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北離前情

101看書

  盧明軒不是被抓回來的,而是被帶來的,進來的時候走得板板正正,臉上還掛著不好意思的笑容,好似在說他們終於找到他了。

  他喚了一聲:「小魚姑娘。」

  連魚枝恨不得抄起身邊的傢伙什往他頭上敲去,譏諷道:「你這個讀書人可真不辱沒聖賢書上的道理啊!」

  盧明軒嘿嘿笑道:「小魚姑娘是想說盧某貪生怕死,在你被追殺之際沒有伸以援手,只顧自己逃命罷。」

  「難道不是嗎?」連魚枝反問。

  盧明軒解釋道:「那伙人雖然是衝著小魚姑娘來的,但小魚姑娘會私自離府以至於給了歹人機會,全是因為我的請求,可我身負北離大義,沒完成任務之前絕不能死,待事成之後,願賠付性命給小魚姑娘!」

  一番話後,連魚枝頓時無氣可發。

  是啊,她一個人的性命哪有北離千千萬萬百姓的重要,盧明軒一路艱險前來,不能撿芝麻丟了西瓜,必須堅持重任。

  連魚枝釋然了,說道:「我不怪你了……」

  她微微側過身,沒了遮擋,盧明軒千求萬念想見的那位掌握北離生死的男人就站在那裡。

  盧明軒正了神色,忙上前兩步,對秦闕作了一揖:「盧明軒拜見秦國公!」

  秦闕打量他,定定道:「你怎麼能斷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眾所周知,秦國公北上走的路徑里並沒有濟陽城。

  盧明軒激動不己,說道:「我相信直覺,相信小魚姑娘!」

  秦闕冷聲道:「牽強附會。」

  「不!」盧明軒正聲道:「您給人一種金戈鐵馬之感,仿佛下一刻提刀殺人,只有天潢貴胄才有這般氣魄,濟陽城雖然不是北上必經之地,但北上的貴人獨有秦國公,您說您不是,那誰會是?」

  這是他的直覺,再來才是相信連魚枝的為人,「加上小魚姑娘的承認,還冒險赴約,我堅信不會出錯。」

  連魚枝埋怨道:「那你還躲起來?」

  「小魚姑娘你忘了,我說過的,只有親自見到國公爺,我才能放心交出東西。那晚你身首異處,我擔心暴露,所以躲回山洞裡,剛剛才被這位許侍衛蠻力驅趕過來的……」

  許牧斜眼看盧明軒,拍拍鑽洞沾惹的灰土,肩膀和衣袖上蹭破幾個洞。

  幸好裡頭有個出口,不需要再爬出來,不然他在國公府內侍衛長的英名何在?

  「國公爺!」盧明軒小心翼翼從身上拿出兩張東西,正是一半對一半的信箋。

  他親自呈給秦闕,秦闕一目十行,面沉如水。

  連魚枝耐不住好奇往信上看去,也是瞪大杏目。

  此信乃是北離前任州府任鏡芩手筆,他因雪災後治州不當革職入獄,待朝廷派遣新任治災官員解決災情後,再將其受審定罪。

  看字跡潦草無比,應該是任鏡芩被捕入獄前一刻匆忙寫下的,信上簡略寫道:米糧空下落,暗有瘟疫行,速來危矣,侯君千千日。

  信件正中央蓋的便是任鏡芩的官印,歪歪斜斜。

  「北離有瘟疫?」秦闕問盧明軒。

  盧明軒顯然不知,搖搖頭:「我出北離的時候並未聽說有瘟疫,到處凍死的、餓死的是有的,信中所言,我也是疑惑。」

  那任鏡芩怎麼說有瘟疫橫行?

  連魚枝看向秦闕,他正若有所思。

  「你的底細查過,是叫盧明軒,北離嵊城人,你跟任鏡芩什麼關係,他為何能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秦闕質疑的態度令盧明軒萬分緊張,他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好不容易在可靠的情形下見到這位權臣,豈能有半分閃失。

  於是連忙作揖道:「國公爺容稟!我與任大人是通過我表兄莫開竹舉辦的一次學子詩會上認識的。任大人題詩首兩句,我與表兄一人對了一句,堪稱完美,至此以後我們交淺言深,惺惺相惜。」

  連魚枝沒注意當盧明軒說到莫開竹時,神色微微有變,她想起另一人:「那璇娘呢?她與任大人是什麼關係?」

  提起璇娘,盧明軒難過道:「她與任大人沒有關係,其丈夫在幾年進山打獵後再沒回來,夫家便趕她們娘倆走人,被任大人遇見後便收留在身邊,算是半仆半女吧!」

  他也說出事情經過,那一日受邀前往任鏡芩家中,任鏡芩當時整個人顯得特別不安,與他見面安排在了後門,被叫來的還有璇娘。

  任鏡芩當他們的面將信箋一分為二,用特殊的法子封進十分小巧的金屬珠內,交待他與璇娘和水吞下,並趕往京城尋找秦國公秦闕!

  那時候北離災情已肉眼可見之速蔓延,扮作難民逃荒是最佳偽裝,於是他們三人速速離開,剛出城門便聽說任鏡芩被革職查辦,然後一路顛沛流離,來到濟陽城。

  橫豎想不到,只差尋個機會確認通泰銀號的東家是不是秦國公本人之際,璇娘遭遇歹人毒手,與女兒雙雙飲恨,以至於盧明軒猶如驚弓之鳥,萬不得已將主意打到連魚枝身上。

  盧明軒含淚說:「小魚姑娘,你是盧某的孤擲一注,幸好沒有辜負我們……」

  連魚枝抽了抽鼻子,滿懷慶幸點點頭。

  秦闕前思後想後,問道:「你表兄莫開竹如今何處!」

  盧明軒垂下雙肩:「不知道,任大人入獄前,我表兄就不知所蹤了,我聽聞他在京城有置產,所以接下來便想去那尋他,日後等個恩科的機會。」

  秦闕心下瞭然,追查秦國公府血債時有個可疑之人是已經化成白骨的前遂州知府李久惜,兩年前被朝廷摘了腦袋卻全家慘死,而買了一塊偏僻山地埋葬他們的人正是莫開竹。

  盧明軒所說的置產便是指那裡。

  秦闕並沒有多說什麼,只叫人打道回府。

  連魚枝看這情形,心裡哀嘆。

  秦闕能信盧明軒的話都謝天謝地了,指望不了他能得賞,然後如說好的那般轉贈與她。

  折騰成這副鬼樣子,結果卻是竹籃打水,她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一想到有座瓊樓在手上,怎麼說自己也是個有身家的人了,又立刻振奮精神!

  可秦闕回到瓊樓後卻獨自坐在窗邊,見她來到身旁,望著她欲言又止。

  秦闕是個殺伐果斷的人,這是極少有的情況,連魚枝猜想他一定是因為那封信,思緒千萬。

  「國公爺,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反正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了。」連魚枝故意說笑道,心中肯定秦闕不會隨便透露出什麼。

  誰知,秦闕竟真的說了出來。

  「我相信那封信是真的,任鏡芩在信上說的也是真的。」

  他拉著連魚枝坐下,繼續說道:「任鏡芩上任多年也算勞心勞力、體恤民情,北離天災,朝廷運送數次救濟糧物卻好像怎麼也填不上,以至於災情愈演愈烈,子民四散南下,任鏡芩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卻無法訴說,又被捕入獄。」

  聞言,連魚枝的思緒也蔓延開來,她有想法,但不知該不該回秦闕,畢竟這是朝堂上的事,憑自己的身份與秦闕的關係,若是回了話,多少顯得有些不合適。

  她也猶記上回對糧商開誠布公一建議上得了的教訓。

  秦闕看穿她的顧忌,意味深長說道:「你有話直說便罷,反正你的秘密,我未必知道的少,在我面前遮掩心思,不討巧。」

  連魚枝心裡打鼓突突兩下。

  秦闕話裡有話,意思是不單明確了當年的相遇,還查到了她是連家的四庶女,亦或是得知《嘆山枝》是她寫的?

  她隨即又否認了這種可能。

  舉家入京前,嫡母劉氏與連星鴻商議,恐著那些老舊奴僕沒見過世面,不識好歹亂說話,壞了連家在京城的根基,於是除了貼身的那幾個,全部發賣掉,沿途陸陸續續買了一撥,到了京城後又再買一撥。

  她與柳兒是塞在丫鬟堆里都不打眼的存在,新來的奴僕怕連她是誰都不知曉。

  而她更沒在京城街市上露過臉,見郝掌柜時也戴著圍笠,既然她的身份沒有被揭穿的風險,那麼《嘆山枝》被查出來的前提條件便是不存在的了。

  所以,秦闕知道的秘密是淺顯的,這活閻王太會套話,差點著了他的道。

  「我不就是識兩個大字,失憶不巧在前段日子它自己就好了……」

  秦闕見連魚枝大方承認,同時還不忘找個藉口脫罪,暗道真是條狡黠的魚兒。

  「小魚兒,謊說多了,它可是會自己破的。」

  連魚枝穩住心神,轉回正題:「國公爺,比起咱們倆之間秘密不秘密的,不如說說任鏡芩,他這麼大的一個官,治理北離幾個城州,若是下面有人故意蒙蔽,而他又未能及時查清,確實會出紕漏,而且是大紕漏。」

  秦闕不作糾纏,接了話說道:「他是被下面的人出賣了,卻不知道賣他的人有哪些,幕後主使目的何在。」

  「說起來這個幕後主使很厲害啊,能把他下屬幾個城官拿捏住害他革職入獄,可見頗有手段。」

  秦闕哼笑一聲:「手段不見得,手中的財富與權勢或有其一,或兩者兼有。」

  連魚枝也很是疑惑:「對啊,照你分析,他有錢有勢的,卻要弄得北離民不聊生,到底想幹什麼?」

  「不論目的是什麼,只要前去北離便知道了,只是……」秦闕微微嘆息,對她說道:「你過幾日便回京城去,不用跟去北離了。」

  連魚枝心中一驚,她是希望能儘快回京去找祝小翩遠走高飛,可秦闕一直攥緊了她,忽然毫無預兆放手,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為何?」

  秦闕解釋道:「北離出現瘟疫,險情未知,你大病一場,至今未好全,身子再骨經不起折騰,所以先回去罷。」

  他冷清的眼眸中流露出不舍:「好好待在國公府,等我回去,你我之間做個了結。」

  什麼了結?連魚枝不敢想,更不敢問。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不要回京,要好好待的地方是他的身邊!

  「我不走!」

  「這是命令。」秦闕語氣輕輕,卻不容抗拒。

  當晚,瓊樓歌舞昇平,客似雲來,但隱蔽的頂樓人人慌亂,都說小魚姑娘鎖了房門,半日滴水未進。

  掌柜是個姓余的中年男子,做書生打扮,是秦闕特地挑來經營瓊樓的好手,眼下都求到了秦闕跟前。

  「裡頭早沒茶水了,送膳送不進去,換藥也不給開門,這……」

  此時郎中正為秦闕換藥,胸肌上的皮肉和著黑色膏藥,時間久了發乾與紗布黏連,扯開來的時候儘管力道再輕,痛感也不會減弱。

  郎中佩服的是秦闕換藥神色淡定自如,但一聽到余掌柜的話,居然皺了眉頭。

  他頓了頓,不像生怒,倒有點像是無可奈何,最後道:「由著她。」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遵命。

  到了半夜裡,守在連魚枝房外的丫鬟未經通報,慌慌張張衝進來。

  「東家,小魚姑娘似乎不大對勁,奴婢在門外聽見她似乎說什麼胡話,還喊疼!」

  聞言,已經歇下的秦闕霍然起身,身著單衣直逕往外走去。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