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執念

  北窗外,烏雲隨風散去。

  由虧轉盈的皎潔明月掛於半空,清冷月光透過窗欞撒入一片斑駁。

  祁燼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早間在眷棠宮內,母妃深深看他的那一眼。

  「我話已說盡,你既不願聽,日後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亦不會再管。」

  「但你要記著,不論何時,都絕不許傷了顏顏的心。否則,別怪我不念多年母子情分!」

  他揚襟跪下,「母妃的教誨,兒臣謹記在心。兒臣這條命要說是母妃給的也不為過,本該如您所願......」

  「可是,左傾顏是兒臣心中唯一執念。失了她,兒此一生,生機殆盡。」

  「兒臣不願自苦,更信自己定能護得住她,所以,還請母妃恕罪!」

  他話落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在棠貴妃意會不明的眸色中告退離宮......

  雙手按緊了心口鈍痛之處,祁燼做了幾個深呼吸,室內淡淡的檀香味溢入鼻尖,他整個人才慢慢平靜下來。

  一直留心著屋內的動靜,憂心忡忡的天樞推門而入,就看到睜著眼睛滿頭大汗,面色蒼白的祁燼。

  「主子?」

  祁燼抬眼看見門外的圓月,驟然醒過神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

  「亥時了。」

  祁燼猛地掀被坐起,在天樞詫異的眼神下,一氣呵成的落地著靴,快速系上腰帶和隨身配飾。

  「主子還要出門?」

  「本殿還有要事,你不必跟著。」他抬手撫了撫有些凌亂的髮髻,走兩步又不放心回到案前拿起一枚銅鏡。

  「主子又要去慕青苑?」

  天樞下意識地問道,話一出口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不其然,祁燼冷冷地轉過臉來。

  「你很閒。」

  不是詢問。

  他腦袋嗡一聲,只聽見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飄了過來。

  「本殿要知道先定國候夫人,慕青將軍生平的一切,你親自去查,記住,事無巨細,一丁點線索都不能放過。」

  「……」

  慕青苑內。

  左傾顏正看著書,時不時朝窗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

  「小姐,燼王殿下沒來。」

  蟲草乾巴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左傾顏將手上的書朝案幾一擲,回眸斥道,「本小姐問你了嗎?要你多嘴!」

  想起昨夜他在耳際說話時溫聲低語的嗓音,她雙頰驟然發熱,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該死的祁燼!

  竟敢戲耍於她?

  說什麼戌時來接她,如今都過了亥時,人影也沒一個!騙子!

  「熄燈,我要睡覺了!」

  蟲草緊緊抿著嘴,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她家心情煩躁的大小姐洗漱上榻。

  直到闔上房門,才伸了個懶腰,呼出一口氣。

  「小姐也真是,三殿下逾時未到,差個暗衛過去燼王府問問不就知道了。反正他們幾個整天守在外面,閒著也是閒著!」

  樹上閉目養神的凜羽,「……」

  這丫頭總愛不知不覺把內心腹誹說出來的毛病,是不是要挨一頓揍才能治好?

  如果是,他很樂意效勞。

  一頓治不好,兩頓也行。

  入夜的慕青苑外寂靜無人。

  春風吹拂,月影下芭蕉葉沙沙作響,偶爾還有陣陣蟲鳴。

  祁燼一襲白袍落在綠意盎然之中,高貴的俊顏猶如月下謫仙。

  他望著一片漆黑的屋子,俊眸里的光黯了黯,有些遺憾地抬頭看向天空中皎潔的圓月。

  終究是來晚了。

  不知道她有沒有生氣,又或許,她根本就不記得了?

  他靜靜凝望著熄了燈的窗口,忽然,身後草地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眸色一銳,赫然轉過身來——

  那張被他篆刻在心間的俏顏,栩栩如生立在眼前。

  「都這個時辰了,燼王殿下還來做什麼?」

  左傾顏負手朝她走來,神色倨傲,微亂的髮鬢還夾著幾個乾草,似是半夜從某個洞裡偷偷鑽出來玩的千金大小姐。

  見他不語,她眉間多了一抹猶疑和關切,「怎麼?又受傷了?」

  她知道祁燼此人從來都是一言九鼎,今日沒守時,她心裡才會一直惶惶不安,難以入睡。

  他唇角不知不覺揚了起來。

  待她在跟前站定,突然伸手一拽,狠狠將人按進懷裡!

  這樣的女子,叫他怎能放得開手!

  左傾顏突然被擁入滿是酒味的懷抱,小臉頓時就黑了。

  「你居然是去喝酒了!」

  祁燼腦子裡嗡了一聲,竟忘了這茬!早知道該沐浴洗漱一番再出門才是。

  「你心虛了,對吧?」那一閃而逝的懊悔被她抓了個正著。

  她一把推開眼前滿身酒臭的人,「虧我還擔心……」

  「擔心誰?」他抓到了一點話柄,忍不住勾唇,「擔心我嗎?」

  「少自作多情,誰要擔心一個醉鬼!」

  枉她還在為他的傷勢擔憂,可這人竟是喝醉了才磨蹭到現在,所以,他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抱歉,是我錯了。」他立刻捉住她的手道歉。

  左傾顏微訝,冷傲如燼王殿下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氣悶已是消了大半。

  感受到他掌心的熱量,抽出手來嗤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祁燼語帶歉意,「今天宮裡發生了不少事,我喝多了,沒想到耽誤了時辰……」

  提及宮裡,左傾顏猛然想起殷氏今日被召入宮回來後那副狼狽的模樣。

  她緩了語氣問,「與殷氏有關?」

  「嗯。」祁燼無法與她解釋棠貴妃身份的事,只得半挑半撿地說了一些與殷氏有關的。

  左傾顏聽完如遭雷擊,神色一陣晦暗不明。

  殷氏……

  她怎麼敢?!

  也就是說,她不知何時開始便與皇帝苟且在一起。說不定早在她賴上醉酒的父親之前,就已經……

  她自己放蕩無恥,卻將屎盆子扣在父親頭上,與皇帝聯手,逼得父親不得不納她為貴妾,傷透了母親的心!

  「左傾顏,你彆氣壞了身子。」見她臉都青了,祁燼急忙按住她的背給她順氣,「呼吸,喘氣,乖,不要憋著。」

  「我要殺了她!」左傾顏劇烈喘氣,忍不住嘶聲喊了一句。

  「好,我一定替你殺了她。」祁燼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認真而肅然保證,冷眸閃過一抹戾氣。

  左傾顏似是被他的眼神驚到,回過神來,急道,「不!她還不能死!」

  她反握住祁燼的手,「她既是皇上的人,就更不能輕易動她。我們還需隱忍,待到時機得當,再一擊必殺。」

  她似在說服他,其實是在說服自己。

  祁燼心疼地凝視她強忍著憤恨的雙眸,眼裡戾氣褪去,化成了無盡溫柔,「好,都聽你的。」

  他的小丫頭長大了,不再是只會揮鞭子解一時意氣的嬌縱小姐,她也學會了投鼠忌器,謀定而後動。

  左傾顏嗯了聲,似是想起什麼,輕問,「你的傷......可好些了?」

  明知皇帝不可能答應他,這傻子。

  祁燼心裡像被灌了蜜。

  看了看星空中高掛的圓月,他忽然想起今夜的目的,「走,帶你去個地方。」

  不等人反應過來,祁燼攬過她的腰,足尖一點兩人掠出侯府高牆。

  殊不知,身後幾抹不懷好意的黑影無聲跟上,縈繞在侯府門外的殺氣消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