨而無肉寒徹如冰熾熱如火的手爪。

  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天下第七忽然俯下身子一抖肩膀那掛在肩膀上的包袱已落在他的掌心而他就在那一瞬間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銳利猛烈旺盛的劍氣。

  他的動作在這一刻簡直像是不能捕捉的幻影,以一種任何人都只能夠靠想像補全的速度行雲流水地完成。

  白愁飛和燕南飛兩人臉色均是一變,撤出戰局。身子一閃,已在三丈之遠,然後又好像還嫌棄不夠似的,再閃爍一下,又退了十三丈之遠。兩個人一個躲在一棵樹後,另一個則蹲在房脊之上。

  因為劍氣已出。

  劍氣是透過那包袱發出來的。

  目睹一切的人都不會忘記:在發劍的那一剎那間,天下第七手裡拿的不是一個又黃又老又破又舊的包袱。

  而是太陽。

  ——這一招的名字就叫:千個太陽在手中!

  這才是天下第七的絕招,殺招,秘招。

  當鹿塵說破自己身份時,他們之間已有了「勢」,而且是殺勢,殺的勢已成。

  什麼叫做勢?

  就是將一樣東西拿在高處,一旦鬆手,它將會不由自主、難以控制、誰都擋不了地往下墜,這種下墜的力量,就叫做「勢」。

  而殺勢就是,鹿塵知道了他們三個人各自不為人知的秘密,於是他們不問鹿塵從何得知,不問鹿塵是誰,不問鹿塵的目的,他們只有殺、殺、殺殺殺殺殺死鹿塵。

  殺意一起,勢必如此。

  所以這門劍法的名字就叫「勢劍」!

  ——劍只不過是形式,勢才是主體。

  要出這樣一劍,就得需要取「勢」。一旦占據了大勢,對方已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千百道細碎閃爍的金光,從天下第七的包袱中爆射而出,鋪天蓋地地遍布周圍十多丈的距離。那金光太旺盛,太熾烈,任何人都看不清包袱里到底有什麼,只能看到結果。

  結果就是:好像有千百斤炸藥,剎那間全都濃縮在一個範圍內爆炸,爆炸,爆炸,不斷地爆炸,那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爆炸,好似真有太陽降臨在這個世界,以摧枯拉朽毋庸置疑不可抵擋的光熱碾壓世間的一切!

  而金光比爆炸更快,更遠,更大。

  金黃耀眼的光芒到了哪裡,巨大的威力、毀滅、破壞隨後而至。

  這金光不僅將郭大路吞沒在內,甚至無可抑制、風起雲湧、如同洪流一般,席天捲地地擴散到方圓十多丈內,將鹿塵、王小石、李莫愁等一切人都全部籠罩進去。

  除了早知道此招威勢的白愁飛、燕南飛外,在場眾人無一例外地被天下第七的「千個太陽在手中」給吞沒。

  無與倫比的光芒,照亮了整間客棧,直衝夜幕蒼穹,甚至連兩三條街外的人,都可清晰見到這煊赫的一幕。

  一旦發出此劍,就如同站在世界的高處,渾身上下的真氣一往無前、不可自制地傾瀉出去,如同天河倒灌、江海東流,一劍殺出,真氣熾熱旺盛得不可用言語形容!

  這就叫「勢」必如此。

  同時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推動著天下第七發出這一劍,他自己萬般不想,萬般不願,也不可不發,不可不出,不可不走到這一條必經之路,必成之路。

  這就叫大「勢」所趨。

  而敵人被他舉動所驚成懼,一瞬間失神發顫,立刻就有千個太陽爆發噴湧出去,不管多少敵人,都要被他力量吞沒,徹底炸成碎片,轟成死傷,毀成破敗,滅成殆盡。

  這就叫「勢」不由人。

  ——是以,這便是一門勢必如此,大勢所趨,以勢壓人,以勢取勝的劍法。

  與其說是劍法,不如說是一種爆炸、轟炸、炸裂、炸開的劍氣。

  這劍氣像是真的太陽里激射而出的洪流,吞吐如匹練,浩瀚如江海,充斥在整個空地戰場之中,只一瞬間,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天下第七的銳利、熾烈、陰寒的氣息。

  但隨後,一柄劍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這柄劍一出現,也是金光閃閃,凝實無比,連天下第七掌中的千個太陽,與之相比,都一同變得虛幻了一般。

  這是鹿塵的劍。

  他的情劍。

  玉木合二為一,因成此劍,名為「比金堅」。

  他此番動作,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準備好了,接受天下第七的激烈反撲。其實他之所以說破兩人的秘密,不在於勸慰他們放棄爭鬥,反在於令兩人下定決心,拼死相鬥。

  幾經顛簸,鹿塵現在已成為時時刻刻想要把握住主動權的人。他才是想要殺死這三條害蟲的人,他怕的從來不是三人的攻勢如何駭人,只怕三人中跑得一個,殺得不痛快。

  更何況,三人攻勢越強,殺意越盛,反會露出破綻。

  這本就是世上最簡單的道理。

  所以他早就等著這一招了。

  鹿塵飛身驚起,擋在郭大路之前。在這一刻,他雙手高舉,如捧著一團火光,一輪烈日,自上而下斬去,面前的金色氣浪被一分為二,成了他面前飛逝的流光。

  在彈指之前,他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此時此刻,他驟然而變,精、氣、神陡然升騰,成了三合具在的人物。「千個太陽在手中」能毀滅一切,卻毀滅不了他。

  這全在於一心之用,借天用地,目之所至、處之所及,拿來諸易,就是他的力量。

  內力來自於李莫愁,氣血來自於郭大路,而心神甚至是來自於天下第七。

  ——前兩者十分好理解,最後選擇,亦只不過是聽來匪夷所思而已。實際上,鹿塵和天下第七構成了「勢」,一高一低。如山峰和低谷,但山峰有其神力,低谷亦有神力所在。

  天下第七取得了「大勢」「殺勢」「勝勢」,鹿塵就拿取了那「小勢」「弱勢」「低勢」。

  在千個太陽在手中的席捲之下,方圓十丈內的大地青磚全都被化作齏粉,地皮被刮去了一尺有餘之深,露出下面的泥塵黑土,此刻也都縱橫交錯著鋒利無比的痕跡,仿佛有一百隻狼在瘋狂地撕咬地面,方能造成如此景象。

  而一縷一縷青煙,更從四面八方,緩緩上游升騰,過處的空氣膨脹扭曲,其中焦熱熾烈的氣息,從中往周圍四散,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火災,餘溫未去。

  周圍有好幾顆高竹、大樹,都給「千個太陽在手中」給炸開、撕碎,要麼是樹幹上被挖開驚心動魄的大洞,要麼是被攔腰斬斷,還未真正掉落下來,已經在空中被風暴般的劍氣給徹底絞殺成無數細小的粉末,這才簌簌灑落。

  總之,此前的房屋面前,有花有草、有樹有木,但現在只剩下一片單調的景象,那便是黝黑的塵土,迷離的青煙。

  ——千個太陽在手中,真是有毀滅一切生機的力量!

  卻唯獨毀滅不了鹿塵。

  硝煙散去,鹿塵護在郭大路面前,兩人都比平常矮上一尺多,因為他們的腳下土地,都已下沉一尺有餘。郭大路面露驚魂未定的神色,大口喘息,鹿塵卻神色平靜如常。

  在他手中,比金堅已重新變回木劍玉劍,一手一把。

  天下第七怪叫一聲,來不及多想鹿塵何以能抵擋,忽然收起掌中的包袱,連忙往後急退。這一退,就越過了十三丈距離。他的勢劍威力巨大,但有一項巨大缺憾,就是力量損耗巨大。

  在這關頭,他絕不能暴露在敵人面前。

  他一退十三丈,落到白愁飛身旁。燕南飛亦落下來,三個人抱團起來,冷眼看向這邊。

  鹿塵長舒一口氣,身子驟然一軟,道,「小段,小石頭,小郭……我已沒了狀態,該你們動手了。不要給他們機會,殺了他們!」

  說完這話,長吁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額頭上的汗珠如雨而下,整個人也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郭大路反應過來,點點頭,「好。」閃身到了鹿塵面前,「鹿大哥,多謝你救我一命……這臭傢伙好能忍。」

  王小石從右邊走來,笑道,「鹿大哥,你和這位兄台都是好劍法,竟令我也忍不住想要拔劍了。」

  他手中是刀,但卻說自己要拔劍。而且,他也真的拔出了劍。

  因為他的「挽留」奇劍,本就是刀劍一體,劍柄占據劍身的三分之一,便就是刀。而真正的劍沒有劍柄,便以兩指夾住劍身,從劍鞘中探出,好像那不是一柄劍,而是一張鐵片。

  但這樣別具一格的手法,更顯得他的瀟灑、驚艷、惆悵、不可一世。

  大銷魂劍!

  同時也是「仁劍」。

  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是此前的大相思刀。

  一手大相思刀,一手大銷魂劍,王小石練成的「仁刀仁劍」,要在此刻展現鋒芒。

  段譽亦從左邊走來,「鹿大哥,看來你在經歷一場磨礪,也是一場磨難,似我佛如來,我們是護法的天將,他們是害人的波旬。」

  他胡言亂語,精神錯亂,喜說佛經,在所有人都在講東邊的時候,總能一語自顧自偏離到西邊去,並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老實說,這是一種本事,鹿塵拿他沒辦法,只得苦笑,「我絕不願睜開眼來,眼前只有菩提樹,而沒有你們三位弟兄。」

  回頭一看,「當然,還有師姐師妹。」

  李莫愁和小龍女走過來,兩人目瞪口呆之餘,又忍不住埋怨,「你快調息,少說笑。」

  這邊廂已經是眾志成城,那邊眾人卻感分崩離析的遷走。

  此時此刻,天下第七的臉色已灰敗無比,用右手一把抱住掌中的包袱,甚至把包袱狠狠地摟在胸膛上,好像這是自己的命根子所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胸腔內所有的氣,在剛才的一瞬間,已被全部抽光。

  白愁飛、燕南飛看他模樣,知道這人剛才一擊,未能功成,已去了半條命。

  所謂「勢劍」,其實類似於弓箭。它取材於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一箭拉弓,蓄勢待發,但這勢是借來的,敵人未死,自己就將承受代價。

  天下第七就遭遇了反噬,他的戰力將要堪憂,接下來的戰局,將是顯而易見的不利。

  ——到底哪來的這麼多高手?還有,甚至不知道他們目的何在,就一口道破三人的身份,算什麼道理?

  白愁飛壓抑住心中許多疑問,對燕南飛使了個眼色。

  燕南飛暗暗點頭,正要對天下第七,說些什麼,忽然目光一怔,眸中閃爍紫光。他本是個極為風流瀟灑的青年,但驟然之間,他神情變了,變得陰險而奸邪,有難以形容的恐怖感。

  他嘆了口氣,「有意思,今天逃不過這劫,本座又要找代理人了。」

  這一變,是誰也沒想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