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多的流浪，他被騙過無數次，嫌棄的白眼、一聲聲唾罵廢物、乞丐，他以為自己應該麻木，潦草終生。
直到進了一個地獄。
秦闕到天香季院的頭一天便知道，不單是他，五湖四海皆有被拐來的年輕男女。
想逃出去的，也不止他一人。
一旦被抓回去，九成活不了。
他可以死，但不能是天香季院這樣貪慾污濁之地。
清晰記得，拍賣結束後，他曾被關進另一個暗室，烏泱泱的人裡頭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隔著籠子能看清他門的五官，一是個開朗精健，另一個一身書卷氣。
在上刑台碎去肋骨前，所有人的目光匯集在一起。
「我母親病著，還在家中等我，還有定了親的姑娘，我一定要回去！」
「我下個月要進京趕考，苦讀多年要混個功名光耀門楣，讓父母姊妹早點享福。」
秦闕那時感嘆，他們還有父母，還有家人，而他什麼都沒了，不免艷羨。
密謀是他們兩個最先發起，每回交流暗號是最驚險的一環。
他們說：「你一定要偷到暗室的鑰匙，我們一起逃出去，你的傷我們傾家蕩產也會治好！」
「都吃過那麼多苦頭了，你再堅持堅持，等出去以後你就是我們的親兄弟，你住我家住他家都成，三個人誰也不拋棄誰！」
秦闕故意凍傷的臉上難得露出絲絲笑意，這時顛沛流離的日子裡，最動容、最滿懷希冀的一次。
他受盡凌辱苦楚等待的就是那麼一天，原本休樓那日他完全可以逃過剝腰的……
「護院們吃醉了，我們等的機會來了！」
「後門的廚娘，跟我娘打小認識，我承諾只要放我們出去，我家一定厚謝！」
「今天一定能逃出去！」
眾志成城的力量沖灌每個人的身體與意志。
他掏出得來不易的暗室鑰匙，遞了過去。那是趁采昆不備，偷來的。
由於膝蓋針扎多時，早已不能行走，全靠他們扶著，一路悄默默向後門行動。
「我們要自由了……」
黑漆漆的後門斑駁狹小，困住了許多人的一生。
他們有些是讀書的秀才，有些是家裡的獨苗，有些是有家世的，但只要被賣，天下之大，家人再難尋覓，他們永不見天日。
只要出了這扇門，他們的行蹤將大白天下，不論身份高低貴賤，天香季院不能再有機會暗賣他們！
「快開門！」
就在同伴伸手觸及那扇木門時，殘忍的一刀削下那隻手掌，鮮血噴濺，場面慘烈，寶娘子及護院的出現過於猝不及防！
「你們，誰謀劃的出逃計劃？」
她殷紅的唇脂如同血盆大口，眾人視為魑魅魍魎，嚇得魂不附體。
也不知怎了，所有人指向他的那一刻，秦闕心中剩餘的那點點溫度，說不清是什麼，它隨著夜風散了。
所有出逃的人爭先恐後送他回到暗室，綁上刑台。
「你不要怪我，我害怕，我不想變成你這樣，成了一個廢物……」
「你能賣更多的錢，替我們抗下，老鴇不會要你命，反正你本就是要被碎骨的！」
「叫你長得那麼好看，老鴇定是發現了你不在才追出去的，早知道不救你，我們走的話，指定沒人察覺！」
可是……可是沒有他偷到鑰匙，所有人能走到後門前麼？
秦闕冷笑。
為了苟活，他們一致跪地，控訴是他引誘他們出逃，求寶娘子放過，他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賣身多為樓里掙錢。
寶娘子卻說：「假如你們說的是真的，那麼每個人表現一下，誰最恨他，誰說的話我便信了。」
那些人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暴力似雨點而來，吐出來的血染滿刑台。
是誰信誓旦旦說過他們誰也不會拋棄誰？
是誰說的日後便是親兄弟，做家人？
原來生死面前，都是謊話……
後來，減半的麻沸散，冷冽的刀鋒，所有生不如死的痛覺攪成熊熊烈火，他們的慘叫聲編成了夢境的曲終。
天微涼，晨風拂帳紗，男人從睡夢中醒來，繞去輕輕關窗。
隨後一步一步走到屏風後的小榻旁，望著少女熟睡的臉龐，不滿的嘟囔顯得天真靈動，他看得眼角眉梢憐惜綿綿。
「小魚兒，世間太醜惡，你要的故事還是別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