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樓大堂內像有人在大聲喧譁,聽聲音是兩個女子。
「……喪天良……明明杜哥哥……必須給交待……」
「她沒有廉恥……這裡是官老爺修的……不能住這裡……」
連魚枝皺眉,既然嚷著自己名字罵,不出去看看怎麼成?
於是緩慢挪動下榻,打算單腳跳出房門去瞧瞧。
秦闕見狀,單臂撈起她,抱著走出去。
此時各個樓層已有不少人站在憑欄處往下看熱鬧,而他們這層樓位於最頂端,是秦闕獨住之地,伺候的下人見主君出現,通通跪安退下。
連魚枝微微探出身子望去,看見大堂內站著一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婆子口無遮攔,珠簾在旁附和,招來住客紛紛駐足。
「小魚是大東家侍女,夜會外男,不知廉恥!」
「平日裡哄騙杜侍衛會與他在一起,私下夜會情郎出了危險還是杜侍衛冒死相救,情郎早跑遠了,杜侍衛雙手殘廢,她卻躲在這瓊樓裡頭享清閒,忘恩負義的賤人,從狗娘肚子裡爬出來的!」
珠簾哭得十分委屈:「小魚姑娘,你都與杜哥哥私定終身了,為什麼要負了他……」
「夜會外男,與杜侍衛落水逃亡,回回是孤男寡女的,她清白都沒了,真是個小盪蹄子!」
「小魚姑娘,杜哥哥不嫌棄你願意娶你,你快點出來隨我去看看他吧……」
罵聲與哭聲混雜,連魚枝聽了,差點從秦闕的臂彎里摔下去。
她悄悄看向秦闕,本以為他會發怒,卻還是沉穩觀望,絲毫影響不了半分。
「國公爺……底下是珠簾和她娘在罵我呢……」她好心提醒有人來他的地盤搗亂。
秦闕嗯了一聲,示意聽見了。
「盧明軒與杜映隧各有目的,她們娘倆來摻和什麼?罵我不知廉恥,沒了清白,這我可不能忍!」連魚枝晃動腳丫,一副擼起袖子要下去對付那二人。
秦闕制止她亂動,說:「小魚兒,天底下沒有哪個貴處出了點亂子便是主人登場的。」
隨後沉聲喊了一聲許牧。
許牧接到自命令,三兩下飛檐而去,刀柄尾直敲母女倆臉上,那股子狠勁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連魚枝問秦闕:「國公爺要怎麼處置?」
秦闕卻對她說道:「在你的地盤上撒野,你想如何便如何。」
連魚枝懷疑自己聽岔了,秦闕直接亮出地契,「你手印在此,瓊樓是你的。」
聞言,她竟是怔了半晌,木木地看著那張地契疊成四平八正到雙手中,被潑天富貴砸得暈乎乎的。
原來杜映隧那次說的是真的,秦闕真的將瓊樓記在自己名下!
「把她們兩個綁去瓊樓大門外,塞住嘴。等我把躲起來的人找出來,再收拾她們!」
她當機立斷下命令,說完轉頭向秦闕解釋了與盧明軒之間發生的一切,聽得秦闕劍眉皺起,可見事關重大。
「國公爺,我必須找到他,不僅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為了北離百姓。」
秦闕道:「他躲在郊外,我的人里里外外尋了幾回,不見蹤影。」
城郊也沒多大,怎麼會找不到人?
忽然,她閃過一個念頭,扯扯秦闕的衣袖,「我要親自去城郊找他。」
「剛退的熱,不准出門。」
「我大概猜到他在哪,讓我試試吧!」
秦闕受不住她這般認真的眼神,微微嘆口氣,道:「罷了,事關你清譽,要去便去。」
底下的人手腳麻利,很快套了馬車安排出行。
連魚枝以為最多許牧跟著自己去,沒料到出門的時候,秦闕穿戴整齊出現,拎起一拐一拐的她上了馬車。
車內墊上厚厚的珊瑚絨,連魚枝剛坐好,發現手邊正好放著里一個手爐,趕緊抱住。
退燒後時常感到虛冷,郎中說不可再受風,小東西暖暖的,深得她心。
待出了城門,秦闕因也有傷未愈,閉目養神,問道:「想去哪?」
連魚枝說:「義莊。」
秦闕平聲打趣道:「你以為他躲在棺材裡,我才找不到的嗎?」
「國公爺心思縝密,小魚說義莊,就該猜到了。」
鑑於對秦闕說起盧明軒一事時,他毫無波瀾的神色便能知道從一開始自己的一舉一動皆沒有逃過他的掌控。
不管是她夜會盧明軒,被杜映隧跟蹤,受金鰲追捕,秦闕通通隔岸觀火,盤算之事無從得知。
唯一確定的是秦闕在她未明說前,沒有料到盧明軒一個小小的逃難者,居然事關北離。
馬車搖搖晃晃,只有他們二人獨處,雖然說沒捅破天窗紙,但連魚枝與秦闕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覺得分外尷尬。
秦闕安靜的時候話極少,聽她說完不過會心一笑,搭著小几手臂撐額閉上了眼。
餘毒未清,他的氣色與精神差了不少。
今日穿的是寬袖交襟繡松柏飛鳥紋袍,他撐額的動作使腕間露出一抹銀色。
連魚枝盯了半晌,驚奇發現一件事。
本以為鐲子一類飾物適合戴在孩童與女子身上,男子多用於髮髻作簪別冠,卻不想這圓圓小小的鐲子為秦闕平添一抹獨特的精緻,沒有絲毫違和感。
可那明明是她的東西啊,秦闕從隨身攜帶到貼身佩戴,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連魚枝捂著心臟,那裡跳動得如鯉魚暢遊歡快,只是這樣的漣漪之下深藏迷茫與不安。
師傅祝小翩的教導難於逾越,生母欠下的承諾不得不做到。
她默默嘆口氣,能在秦闕這個人身上得了一座樓、一篇話本、一些寵愛,也不枉自己拼死追隨一段路程了罷。
這個男人註定擁有許多女人,想太多也是難為自己,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罷。
再度出現於義莊,她盯著秦闕打量莊內的背影,不染塵的氣質怎麼看都格格不入。
聽她許久沒有動靜,秦闕回頭看過來:「還不趕緊動手把人揪出來。」
連魚枝則指向自己的腳,明目張胆暗示。
秦闕笑則了一聲,立刻把人拎起,「到哪去?」
連魚枝說:「神像後。」
話到這裡,秦闕已經明了藏身之處肯定是在神像後,但神像與牆壁之間有沒有人躲著一目了然。
「機關在這?」
連魚枝點點頭,小手在牆上摸索著,沒有可疑之處,又去摸了神像後,結果一無所獲。
她彎腰在牆壁上比劃大小,疑惑說道:「就這!有個通道,後面是個山洞,那個老頭是怎麼打開的呀?」
秦闕也彎下腰,高大的身軀將嬌小的她籠罩,發現神像座底側有一處被摳挖的痕跡。
連魚枝哀嘆:「完了,肯定是被破壞掉了,山洞後頭的出口很隱蔽,我逃的時候十分匆忙,壓根記不得在哪。」
秦闕的視線卻落在相隔被摳挖處一掌距離的地方,那有塊不起眼的突起,像是塑像時粗製濫造遺留下來的。
「這是鎮魂之神,專供停屍之地,匠人塑造時必須抱以虔誠之心,格外注重神像的細節,不可能會有如此明顯的瑕疵。」
語罷,手中的月牙彎匕揮去,外層的泥巴削落顯出一個拉環,大小能容一根手指摳入,連魚枝趕緊一拉,刷的一聲,他們後方的洞口果然出現了。
「好個障眼法!」
她說完便想往裡鑽去,被秦闕一把拽住,「許牧!」
許牧領命便去,等了半個時辰,他又從義莊大門進來,還帶回來一個人。
連魚枝一見那人,恨得牙痒痒,「盧明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