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秦闕親口自認身份。
這是連魚枝沒料到的,她充滿擔憂,而秦闕卻對著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好似在無聲說告訴著她無妨。
孟澤見了秦闕,有一股氣頓然在體內炸開似的,胸膛明顯一起一伏。
大堂內暖和,秦闕慢悠悠解下披風,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與之對話。
「彈劾?」他冷呵一聲,「請便。」
孟澤受不了秦闕的態度,感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怒氣更盛。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北離百姓水深火熱,你還有閒心來這小城逍遙,你真以為聖上能保你一輩子無罪麼!」
「本國公與聖上之間如何,秦國公府與朝廷之間如何,還不勞孟大人操心。」
秦闕撩起袍擺坐下,馬上有人奉上青玉瓷盞所裝的新沏茶,他伸手接過,雙腿交疊的姿態彰顯天潢貴胄的尊貴,眼神只需輕輕掃一次四周,圍觀的民仆與珠簾娘倆全部俯著腰身,小心翼翼退出瓊樓外。
但舉世無雙的秦國公現身濟陽城的消息如同鳥兒長了翅膀迅速飛遍外界。
孟澤指著秦闕就罵:「你仗著秦家被冤,聖上愧對之情,在京城為所欲為我管不著!可北離眼下什麼光景,我路過那裡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很厲害麼,當年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被外派去那苦遠之地,我還以為朝廷任你做節度使是你有真本事,沒想到你的厲害只是在於設計同僚,簡直就是小人,害群之馬!」
這世上當秦闕的面罵他的人,有幾個好下場?
孟澤罵得起勁,連魚枝嘖嘖嘖搖頭,拉過椅子一股屁坐下,揉了揉受傷的腳,興致勃勃看這場好戲。
秦闕輕呷一口茶,說:「孟古板,你還記得你孟沁嗎?」
孟澤嗤了一聲,孟沁是他的堂弟,本是在他手下的六品官職,只不過這是他離開前的事,後來升遷去五品,到今日也到四品了。
秦闕輕飄飄丟過來一句話:「聽聞他年年考核都打點得不錯,偏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你走不過一段時日,他便升官了。」
話里話外的意思足夠明白,孟澤頓了頓,對同室宗親忽然生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懷疑。
楚燃陽歪過身子,附耳對他說道:「孟沁做事慣於投機取巧,考核年年卡在你手裡,如此剛正不阿,父皇對你讚許有加。」
秦闕微微一笑:「看來孟大人對當年的事有底了……但方才話里話外對我的責怨滿滿,彈劾到底是真的為國為民,還是夾雜恩怨,欲公報私仇?」
所有人看向孟澤的眼神意味深長,導致孟澤的面色由黑轉白,由白又轉青。
書香門第出來的大世家弟子,最重官譽的他一口氣提不上來,兩眼瞎黑,咚一聲栽下去,一時之間慌亂即起。
楚燃陽大喊道:「別急!我已經吩咐下去把隨行的太醫請到樓外,把人叫上來!」
那淡定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料到了孟澤會被秦闕氣到昏闕。
他坐下飲茶解釋:「孟大人和秦國公對嘴仗,昏倒是家常便飯,朝中上下無人不知。」
太醫看過了也說只是肝火太盛,歇息便無妨,本是要抬回驛站的,秦闕非要余掌柜安排上房,於是孟澤被人七手八腳抬走了。
暫時解決了一個麻煩,秦闕抬眼就問楚燃陽:「四殿下是怎麼找到這來的?」
楚燃陽回道:「秦國公北上遭襲,父皇龍顏大怒,派人來追查,只不過萬萬沒想會器重於我,我自然不負所托,全力追蹤。」
「我追蹤到在水路上襲擊的人馬在濟陽城出現過,於是馬不停蹄趕來,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還平安無事,真是老天有眼!」
秦闕聞言,不重不輕應了一聲,沒有同等的歡喜,只因為想起在山泉鎮第一批出現要他命的那伙人馬。
但他很快收回思緒,冷漠的神色帶著慵懶,眼角悄悄掃去少女身上,與她的視線撞個正著,莫名的,一個嘴角露出不著痕跡的笑意,一個杏目亮晶晶的回應。
楚燃陽摸了摸鼻子,「反正你沒事便好,我們會一路跟著你去北離的。」
連魚枝跟著點頭,趁機把自己加入跟隨人員內。
「我們?」秦闕皺眉。
楚燃陽說:「你幾番遇難,父皇有他的擔憂,做了個安排,你一會兒便知,我先去歇著了。」
說完,自顧自叫余掌柜安頓,頗為疲憊去了上房。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秦闕不解。
連魚枝連蹦帶跳來到他前面:「我不管,我要去北離!」
秦闕靴尖一勾,輕巧勾來凳子讓她坐下:「不准。」
她為這件事坐立不安,生怕秦闕暗中離去,哪裡有心思坐,「非要這樣嗎?」
秦闕不喜同樣的話多次重複,但對於連魚枝卻是十足的耐心,正要好好說服,門口闖來一伙人,侍衛攔都攔不住。
今天是什麼日子,瓊樓來了一撥又一撥不速之客,眾人心中如是想道。
來者是位身著翠湖綠衣裙,鵝蛋臉,頗為英氣的少女,氣勢洶洶帶著侍女進來,連魚枝見到她的一瞬間,腦子裡迅速將那張臉與京城搶食,一起躲進枯井裡的小賊重疊。
她離開前說她叫葉……什麼?
連魚枝使勁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葉承安!」
「放肆!你是誰,敢直呼承安郡主名諱!」跟過來的嬤嬤呵斥。
葉承安要嬤嬤噤聲,好奇打量連魚枝,也想起了她,歡喜道:「竟然是你啊!」
「你……是郡主?」連魚枝不可置信。
葉承安擺擺手:「投胎運氣好投到葉國公府而已,聖上看我祖上功績給了郡主頭銜,虛名!我自那日後派人到處找你,一直沒消息,原來你在這裡!」
葉國公府?
虧得連家入京時連星鴻打探過各個貴族的門面,連魚枝聽了一二,除了秦國公府外,還有好幾個國公府,而葉國公府較為獨特,歷代戰功與文治累累,到了如今一門只剩老婦與孤女,雖說家底厚實,但也令人唏噓。
「找我做什麼?」她不解,又想到了似的,「你是郡主,是不是想給我送好多好吃的?」
葉承安笑得眼咪咪的,上前執起她的手,說道:「自然是呀!不單好吃的,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
「哇!」連魚枝驚呼,看著葉承安的眼神充滿感動。
一旁的秦闕見狀,緊抿的嘴唇向下彎出弧度,重重咳了一聲,打斷她們惺惺相惜,不滿問道:「郡主為何會跟著四皇子來這?」
葉承安身邊的穆嬤嬤站出來對秦闕行禮,說道:「國公爺安,我家郡主是奉旨前來的,聖旨在次,請過目。」
聖旨?
秦闕接過手快速略過,眼底蘊怒,反手將聖旨甩回穆嬤嬤身上。
穆嬤嬤大怒:「我家郡主是這聖旨上欽定的賜婚人選,是將來秦國公府的主母,國公爺未免太放肆,不把我葉家放在眼裡!」
什麼?賜婚?秦國公府主母?
連魚枝如同晴天霹靂!
她搖了搖身形一下坐在凳子上,袖裡的手止不住微微顫抖。
葉承安一把奪過聖旨,對穆嬤嬤氣呼呼說道:「嬤嬤你拿出來做什麼,聖上答應了我只是先過來瞧瞧,我願意了再將這份聖旨公之於眾!」
穆嬤嬤好聲勸道:「郡主,我們都覺得挺好的,你看看秦國公不管家世還是官職,與您甚是相配……」
「國公爺,奴婢身子不適,先行退下。」
連魚枝木木站起身,說完就走,也不需要婢女攙扶,只因謹記自己不過也是個奴。
「小魚兒……」秦闕看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欲言又止。
葉承安聽到連魚枝的自稱,疑惑問道:「奴婢?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秦闕性子傲,自是不回答。
許牧解釋道:「小魚是國公爺的貼身婢女!」
「什麼?她是你的婢女?!」葉承安瞪大眼,立刻開價:「她多少銀子入秦國公府的,我出五倍,不,十倍替她贖契!」
秦闕冷哼一聲,大步流星離開,許牧跟著,回頭又對她們說道:「秦國公府不差你們那點錢!」
葉承安氣結:「秦闕,我在京城吃好喝好,要不是聖上的意思,我打死不會跋山涉水來這破地方見你!」
秦闕還是頭也不回,許牧應道:「這面見了也多餘,郡主可以馬上回去了!」
「你們!」她猛地拍拍胸口,差點和孟澤一樣氣暈過去。
秦葉兩家的戲散場,樓上的楚燃陽收回探出去的腦袋,有驚無險回到孟澤房中。
他怡然自得坐下,對著榻上的人說道:「孟大人,是時候該醒了吧?」
語畢,一直緊閉雙目的孟澤睜了眼,神色懨懨,:「看什麼看,我是趕路太累了!」
楚燃陽已經沒了頭前被壓制的模樣,心平氣和道:「孟大人出來兩年歸心似箭,這些我能懂,想回去面聖時交出令父皇滿意的政績,這些我也能懂。」
「但能不能別一回去就針對秦國公彈劾?北離還等著他去解圍一二呢!」
孟澤騰地起身,「北離水深火熱,他身負皇命卻出現在濟陽城,北離如何能等到他!」
「我雖然與秦國公不熟,但他也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在這,你可知這一路要暗殺他的人有幾多?我便是追蹤暗殺者來到這的。」
「什麼?!秦闕好歹是皇親,還是節度使,居然有人想殺他,王法何在?!」
「世間之事不是孟大人想的那般非黑即白,我父皇並不昏庸,派他前去定有謀算。」
孟澤半信半疑:「我聽聞他在京中設宴極近奢靡,妥妥世家紈絝,能有什麼本事與作為?」
「孟大人,當年你彈劾他治水法子勞民傷財,有趁機斂財貪污之嫌,查來查去沒有證據,而時至今日隴西水情依舊穩定,反倒是你堂弟趁機在背後搞鬼,你不如把心思放回去算算帳吧!」
說到自家堂弟,孟澤氣狠了:「我這邊修書回去叫人嚴查!」
楚燃陽滿意頷首,又聽孟澤接著道:「但是我不會走的,相反我要跟朝廷奏請與你們同去北離!」
「不是吧!?」
楚燃陽一想到要和一條筋的孟澤同路同務,又想到秦闕那脾氣,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葉承安,可比北離災情兇險得多!
「我不信秦闕!」孟澤一邊著手筆墨一邊說道,「也不信你四殿下!」
楚燃陽無可奈何嘆道:「孟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