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鬩牆

  舒鳧長這麼大,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做「冤家路窄」。

  尤其是這位齊新蕾——聽個說書遇見她,買個首飾遇見她,如今有心來抄個家殺個人,居然還能遇見她!

  有緣千里來相會,人生何處不相逢。

  女主和惡毒女配之間,果然存在一種奇妙的磁場。

  齊新蕾愚蠢膚淺,腦子還沒有一個核桃大,顯然對自己父親的謀劃一無所知,更不清楚這座石室的來歷。倒是她那個八面玲瓏的妹妹,表面上對姐姐百般逢迎,毫無主見,一雙眼中卻有狡獪的精光閃爍,一看就不是個簡單人物。

  舒鳧心念電轉間,身後的少年們已是一片譁然,錯愕、心痛、不可思議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不可能!我的雨薇姑娘不可能如此狠毒,我不信!這一定是幻境!」

  這是逃避現實的粉。

  「這……齊新蕾小姐的脾氣是火爆了點,但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對奄奄一息的凡人動手……」

  這是對愛豆深感幻滅的粉。

  「唉,正可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裡世家論交,齊家幾位小姐都是優雅大方,儀態不凡,想不到私下裡還有這樣一面。」

  這是理智粉。

  「你們說什麼呢?不就是幾個凡人而已,凡人命賤如螻蟻,齊小姐打了就打了!」

  這是腦殘粉。

  舒鳧二話不說,手中孤光倒轉半圈,劍柄向後重重一推,正好撞在那腦殘粉的門牙位置,當場就讓他「嗷」地一聲捂著嘴跪了下去。

  「牙都沒換完的小崽子,也好意思輕賤凡人。」

  她嗤笑一聲,也不理會身後怨毒的視線,快步走近袖手旁觀的江雪聲和柳如漪身旁,低聲道:「情況不對。」

  「哦?有何不對?」

  柳如漪饒有興味地挑起一道眉毛。

  舒鳧整理了一下思緒,儘可能簡明扼要地解釋道:「聽齊新蕾的意思,她從未見過這座密室,多半也從未聽她父親——齊三爺提起過窮奇之事。依我看,多半是齊三爺覺得這個女兒太蠢,不堪大用,所以策劃陰謀之際都將她排除在外,免得壞事。」

  聽到此處,柳如漪忍俊不禁,江雪聲仍是如往常一般面沉如水,唯有低垂的長睫微微一動:「道友,你接著說。」

  舒鳧向他略一點頭,接著侃侃而談:「至於這個齊雨薇,她知曉密室所在,又說這些人是用於『試藥』,顯然對齊三爺的作為略知一二。既然如此,她也應該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個傻的,將她帶入密室有百害而無一利。」

  「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帶姐姐進來?就為了幫姐姐出氣?要說她們姐妹情深,我看也不太像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茶樓中也好,現在也好,都是齊新蕾飛揚跋扈,齊雨薇隨聲附和,處處逢迎。名義上是姐妹,其實姐姐像大小姐,妹妹就像個舔……對不起,就像個大丫鬟。如今看來,分明是齊雨薇更受父親信任,她有什麼必要討好姐姐?」

  「這個我知道。」

  白恬好不容易從方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接了一句,「聽說齊三爺早年風流,齊雨薇是他與一名凡人女子所生。後來那女子病逝,三夫人才將齊雨薇接過去,和齊新蕾一起教養。三夫人性情暴戾,聽說對齊雨薇……不是很好。」

  「……」

  舒鳧無話可說。在這個世界觀里,是不是每個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都要有一兩個私生子?

  同為私生子,姜寶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齊雨薇卻是三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兩人的處境可謂天差地別。姜若水和齊新蕾這兩位「大小姐」,也被養育成了截然相反的性格。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歌里唱的都是真的。

  舒鳧並不在意齊小姐是寶還是草,她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照白公子這麼說,如果齊雨薇對姐姐心懷嫉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白恬的三觀早已被打碎後重塑一番,這會兒也不再逃避,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正是。不如說,我認為她的確對姐姐心懷怨恨。」

  女鬼田馨跟著點頭:「我也覺得!」

  舒鳧轉向江雪聲:「道友。」

  「你想的不錯。」

  江雪聲點點頭,肯定了她的推測,「這兩人剛一進入石室,我就聞到了一股極其獨特的香味。」

  「香味?」

  「催.情香的味道。」

  舒鳧:「噗——————」

  「不是,她幾個意思?!」

  這次她是真的一口水噴出三丈,一口氣好險卡在胸中沒上來,「她,齊雨薇?她想讓她姐姐……和這些被抓的百姓???」

  救命啊,《弱水三千》的原著雖然雷雲滾滾,但它至少不會被掃黃,是個連一丁點車尾氣都沒有的環保清水文啊!

  怎麼她一穿來,什麼雙修,什么元陽,還有什麼香,各種少兒不宜的詞彙輪番上陣,整個文的畫風都變了?再這樣下去,就要被鎖文了!

  難道是——

  因為她內心比較黃,所以原著的畫風都被她這個女主帶跑了???

  不應該啊!!!

  「舒姑娘,你不必驚慌。」

  柳如漪早已無聲地笑彎了腰,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給她解釋,「這種香的確催.情,不過催的是『七情六慾』的情。比如這些百姓,他們對囚禁自己的惡人恨之入骨,被香味一催,就會被心中那一點怨恨控制,不顧一切地攻擊齊新蕾,直至將她撕成碎片。」

  舒鳧:「呃……這不是更過分嗎?」

  只是不黃而已。

  「啊!!」

  仿佛在配合他們的討論一般,屏障對面的石室中,齊新蕾忽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你——你做什麼?!」

  只見她一手緊握長鞭,鞭子另一端被一個形容枯槁的男子抓在手裡。鞭梢布滿了尖銳的倒刺,鮮血順著男人枯瘦的手腕淅淅瀝瀝往下流,他卻渾不在意,仿佛早已不知道疼。

  在他們周圍,原本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癱軟在地的百姓,也像是磕了大力丸一樣緩緩站起身來,空洞無神的雙眼中有紅光一閃而過。

  「你們,你們幹什麼?!滾開!!不要過來!!」

  齊新蕾花容失色,奮力從男人手中抽回長鞭,反手一鞭子抽在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頭上,當場在老人額角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老人卻渾然不覺,任由鮮血滴落,如同牽線木偶一樣機械地向前邁步。

  「試藥」摧毀了他們的精神,卻也徹底改造了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看似形銷骨立,實則強韌非常,而且不懼疼痛,就像殭屍一樣難纏。

  齊新蕾轉身欲跑,卻發現一向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妹妹站在門外,一手按著機關,正在從容不迫地關閉石門。

  她不敢置信:「小、小薇?你這是在……」

  「我在關門啊。」

  齊雨薇抬頭沖她一笑,婉轉多情如同紫薇花,落在齊新蕾眼中卻像惡鬼一樣猙獰。

  齊新蕾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尖叫道:「小薇,你這是什麼意思?!不要開玩笑了!!」

  「姐姐,我從來不開玩笑。」

  齊雨薇神態自若,抬起手輕輕一吹自己白嫩的指尖,「我自問天賦、容貌不下於你,才華更是勝過你千倍。誰讓爹爹偏心,想把你嫁去凌霄城享福,讓我一輩子替他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所以,只能勞煩姐姐在這裡待一宿,死後再出來了。我一定幫你好好清理一番,教爹爹相信,你是悄悄尾隨我進了石窟,又不慎被這些發狂的藥人殺害。」

  「齊雨薇!!!!」

  ……

  「太過分了。」

  舒鳧看在眼中,忍不住一咬牙關,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評價。

  「確實過分。」

  柳如漪側目道,「舒姑娘,你是覺得齊小姐罪不至死,想要救她一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舒鳧搖頭,「我是想說,這些百姓如此虛弱,卻還要被逼出最後一分生命力去和齊新蕾拼命,事後必然非死即傷。這樣對待他們,不過分嗎?」

  她定一定神,壓下嗓音中隱約的冷意:「凡人不是螻蟻,也不是勾心鬥角的工具。我以為,與其爭論兩位小姐孰是孰非,誰該死誰不該死,倒不如問一問『百姓何辜』。」

  「——我得阻止這件事。」

  然後,也不等旁人再說什麼,她一縱身穿過屏障,孤光劍脫手而出,險之又險地撐住了那道厚重的石門。

  「什麼人?快救……」

  齊新蕾一個「救」字尚未出口,舒鳧已經一掌劈在她手腕上,奪過長鞭拗成兩截,又順手撈走了她的佩劍。

  齊小姐四體不勤,修為和大腦一樣貧瘠,這把劍掛在她身上,作用類似於一個長條狀的超大型腰墜。

  「滾一邊去。」

  舒鳧頭也不抬地道,「如果你再傷害百姓,下一次我就拗斷你的胳膊。」

  「你瘋了嗎?!」

  齊新蕾雙目圓睜,氣急敗壞地叫罵道,「瞎了你的眼,明明是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先襲擊我……等一下,你不就是白天那個小賤人嗎!!」

  舒鳧:「……」

  咔嚓。

  下一秒,齊新蕾爆發出一陣難以名狀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你這個瘋子!潑婦!我又沒有傷害百姓,你折我的手做什麼?!!」

  舒鳧托著她一條軟綿綿的手臂,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叫我『賤人』,傷害了我的感情。難道我不是百姓嗎?」

  「你——」

  「考慮到這屬於精神傷害,我還給你打了個折,只是把你的胳膊扯脫臼而已。放心,回頭找個正骨老師傅接一下,很輕鬆的。」

  舒鳧無心與她糾纏,齊新蕾段位太低,欺負起來也沒什麼意思。她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走完,扭頭向柳如漪遞個眼色,隨手便將尖聲呼痛的齊新蕾拋了過去。

  同時,她自己一躍而上,游魚似的穿過孤光撐開的那道門縫,一揚手揪住了正欲轉身離去的齊雨薇。

  「齊小姐留步。你這香太過傷身,先給大家解了吧。」

  齊雨薇也是個狠角色,當下面色一寒,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細劍直取她面門:「多管閒事,找死!」

  舒鳧反手用齊新蕾的佩劍向上一架,只聽見「錚」的一聲清響,劍身相交處火花飛濺。

  沒有孤光加成,姜若水原本的修為、身手都與齊雨薇不相上下,誰也壓不住誰。兩人一來一往過了十幾招,一時間陷於膠著。

  與此同時,柳如漪一臉嫌棄地揪住齊新蕾衣領,而後者則拖著一條胳膊,張牙舞爪地拼命掙扎:「放開我!你這個娘娘腔,陰陽人,不男不女的怪物!我看見你就噁心!放開我,誰要你們救我,我寧死也不向你們低頭……」

  方才對柳如漪出言不遜的少年見狀,壯著膽子挺身而出:「你一個大男人,欺負女孩子算什麼本事?還不快放開她!」

  柳如漪冷笑一聲,剛要反唇相譏,一直隔岸觀火的江雪聲忽然開口道:「舒道友和如漪救了這位齊小姐,你讓他們放手,是想自己保護她嗎?」

  少年一挺胸膛:「當然!」

  那個鏗鏘有力的「然」字還沒落地,江雪聲袍袖一振,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陣怪風,不偏不倚將少年和齊新蕾憑空捲起,一同拋回到石室里瘋狂的人群之中,四仰八叉地摔成一團。

  江雪聲薄唇抿起,露出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清潤笑容。

  他溫聲道:「好,現在你可以保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