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慕家

  亥時的鎮北街人煙比白日少了許多。

  可因著這裡是天陵最繁華鼎盛之處,晚上還是會有依稀的行人或外來江湖客在此閒逛。沿街商販們見有客,也都會晚些時候關店。

  左傾顏跟著祁燼沿河道一路閒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鎮北街夜集。

  她在商販攤前左顧右盼,覺得什麼都喜歡。

  第一次在這麼晚的時間偷溜出府,俏眸難掩興奮之色,對帶她出來散心的祁燼心存感激,醉酒失約的事也暫時被拋諸腦後。

  「這個好看吧?」她拿起一個兔子面具戴在面上,又給他安排了一個,「噥,這個給你。」

  祁燼卻搖頭,抓起桌上另一個面具在她臉上比劃了幾下,認真誇讚道,「這個更適合你。買下了吧。」

  話罷直接朝商販遞了一塊碎銀子。

  左傾顏笑容滿面抬眼一看,登時炸了毛。

  「祁燼!」

  商販笑呵呵地將一個老虎面具塞到她手裡,「小姐,您的面具別忘了拿。」

  祁燼已經笑著大步往前,躲開了她張牙舞爪的攻勢。

  兩人笑鬧一會,沿著河道相攜著閒逛,突然,一個不同尋常的落水聲傳入祁燼耳中,他轉眸望向黑沉如墨的河面。

  「有人落水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周圍不算擁擠的人群躁動起來,齊齊朝著岸邊擠過來。

  祁燼下意識想要拉住左傾顏,回神卻不見了身邊的倩影。

  「左傾顏!」

  他急喚了一聲,周遭吵鬧不堪,幾乎要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他隨即點足飛出人群,掠向高處站定,借著月光和沿河燈火在晃動的人頭中挨個找人。

  河道邊沿有兩個男子跳入水中,朝正在水裡掙扎的人快速游去。

  不過多久,落水的人被岸邊圍觀的人合力拽了上來。

  這才看清,那是一個莫約十一二歲的女孩。女孩面色慘青,雙頰深深凹陷下去,一雙皓腕細得一折就斷。

  其中一個救人的男子抬手在她鼻息間探了下,面色漸沉,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臉,卻見女孩一點反應也沒有。

  「娘的,真沒氣了。」

  另一個男子也嗤了一聲,罵道,「真晦氣,撈了個賠錢貨!」

  一聽見人沒氣了,周遭為數不多的圍觀百姓也散了去,生怕走慢了要幫著處理屍首。

  左傾顏混在人群中,逆著人潮往裡面擠。

  「大哥,這人死了,她老子爹借的錢也都收不回來,萬一上面追究起來……」

  「人都死了,還能怎麼辦,走吧走吧!去她家裡搜搜看,指不定還能賣點錢,真他娘的倒霉!」

  直到兩人罵罵咧咧走了,左傾顏才快步上前,探了探她鼻息,又檢查了她的口耳和心肺身體。

  「走吧姑娘,這丫頭沒救了。」身邊一個路人勸了一句。

  「試試。」左傾顏隨意回了一句,打開女孩嘴巴將裡面的穢物清理掉,又對著嘴猛吹一口氣。隨即快速疊起雙掌按壓她的心口。

  女孩的面上仍是一片慘白,了無生氣。

  左傾顏照著原有節奏按壓幾下,又對著嘴巴吹了口氣。

  長達兩刻鐘的時間,她蹲在河道邊上,鍥而不捨循環做著這幾個動作。

  圍觀的百姓早已散得差不多,左傾顏全神貫注盯著女孩,未曾注意到,有幾個詭異的身影悄然接近了她。

  祁燼立在一座屋檐上,好不容易看到了河道邊上熟悉的身影,就見她身後一抹銀光閃爍,一個陌生男子袖中握緊匕首,一步步朝她走去。

  眸底寒霜淬起,祁燼抬腳踩斷一塊瓦片,足尖用力踢飛。

  瓦片混著勁力飛出——

  猶如星夜奪命的利刃,精準了割裂陌生男子的喉管。

  鮮血飛濺,陌生男子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瓦片凌厲的勁道震飛,悶哼一聲整個人摔進河道。

  河面上漣漪泛起,發出一聲重物落水的悶響。

  混在圍觀百姓中的幾個同夥見狀,不自覺地垂眸側開了眼,紛紛假裝若無其事轉身離去,隱入人潮中。

  祁燼在屋檐上站了一會,見再無人膽敢接近她,才點足掠了下來。

  立在她身後,好幾次忍不住想開口叫住她,卻被她認真而專注的神色觸動心弦。

  他微張的嘴緩緩闔上,只掏出汗巾為她拭去額角細密的汗珠,默默側身,替她擋了擋河邊的涼風。

  突然,前一刻還看似生機散盡的女孩,劇烈地咳嗽起來。

  左傾顏明眸露出一絲光彩,立刻將人翻了過來,用力在背上拍了幾下。

  女孩嘴裡接連不斷地嘔出穢物,落地飛濺,沾到她身上,平日裡身嬌玉貴的大小姐卻毫不在意,只目光專注地盯著女孩。

  在女孩被穢物卡得嗆氣的時候,又快速摸出針匣里的銀針扎進她喉間穴位,輕捻慢轉,女孩的呼吸終是緩緩平和下來,睜開了眼睛。

  「娘親,是你嗎?」

  左傾顏不由臉色一僵。

  「您終於來接杏兒了……」

  女孩嘴角浮現如釋負重的笑靨,便見眼前如花般貌美可親的女子冷了臉。

  「別滿大街亂認親戚,本小姐雲英未嫁,可沒你這麼大的閨女。」

  身後,憋得辛苦的祁燼終於忍不住悶笑出聲。

  左傾顏回頭俏生生睨了他一眼,他總算噤聲,俊臉上的笑容卻收不回去。

  「我、我還活著?」杏兒神志漸漸清醒,仿佛明白了什麼。

  「你當然活著。」左傾顏淡聲回答。要死容易,活著才難。

  杏兒眼中卻毫無欣喜,反倒生出一抹害怕和緊張,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人,「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

  左傾顏想起那兩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口吻緩了下來。

  「追你的人把你撈起來,見你沒了氣息,已經離開了。只要你趁機改頭換面,想必日後不會再糾纏於你。」

  左傾顏解下腰間的錢袋子遞給她,「你快些離開吧,這些盤纏,夠你離開天陵了。」

  聞言,杏兒的臉上沒有驚喜,反是露出驚懼,一把拉住左傾顏的裙角,「他們沒辦法抓我回去抵債,定會找義母的麻煩!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找義母!」

  「可你若是回去了,那幫人知道你沒死,還會找上你。」

  杏兒垂眸,強忍著打顫的身子,「我娘走得早,我爹好賭,把家裡的錢都輸乾淨了,我快餓死的時候,是義母把我撿了回去。」

  「義母身有殘疾,無兒無女孤苦一人。這些年,她把我養育成人,我便侍奉她終老。」

  倒是個有孝心的。

  左傾顏又問,「你不跟你爹一起生活,那幫人是如何找上你的?」

  「我偶爾會給爹送些吃食,附近住著的好些人都見過我。我跟義母家住在城南,前幾日,那幫人找上門說我爹欠了印子錢還不上,人還跑了,要抓我回去抵債。」

  「義母剛好出門不在,我被他們抓回去,餓了好些天,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逃了出來,他們卻窮追不捨。」

  杏兒說著便紅了眼,「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我寧可死,也不要被他們賣去青樓!」

  「大姐姐別勸我,我要先回去了,請受杏兒一禮!」

  杏兒從地上掙扎著站起身要行禮,才想起自己的鞋在跳河前被她脫下。

  她臉色一變,「我的鞋!」

  跳河前她抱著必死之心,這才將自己最重要的隨身之物藏在了鞋墊下面。

  「是這個吧?」左傾顏指著一片草叢裡粉色的布鞋問。

  「就是這個!」杏兒腳步踉蹌赤足奔過去,快速將繡鞋墊子抽出,摸到藏在裡頭的玉墜時心裡的大石終於放下。

  白玉墜子呈月牙狀,在月光下透著瑩瑩清輝,墜子背部還有一個奇怪的元寶拓印。

  左傾顏眸色一緊。

  前世她去過北境慕家,可以肯定這個元寶拓印是慕家親隨才有的身份印信,為何杏兒會有這種東西?

  她掃了一眼杏兒天真無邪的俏臉,「這墜子質地極好,若你願意賣出去,倒是能換不少銀子。」

  「這是義母送我的,再窮也不能賣!」杏兒一口拒絕,眸色堅定。

  「我就是怕那些人打這塊玉的主意,才將它一直藏在鞋裡的,就算他們能撈到我的屍體,也別想得到義母給我的玉。」

  「你這丫頭倒是聰明。」

  左傾顏拿出手絹為她拭去臉上的眼淚和污漬,「既如此,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想去一趟城南。」

  自慕家男兒悉數戰死,母親又遠嫁天陵之後,慕家之名幾乎消弭於人前。

  沒想到,這遠離北境的天陵城中,竟還潛伏著慕家親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