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魚枝自知是個小官家出來的庶女,官場上的爭鬥見不多,但生死風浪卻是經歷幾遭,比起之前自以為是的藏拙,這回倒是要硬氣起來。
秦闕在京數載,不少官員是見過他的,計劃在他回來之前,不管是撒潑打滾,還是裝傻賣慘,一定要將這個麻煩打發掉。
待她被扶下樓,果然看見一個氣質不凡的男人端坐於椅上,四周圍滿了看戲的民眾。
面對跪在地上苦苦哀嚎的母女,與那伙親戚咄咄逼人的架勢,余掌柜即便是商場老手能應對,也擋不住三品大員的官威。
此時他微微冒汗,勉強支撐,看見連魚枝出現,到底慌了。
「姑娘怎麼下來了?」
連魚枝望向大堂雅座上那一人,一身官袍,身姿板正,不到三十歲的樣貌,目光犀利得不像個讀書人,果然是官威過人的主兒,不好對付。
而珠簾母女則被鬆了綁,在一旁哭哭啼啼,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的狼狽模樣好不可憐。
旁人一見這景象,不免生出奸商惡霸欺壓弱勢草民的臆想。
連魚枝深吸口氣,笑盈盈地福了福身,擺出了東道主的模樣。
「孟大人遠赴邊塞,為國盡心盡力,這剛開業不久,能迎來您這樣的貴客實在榮幸,不知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宿呢?」
孟澤抬頭看到一個戴著圍笠的女子上前說話,聲音靈動且有一絲青澀,斷定對方豆蔻年華。
他怒而不笑,道:「看來是認得本官?你們這些商賈的伎倆使出來也沒用,少套近乎!」
孟澤猛地甩袖,指著那二人說道:「本官回京途中聽聞濟陽城內有州府都不敢管的不平事,自然要來過問一下,看看是什麼人敢仗著廟堂之遠作威作福,眼下竟還敢派一個女娃娃出麵糊弄本官,趕緊把你背後之人叫出來,別耍花樣!」
連魚枝平聲回道:「大人明鑑,草民雖是女子,確實是這瓊樓的主人,契書可供大人隨時查看,而她們兩個……」
面對那搬弄是非的母女二人,她可沒好脾氣,聲色漸厲:「平白無故誣衊我清白,還來我這大吵大鬧,孟大人您熟讀我朝律法,敢問胡亂攀誣者罪為何等?」
孟澤頓了頓,內里想著倒是小瞧了這小女子,又道:「你說被誣衊,拿出證據來,否則本官判你一個私刑之罪!」
連魚枝暗暗心驚,夜會外男一事確實是自己干出來的,但絕不是她們口中的那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證明。
總不能把杜映隧那廝抬出來對質吧?即便抬出來,只有把誣衊控訴得更深!
就在這時,門口走進一個書生,急急忙忙穿過人群。
「我我我……盧某能替姑娘證明!」
盧明軒的出現差點令連魚枝站不穩,他居然不避嫌,巴巴地跑來幹什麼?!
果然,珠簾大叫:「大夥看,這人就是她夜會的情郎!」
頓時,四周譁然,罵聲不斷,指責竟有如此不知廉恥的男女在天光化日之下敢來到青天官老爺前面。
盧明軒奮力擲袖,對孟澤自報家門,後坦蕩蕩說道:「孟大人,學生夜會這姑娘乃是有事相求,並非她們口中所說的那樣不堪。」
珠簾她娘一改弱態,爬起來潑婦叉腰,說道:「什麼事要大半夜孤男寡女相會?分明就是偷情!」
「什麼事也是我的私事,你們滿腦子污穢才能想著別人也是如此!」
孟澤一直在打量盧明軒,確定是個讀書人,道:「如今你所謂的私事關係到她們娘倆被綁在瓊樓門口受私刑,細細說來吧。」
盧明軒為難地與連魚枝對視一眼,道:「所行之事是貴人安排,不得公開。」
這時,珠簾家的親戚,也就是孟府的管事從孟澤身後站出來。
「主君,這群奸商刁民沒一句實話,一個不以真面目示人,一個推脫搪塞,但我家侄女被辱卻是大夥有目共睹的,還請大人為老奴家人做主,嚴懲不貸!」
孟澤點點頭:「盧明軒,你說說是哪位貴人,安排的又是哪些事,如果說不清楚,便是故弄玄虛,本官立刻將你仗打二十大板!還有你,來人,取下她的圍笠!」
盧明軒一聽,臉色都白了,雖然害怕,卻沒有像那時一樣棄連魚枝於不顧,將往後退了一步的她護在身後。
「姑娘,我看我還是去找爺回來!」余掌柜見狀不妙,說道。
連魚枝深知秦闕一旦露面,孟澤肯定認得他,那麼身份便暴露了,萬萬不能夠。
正當為難之際,又有衙役開路撥開人群,兩個人同樣慌慌張張來到他們跟前。
馬騰殊與曹青對孟澤行官禮,得了孟澤好一番白眼。
「來得好,你們管轄內竟連這般小小冤情也管不了,哼,這背後有什麼貓膩免不了查一查!」
他們二人啞巴吃黃連,拼命向孟澤使眼色,示意可否借一步說話,奈何孟澤剛正不阿,勢要當場處置。
馬曹二人畏懼秦闕,直覺腦袋即將不保,跪下大呼:「大人,是真有貴人,真有要事,打不得!」
孟澤道:「那就叫出來,本官倒要看看是什麼貴人推三阻四,藐視王法!」
「那我算不算貴人吶?」後面輕飄飄來了一句十分儒雅的問話。
眾人往聲音來源望去,一群穿甲侍衛忽然上前,擁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風塵僕僕出現,連魚枝認得此人,居然是四皇子楚燃陽!
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楚燃陽的身份,卻在孟澤的帶領下紛紛跟著行禮,誰也沒想到真的有貴人!
珠簾一家傻眼了,這下拿連魚枝沒轍了!
孟澤抻抻衣袖,說道:「下官聽聞四殿下奉旨前往北離尋秦國公遇害一案,這濟陽城不在上北離的官道之中,您偏偏出現在此,下官不得不擔憂您的安全。」
楚燃陽卻頗有商量的口吻說道:「孟大人離京兩年多,難不成回京的官道也忘了,偏來了這裡,咱們就當偶然相遇了一面,然後各走各的,豈不甚好?」
連魚枝瞧著楚燃陽,隱隱覺得不對勁。
堂堂四皇子似乎對這位三品朝臣太客氣了吧?
「殿下若是背後指使他們二人夜會的主……我可得稟明了聖上,您人明明遠在京城,這會子才趕到濟陽城的吧,手能伸得那麼長遠,安排他們欲做何事啊?」
孟澤作了一揖:「還請殿下當面細細說來。」
楚燃陽自然不知具體內情,賠笑說道:「孟大人,我可是為你好啊,別不識抬舉。」
「下官很好,下官只想為天下百姓好,為聖上好,請殿下配合。」
對於孟澤不買帳的行為,楚燃陽面色極其不自然。
所有人這才想起民間有個傳聞,說是所有皇子中四皇子的生母最為低賤,人雖然溫和,卻文不成武不就的,得不到凌帝的半分喜愛,絕沒有繼承帝位的機會。
孟澤不過三十就是三品大員,日後任何皇子繼位都是前途無量,自然不把無能的四皇子太放在眼裡。
若是四皇子再行差踏錯極可能被彈劾偏離官道,有懈怠政務之心。
本以為事情來了轉機,結果轉不到半盞茶功夫又回到原來的困局,珠簾一家立刻恢復氣勢,眼神里的狡光閃閃。
盧明軒在一悲一喜,又一悲的刺激下,整張臉扭成苦瓜!
他壓根沒想過把馬曹二人後頭請來了也緩不住孟澤,更甚者連四皇子也奈何不了的樣子!
「看來四皇子不過是路過,還是不要摻和進來為好。」孟澤滿意對場面的控制,大袖一揮:「把她的圍笠取下來,把他拖下去杖責!」
孟澤的侍衛一擁而上,分別抓住連魚枝與盧明軒要去行刑。
事到如今,孟澤連皇子都不怕,連魚枝更懶得矯情,直接自己摘了圍笠,露出姣好面容。
楚燃陽看了絲毫不驚訝,仿佛早已知曉才趕過來的,可惜解不了圍。
他警告了一聲:「孟大人,別忘了你兩年前為何會被指派出使邊境!」
孟澤聞言,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紫袍官服之人,在自己離京赴塞時站在城牆上遠遠觀望,說是送行,但那個人臉上得意張狂的笑意令他終生難忘!
他眼神變得既恨又怕,「四皇子最好打住,不要再提!」
楚燃陽仍不放棄勸說:「孟大人,今日之事表面看是奸商辱仆,但後面的事我願做擔保,絕對不是她們所揣測的那樣,你給點時間,這邊會解釋清楚的。」
孟澤卻是不信,回京在即,沿途秉公處理民情對官途有益,於是厲聲道:「殿下自身難保,怕是擔保不夠資格。」
楚燃陽無奈嘆息,向手下小聲吩咐了什麼。
眼看事態一落到底,瓊樓大門外跨進一個挺直的身影。
「若是本國公呢,夠不夠資格?」
一句話,一個自稱,激起千層浪。
孟澤愕然,這個聲音竟如此熟悉!
他僵硬轉過身,只見兩年前害自己離京的那個人越過人群,氣勢逼人向自己走來,停在三步距離。
兩年多了,眼前這個人絲毫沒變,渾身上下透出不合清廉官場,不符君子謙謙的高傲狂態。
「秦闕,你居然沒有去北離,我要聯合御史台彈劾你!」孟澤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