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廚房

  葉勉跪在恭房的青石地上,抱著恭桶吐得十分狼狽,魏昂淵和阮雲笙幾個除了摟著他幫他拍背,卻無他法,都急得不行。

  剛進來的姜北勤嚇壞了,問他們:「勉哥兒他是不是沒吃東西,怎麼就敢空腹喝酒?」

  魏昂淵正無處撒火,站起身來就氣急敗壞推了他一把,怒道:「你現在才想起來他不食羊肉,剛你朋友灌他喝酒的時候,你在幹嘛?現在倒來問我們,到底是誰先認識他的?」

  姜北勤有些羞惱,他剛喝了不少酒正上頭,且他素來厭惡魏昂淵,這麼被他推了一把,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踉蹌站定之後就想還手,幸好跟過來的小廝眼疾手快的給拉住了。

  幾人正鬧嗆著,就聽葉勉跪坐在那邊大著舌頭哼哼唧唧:「別他媽的吵了!兄弟們快跟著我抄傢伙,打死那個......」

  葉勉話沒說完,就一歪頭沒動靜了,抱著他的阮雲笙皺著眉沖他們喊:「你們快別鬧了,這傢伙是醉大了,快弄回去。」

  葉勉是被餓醒的,坐起身時,腦袋還有些宿醉的刺痛。

  「幾時了?」葉勉揉了揉眉心,聲音略有些啞澀。

  「戌時剛過。」

  躺在他身側拿著一卷書正在看的阮雲笙也坐起了身子,反身遞給他一杯暖茶,看他喝了才問他:「可還難受?」

  葉勉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狂灌了兩口潤澤了脾胃,才舒爽地嘆了口氣,說:「倒還好,只是有些餓了,剛才夢裡在吃梅粉炸雞排。」

  阮雲笙啞然失笑道:「那是什麼鬼東西,怕還是沒醒?」

  葉勉坐在那裡,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可不是嘛,這場夢怕是醒不了了。」

  說話間,魏昂淵、李兆和溫尋都打各自臥房披了衣裳出來。

  李兆吩咐小廝去取吃的,回身也蹦上葉勉的床榻,摟著葉勉的肩膀,笑著逗他:「勉哥兒待會兒吃飽了,就說去砍誰?兄弟九環金背大砍刀都讓人備好了。」

  「啊?」葉勉愣在那裡。

  眾人抖著肩膀狂樂。

  李兆就站在床上把葉勉怎麼說醉話學得惟妙惟肖,謳得葉勉如此厚臉皮的人都有難為情了,心想這幅身子的酒品可真不咋地,以後可得少沾才是。

  還好豐今回來的及時,打斷了幾人取笑他主子為樂,葉勉跳下床看了看菜色,倒是十分高興,都是他平日裡慣常愛吃的,嘗了一口雞絲粥,裡面放了些許麻油,更是滿意地拍了拍豐今的小胸脯,「沒白疼你,我現在愛吃什麼你倒是都記得清楚。」

  豐今忙擺手道:「這些俱是榮南郡王讓人準備的,廚下說在一直在灶上溫著,就等我們這邊來取。」

  葉勉一時怔忪過後,呸呸呸連吐了三口,拿手背抹了抹嘴氣道:「他給我準備的,你也敢端給我,想毒死我不成?」

  葉勉頭一回和豐今發這麼大火,小孩兒嚇得眼眶都紅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阮雲笙搖頭失笑,「哪就至於下毒了,再說你一三品官的嫡子,別說他一郡王,就是太子也不敢啊。」

  葉勉把碗往前一推,冷著臉道:「那也不吃他準備的東西,餓死都不吃!」

  幾人無奈,魏昂淵踢了豐今屁股一腳,「沒眼色,還不趕緊去廚房再讓人做一份過來?」

  豐今挪了挪膝蓋也沒起來,抹著眼淚委屈道:「剛廚房的人就等著咱們去呢,把膳食給我擺裝好,廚娘們就都回家了。」

  「那你就不會讓莊子裡的人去叫?」魏昂淵滿臉不耐煩地教訓道,「我看你家少爺是待你太好,你把自己都當半個主子了不成?這點子小事還用主子教!」

  李兆也在一邊搖頭說:「可不是?這要是我屋裡伺候的,早被我娘賞幾十棍子趕出去了。」

  葉勉本意也不是教訓下人,把嚇得瑟瑟發抖的豐今拽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力地說:「算了算了,我這氣都被氣飽了,哪還吃得下,你們陪我出去透透氣,我胸悶得慌。」

  繁星當空,月色正好。

  還不到仲夏,夜晚到底是涼的,幾人披了薄披風,沿著青石甬路一路談笑,路兩邊的景致卻是從未重樣,就算無人相陪,斷也不會讓人無聊。

  潤涼的空氣混著滿山遍谷的桃花香,清新入肺,葉勉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同行幾人亦心曠怡然。

  如此夜晚,葉勉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行思閣挨了罰,獨自走夜路回啟瑞院,半路把侍童墨拾當成鬼的糗事,便當笑話說與他們聽,果然幾人都樂得前仰後合。

  幾個少年在山頂的風亭里附庸風雅,賞了會兒月,還做了幾首酸詩。

  溫尋抱了一盤子蜜豆糕,幾人說話間就都餓了,人來瘋似的你一塊我兩塊搶的熱鬧,連茶水都沒有,就這麼幹嚼了進去,噎的直抻脖子。

  葉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嘴裡還有半塊沒嚼完的蜜豆糕,含糊道:「走!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有多好?」

  「不好不要錢!」

  幾人今晚都有些瘋癲,但也沒想到葉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他們帶到了灶房。

  幾位公子站在廚房門口挪不動腳,他們三歲娃娃時就知道君子遠庖廚,這輩子別說進去了,平日在府里從廚房門口經過,都不屑去看一眼。

  葉勉也沒逼他們,只獨自抬腿邁了進去,他是從丫鬟們平日裡閒聊得知,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廚房裡會熬製高湯,每日加食料,湯下灶火卻不會斷。

  肚子裡真的餓得慌,點心哪吃得飽,來碗雞湯才是正經。

  況且那幾個從小就是沒挨過餓的,今晚兒也被鬧的沒吃什麼東西,剛才他都聽見李兆肚子叫了。

  果然,廚房裡面留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正在那看火,看到錦衣華服的葉勉走進來,嚇得縮在牆角不敢抬頭。

  葉勉溫聲安撫了兩句,就問那瓮里正熬著的湯可能吃?

  小孩兒半晌才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熬了兩天了,能吃,但是還不太好。

  葉勉十分滿意,讓他把灶房裡的燈燭全都點上,再盛幾碗帶肉的雞湯出來。

  那孩子趕緊依言去盛湯,葉勉吹著口哨到處翻看,他這來到大文朝卻是頭一回進廚房,倒也覺得新鮮。

  翻著翻著,還真就讓他找到一個好東西,案板上的竹盔下有一大坨揉好的麵團,葉勉想了想問那小雜役,「這幹嘛的,可能吃?」

  小雜役趕緊搖頭,急道:「貴人,吃不得!這是生面,六嬸兒明早烙餅用的。」

  葉勉無語,怕是被這孩子當成傻子了,他還不知道這是生的不成。

  葉勉下意識地用手指在麵團上戳了幾個坑,而後吩咐他,「別盛湯了,你去把灶火生起來。」

  廚房門口幾人面面相覷,李兆扒著門問他:「勉哥兒你大半夜的發什麼瘋呢?」

  葉勉把袖子挽了上去,說:「我給你們做頓飯。」

  這下不止門口那幾個大少爺,連廚房裡點柴火的小雜役都嚇呆了。

  葉勉心情很好,洗了洗手,轉頭信誓旦旦道:「哥哥今天給你們露一手,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當代五好少年。」

  門口幾人和做夢似的,就看葉勉從一大坨麵團上揪了一小塊兒拍在案板上,用拳頭「咣咣咣」地把麵團兒砸成一個圓餅形狀,又抄起一根圓棍兒在圓餅上面推來推去,就見那圓餅就越來越大,越來越薄......

  其實葉勉心裡也沒底,他前世倒也不能算是會做飯,不過爸媽不在的時候,偶爾煮個掛麵,炒個番茄雞蛋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葉勉一邊在腦子裡回憶著他外婆做手擀麵的步驟,一邊動作笨拙地用擀麵杖把麵餅滾薄,之後又抄起一把菜刀把麵餅切成一條條的寬麵皮。

  這邊葉勉切好面,那邊灶里的水也燒開了,葉勉把麵條和幾碗高湯一股腦都倒了進去,想了想覺得不太滿意,又撕了些雞腿肉,找了一籃生雞蛋,在灶沿兒邊上磕了兩下,打了幾個進去。

  沒過一會兒,灶邊就香氣四溢,葉勉又命那小雜役洗了把青菜,他自己則十分認真如在實驗室兌化學藥劑一般,一點點地加著鹽,調試鹹淡,最後出鍋前還淋了些許芝麻油。

  五碗冒著熱氣青菜雞汁面,上面還各臥著一顆白胖的荷包蛋。

  他也不指望門口那幾個已經驚掉下巴的少爺身子能進來吃,便和那個小雜役一起用托盤給他們端了出去。

  魏昂淵幾個見鬼似的看著葉勉,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連出恭草紙都要挑剔一番的葉四少爺嗎,怕不是被山里什麼不乾淨的給附身了吧?

  溫尋率先抵不住麵條香氣的誘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小口地嘗了嘗,另外幾人都定定地盯著他看。

  「怎麼樣?」李兆輕聲問道。

  「呃......」溫尋舔了舔嘴唇,略猶疑道:「好像還成?」

  天上銀月斜掛,繁星滿穹。

  幾個錦衣少年蹲在桃溪山莊的灶房門口,無人講話,俱都捧著碗悶頭吸溜,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噗嗤」一聲先樂了,後面幾人都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東倒西歪地樂成了一團兒。

  六皇子聽了莊子裡暗衛的稟報,笑得不能自已,好一會兒才轉頭對莊珝說,「崢瀾賣六哥個面子可好?以後別再難為這孩子,難得遇上個這麼有趣的,我倒喜歡得緊。」

  莊珝抬起頭,緩緩瞥了他一眼,「那位可沒打算賣你面子,你且等著,要不了兩日京城就會傳出桃溪山莊待客散漫,吃飯不管飽,把一干貴客餓得跑去灶房自行下廚的談資趣事。」

  六皇子一愣,隨後又大笑起來,道:「這倒也無妨,桃溪山莊如今已易主,我想葉家這位精怪的小公子早已替我考慮周全。」

  榮南郡王一噎,又拿起手上的書卷,冷道:「隨你。」

  見莊珝吃癟,六皇子又是暢快地樂了一陣,隨後悵然道:「這麼有趣的人一直落在宮外倒沒意思,老八倒是正缺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伴讀,我看......」

  莊珝抬起頭不耐煩地打斷他:「只勸你先去國子學行思閣打聽打聽。」

  「怎麼?」

  「進了宮,怕是要麼就被杖罰而死,要麼就在太學掀了天,我看哪個你都承受不起。」

  「哦?」六皇子挑眉而笑,「我倒是聽說這孩子算學學得極好,竟比你還強些,是怎麼回事?」

  六皇子故意刺他,莊珝也沒惱,只淡然道:「多吃些豬腦花,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