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溺水

  旬假結束,一大早葉勉就跟個要爆炸的小炮仗似的衝到了教苑。

  賈苑正給他這殺氣騰騰的模樣唬了一跳,暗自腹誹這又是哪路神仙不開眼,得罪這小魔星了?

  他現在見到葉勉就頭疼,能躲則躲,奈何人家今日卻是十分有道理,他不但不能趕人,還要找人過來慎重商議。

  今日旬考張榜,榮南郡王又奪得所有科目頭甲第一名,算學一科,他與葉勉二人同為榜首。

  其實雙榜首這事兒,國子學之前卻也從未遇過,這次這評比結果也是眾博士商議過一回的,奈何算學這個學科與其他科目不一樣,比如做文章,兩個人寫得再好,考官也能因為個人偏好評出個第一第二,而算學卻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莊珝和葉勉二人算學都考了「滿分」,也著實讓考官為難品評。

  葉勉十分不同意賈苑正的說辭,不高興道:「那就是博士們出的算題太簡單了,瞧不起我們呢。」

  賈苑正差點氣了個倒仰,葉勉的算學先生曹博士趕緊出言安撫,「此言差矣,此次算學考題不僅沒有從簡,反而比之前都繁複難計,其他學生已經是半數都得了丁等。」

  葉勉垂眸想了想,說:「那難度不加就只能加題量了,下次旬考,這樣的算學考題請來十份,正確率高者為勝,若正確率一樣,則答題量大者為勝,如何?」

  學裡的先生們都被他給逗樂了,賈苑正笑的無奈,摸著鬍子嘆道:「倒是從未見過你對學業如此上心,真真是同胞手足,難得你對你哥這片回護之心。」

  曹博士也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國子學旬考不是兒戲,容不得你胡鬧,至於下次如何出題,我們自會考量做改,你只管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得了這樣的答覆,葉勉自然是滿意的,深深地行了個學生禮,十分開心地跑了出去。

  想想那隻高傲的孔雀永遠有一個科目的名字無法填在榜首,且永遠在自己身下,就甚是解氣。

  鬱氣散了,自然陽光明朗,萬物可愛。

  春意暖暖,日色燦爛,這麼好的天氣哪個耐煩回去學屋聽那薛老頭搖頭晃腦?

  況且現在回去也是遲了,沒準還會被先生罰去站廊子,那還不如他自己在外面悠哉,葉勉給自己塞了個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跑去了湖邊。

  陽光下,金暈滿撒,波光粼粼的未湖湖面因風而皺,湖心處不少人在泛舟,葉勉看的心熱,趕緊跑去掌物司訂了一條烏篷船。

  國子學的舟船這些日子甚是緊俏,尤其是到了午時,大家都想膳後去泛舟游湖,可僧多粥少,旬考前啟瑞院還因為搶船和其他院子起了衝突,差點被行思閣給逮了個正著。

  葉勉想了想又去找了個經常給他們跑差的小侍童,讓他去西南牆死梅林那裡去找魏家接應的僕役,如此好春光,在玉仙樓訂些好菜色送來,讓他們在船上享用豈不是更妙?

  湖堤上青青垂柳繞岸,葉勉忙活完,隨便找了個老樹蔭涼仰面躺了下去,薄暖柔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了下來,斑駁晶瑩卻不刺眼,葉勉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看天上雲捲雲舒。

  暖風拂面,不一會兒葉勉就被吹得困懶了,密長的睫毛正要合不合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吵鬧,葉勉煩躁地皺了皺鼻子,剛想重新醞釀睡意,突然卻睜開雙眼,那人仿佛是在喊「救命」?

  葉勉嗖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手搭涼棚順著聲音往遠處看,果然看見一人在湖裡撲騰,那人離岸邊並不近,湖心倒有條船正往落水那人那裡趕去,可距離也遠了些。

  葉勉來不及思考那人怎麼會落水在那麼尷尬的地方,身上的配飾也沒摘,便噗通一聲跳進湖裡。

  落水的那人也是位學子,葉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趕在那人脫力沉底前拉住了他,只是在往回遊的時候卻沒有那麼順利,拖一個脫力的人游水本就很難,那人又因嚇得慌亂無措,八爪魚一般抱著他,葉勉根本展不開手腳。

  「兄弟你別勒著我脖子啊!」葉勉一邊撲騰一邊氣喘吁吁勸道:「你放開我,我抓著你就行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放開你,啊!!!xxxx」

  那人似乎已經嚇傻了,一聽葉勉讓他放手,兩手抱得更緊了,氣的葉勉直爆粗口,這要不是人命關天的時候,他一定先狠踹他幾腳不可。

  此時湖邊的啟南院學屋裡也亂了,坐在窗邊開小差的陸離崢目睹了整個過程,那人從湖心的船上自己跳了下來,游水游到一半突然開始撲騰呼救,本來他還存了看熱鬧的心,反正湖邊一直有巡岸的侍人在,定不會出人命,哪想跳下去的是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葉勉。

  陸離崢急得大叫。

  啟南院學子們對葉勉印象還是不錯的,榮南郡王沒來之前,其他院子都排擠他們,就只葉勉帶著啟瑞院與他們來往,他們也是記在心裡的,學屋裡頓時亂了起來。

  葉勉渾身濕透,躺在岸上狼狽地喘著粗氣,啟南院學子們趕緊圍了上去,拿了一條披風給他裹在身上,一群人拿著帕子給他擦臉,緊著問他怎麼樣,亂成了一鍋粥,最後還是剛剛正在給他們上課的先生讓他們趕緊散開,吩咐把葉勉送去啟南院的宿苑。

  端律要背他,葉勉揮了揮手沒同意,他剛剛是有些脫力,現在卻緩過來不少,拉著陸離崢的手站了起來,衝著剛剛把他拖回來的那兩個侍衛拱了拱手,那兩人趕緊低頭拱手還禮。

  葉勉抹了把臉之後就扶著陸離崢走了,只是沒走兩步就看見剛剛他救的那個落水學子還濕漉漉地坐在岸上,抖如篩糠,身邊也沒人管他,看著倒是可憐,葉勉只好和啟南院那些人喊:「你們也去看看他。」

  「就你是好人!」陸離崢翻了個白眼埋怨,不過還是招了個侍童,沖那人揚了揚下巴。

  侍童領命而去,陸離崢隨即轉過頭來對葉勉說:「他自有人管,可用不著我們,你且看。」

  葉勉轉頭朝那邊看了看,果然見有艘船靠了岸,從船上跳下來幾個人奔著剛才落水那人去了,葉勉見是這樣,就也不再理會。

  葉勉坐在浴桶的熱水裡打了個噴嚏,這時節雖然不冷,湖水卻還是涼的,剛剛上了岸,濕衣貼身再一吹風就覺出冷來了。

  陸離崢站在桶邊拿著木瓢一勺勺往葉勉頭上澆著水,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葉勉不明所以看向他,陸離崢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抿著嘴道,「勉哥,你這身皮肉也太細嫩了些。」

  「倒是好看的緊,」陸離崢嘻嘻笑著,用手指戳了戳葉勉圓潤的肩頭,葉勉沖他舉了舉拳頭,陸離崢才大笑著躲開了。

  葉勉一邊沐浴一邊打量著陸離崢的「宿舍」,屋子不大,該有的都有,還帶了個書房,各處擺件兒卻不少,看著都是上品。

  「不是說都是兩人一間屋子嗎?怎得你自己就占了一間?」葉勉問。

  陸離崢揚了揚下巴,「我們啟南院都是一人一間的。」

  葉勉嗤道:「就你們特殊,怪不得莊珝沒來給你們撐腰之前一直被人擠兌,活該!」

  「誰稀罕?」陸離崢撇了撇嘴抱怨道:「這破屋子還不如我們府里有臉面的下人住的。」

  葉勉笑了笑不予置評,又問他:「對了,剛下水的那兩個侍衛是哪裡的?我怎麼從沒見過?」

  陸離崢靠在窗欞上掰了一半杏子扔進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道:「那是莊珝哥的私衛。」

  葉勉一愣,「私衛帶進國子學?」

  陸離崢手往上指了指,「上頭給的。」

  葉勉瞭然,心下卻有些為難,本來他是打算讓府里備些謝禮給這二人,這他現在不得先去謝人家主子?

  那邊陸離崢又開始埋怨,「你說你去救那種人幹嘛,咱們這身子不比他們金貴?若真傷了哪裡,他十條賤命都賠不起!」

  葉勉一愣,「那種人是哪種人,你認得他?」

  陸離崢不屑地撇了撇嘴,「誰認得他?不過我剛看了他手鐲,是啟謙院的。」

  啟謙院都是寒門之子,葉勉有些無奈,他並不想給陸離崢灌輸「生命面前人人平等」的理論,畢竟倆人從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只好含糊道:「那人在水裡那麼遠,我哪知道是什麼人?」

  「什麼人都用不著你管!」陸離崢沒好氣道,「湖邊自有巡岸的人在,況且這種人淹死了又怎麼樣,你還去救他,也不怕髒了自己的手。」

  葉勉被他說的有些不舒服,皺眉道:「什麼這種人那種人的?小小年紀不要滿嘴胡唚,讓別人聽了也不好,那人雖是寒門子,卻也是學裡的同窗,若以後他科考出仕,那便是同僚。」

  陸離崢不服,爭辯道:「那又怎樣?他自己心術不正,活該他吃教訓。」

  葉勉都被他氣笑了,「你剛不是說你不認識他,怎麼就知道人家心術不正了?」

  陸離崢轉了轉眼睛,趴到葉勉耳邊小聲道:「那人給坤字生的師兄做了契弟了。」

  「什麼?」葉勉張著嘴巴怔愣不已。

  大文朝南風盛行葉勉是知道的,私下裡也聽李兆齊野他們說過,學裡有些寒門子為了出仕之後能在朝里得人顧全,便在上學之時就勾搭將要出仕的達官子弟,以色待之.......

  「你怎麼就知道?」葉勉反問他。

  「這些日子,我天天都能看見那幾個坤字師兄們帶他去泛舟,若不是做了契弟,他怎麼扒上去的?」陸離崢冷哼了一聲後又說:「而且那人是自己從船上跳下去的,當時那些船上的師兄們可沒管他,就讓他自個兒一人往岸上游呢。」

  葉勉轉念想了想,若這樣說倒也是對的上,不過那人其實是可以游回來的,中間出了岔子也並不是因為脫力,而是腿抽了筋,他拖他回來的時候,那人一直吵著腿疼。

  倆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桶里的水也涼了。

  陸離崢自己的衣裳葉勉穿著有些小,好在他們院端律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便讓侍童去借了一套剛漿洗乾淨的送了來。

  陸離崢拿了套自己的中衣掛在屏風上讓他穿,不一會兒就聽葉勉在裡面喊:「你這褻褲可是新的?看著像漿洗過的啊。」

  「我們夏季的衣裳還在路上呢,春天送過來的裡衣肯定都穿過了,哪有新的?」

  葉勉嫌棄地給他拋了回去,「我才不穿別人穿過的褻褲!」

  「那怎麼辦?」陸離崢攤手,「要麼我讓人去你府上取?」

  「來不及,我還要去泛舟呢,好容易訂的船,」葉勉想了想道:「你去你們啟南院問一圈問,甭管誰的,新的就成。」

  「真夠麻煩的」陸離崢無奈起身,小聲嘟囔道。

  「少囉嗦,快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陸離崢才回來,十分沒好氣地甩給他一條新褻褲,葉勉一邊在屏風裡邊穿衣裳一邊安慰他,「謝了哈,回頭哥給你買好吃的。」

  「稀罕!」

  葉勉在裡面哈哈笑,想著陸離崢出去和人借內褲就十分有趣,隨口問道:「這是誰的?」

  陸離崢輕咳了一聲,小聲道「莊珝哥的。」

  正在低頭系腰帶的葉勉頓在那裡,一臉驚悚,過了好一會才又問了一遍:「你說誰的?」

  陸離崢那邊聲音更小了些:「莊珝哥的啊......」

  葉勉定在那裡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陸離崢,你真的死定了。」

  陸離崢也鬱悶,委屈道:「他們都沒有嘛,我就去郡王院子裡找了他們的管事,還好夏內監熟識我,人家還以為是我怎麼著了......」

  「他不是住長公主府嗎?怎麼會有院子在學裡?」

  「公主府還沒修整好,莊珝哥暫住學裡,隔壁一整套院子都是他在用。」

  葉勉穿好衣裳,從屏風裡走了出來,一把勒住陸離崢的脖子往外帶:「走走走,跟我吃宴去,哥今兒個好好謝謝你啊。」

  「嗷!」陸離崢慘嚎出聲,「你輕點兒!」

  晚上回了府,葉勉也沒敢和府里提這事兒,偷偷讓丫鬟把端律的衣裳漿洗乾淨了,準備明日還回去。

  中衣是陸離崢的,倆人關係好,而且他都已經貼過身了,自然不會還回去讓他再穿。

  至於褻褲......葉勉真是一想就鬧心,他和莊珝這關係,自然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最好,就算是一條褻褲......他也得還!

  只是這怎麼還呢?葉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

  洗乾淨送回去那肯定是噁心人呢,還給他一條新褻褲也是感覺怪怪的,不太對勁。

  要麼做一套新衣裳給他?

  不行!一條褲衩換一套上好的新衣裳,美得他!

  葉勉氣哼哼地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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