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鰲等人驚訝自家副主的出現,同時驚愕秦闕的出現。
他們明明是按計劃要抓那個小丫頭的,怎麼一下子兩頭貴主都來了。
金鰲邀功:「副主,屬下不負所望,將人捉到手了。」
貪狼副主林定卻把目光在秦闕與連魚枝之間來回一番,笑道:「閣下,既然你的人在我手裡,就此談談條件吧?」
秦闕負手於背,漫不經心回道:「我的丫頭,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為主而死乃做仆的本分,就想憑她平了貪狼與我之間的恩怨,可笑啊。」
林定眯了眯眼,凝視秦闕的神色,欲從中洞悉出不在乎連魚枝的真偽,「看來閣下很清楚我想說什麼。」
貪狼作為廟堂之外的組織,當年會與落魄的秦闕有交集是因為狼主指令,秦闕眼下今非昔比,林定作為貪狼第二把手,自然為組織著想,急於撇清所有干係,不與其為敵。
只是林定想提出的還沒出口便被秦闕堵了回去,對金鰲使了個眼色,金鰲立刻對連魚枝划去一刀。
衣帛割裂,鮮紅的血剎那染成一片,連魚枝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另一隻手緊緊按壓手臂上的傷口,可惜血依舊止不住,從指縫間淳淳流出。
林定見秦闕毫無反應,心下十分疑惑,金鰲已經把刀架在連魚枝命脈上。
秦闕笑出了聲,「你們貪狼就只會捉婢女威脅這點本事?快些下手罷,人死了,我們之間也要來清帳了。」
語罷,目光往旁看去,很快又收了回來。
這一下再快也被林定捕捉到了,他順著秦闕看過的地方望去,卻是另一個被抓的侍衛,似乎來自司徒家,不禁眼中出現了片刻疑雲。
金鰲不信自己花了好大力氣捉來的小丫頭居然不是秦闕的軟肋,發狠要把她的頭顱砍下來,就在刀要落下的一刻,眾人屏氣注視。
「住手!」
到底是被喊停了,只是喊的人不是秦闕,而是林定。
「把那小子拖過來!」林定指著杜映隧說道。
不只杜映隧愣了,金鰲等人也滿臉疑惑,但沒有過多質疑便將人帶到林定前面。
「聽聞景安公主與司徒家老夫人交情不淺,閣下落難臨死之際也是得蒙司徒大人所救……」
林定說著,秦闕已初露薄怒,更加肯定了他心中猜測。
「這丫頭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死不足惜……但這小子卻是司徒家特派過來的,雖說只是個侍衛,但莫名其妙死在江湖人手裡,司徒家對您自然是不會追究,但兩家關係會不會生出那麼一丁點疙瘩,不利於您在朝堂上大展拳腳呢?」
林定心有成竹,繼續道:「閣下出任北離節度使,兵權尚不充盈,司徒家在西坐擁雄獅數十萬,自請撥一些給北離還是有可能的,才能助閣下來日抵擋蠻夷。」
建朝多年來市井傳唱一首詞,唱的是江山博大,東遊龔鯤,西有複姓,南盤紀虎,北防蠻夷,中通廟堂皇族姓,山水覆城一線牽。
東向臨海為龔王爺一手掌握,西面複姓指的便是司徒家大軍鎮守,南是紀家軍範疇,乃洛貴妃母族勢力,只有北邊一直以來是朝廷調整派兵抵擋來犯的遊牧蠻夷。
與江湖草莽談兵論權,秦闕覺得可笑:「我的兵權不勞費心,北離與蠻夷之間山水相阻,想犯北離得好好斟酌一路上的代價,而你要想的是眼下確定拿這個人和我談?」
「我確定!」說完,林定親手卸杜映隧一條胳膊,慘叫聲響徹山林。
秦闕見狀,往前半步,緊抿雙唇不語。
許牧情急道:「主子,我們還要他的平安與司徒大人換回公主遺物!」
林定聞言,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看來我沒猜錯,這丫頭不值當,這小子才是有價值的。」
如不是一開始計劃連魚枝是秦闕的軟肋,貪狼不至於去為難一個婢女,眼下便鬆懈了看管,全顧地上打滾的杜映隧去了,以防對方人馬出手硬搶。
秦闕冷冷看一眼連魚枝:「還不滾回來。」
連魚枝直掉眼淚,絕不是因為秦闕的無情,別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秦闕在保自己。
就這樣,所有人看著渾身是血的小姑娘一瘸一拐,跌了好幾次才去到秦闕身邊,莫不對秦闕寶貝此女的說法生出否然。
直到許牧給了連魚枝止血藥,秦闕才伸出負在後背的手,將雙指間的碎石子丟棄。
這個明晃晃的舉動,多多少少令林定篤定的心思又無形中動搖,暗道不好!
「閣下堂堂國公爺,真是比台上的戲子演得更真啊。」他譏笑道。
秦闕說:「林副主以為我在演戲?其實不然,這小子要是沒了命,我那司徒家的大表哥定不會將生母遺物交還於我,自然比小丫頭金貴,還請手下留情。」
一言一語往來,林定已無法確認秦闕哪句真,哪句假。
他試探談判:「我將人還回去,貪狼與閣下的恩恩怨怨就此放下。」
「不夠。」秦闕駁道:「我經年所受,豈是如此便能了結的?」
「閣下果然如傳說那般算盡一切,不擇手段。」林定退而求其次,指著金鰲,「將他身上的毒解了,我放人。」
金鰲一臉疑惑,「副主,屬下沒有中毒啊……」
林定凌厲的目光震懾金鰲不得再問,他只能憤恨不平,怎麼好端端的扯到自己中有毒,壞了大事!
秦闕卻是遲疑。
見狀,林定又卸了杜映隧另一條胳膊,兩條無力雙肢如同下鍋夾起的麵條晃蕩,人也昏死過去。
許牧望著秦闕嘴角擴散的笑意,失望地搖頭。
這個棋子終究是在引誘小魚成功前被主子借貪狼的手弄垮了,司徒大人無法追究。
他隨後迅速下了暗令包圍貪狼。
林定也終於看明白了局勢。
那個小丫頭或許重要,或許不重要,但是這個侍衛即使有司徒青峰的條件牽絆,秦闕也沒打算放在眼裡,方才的所作所為通通都是障眼法!
既然侍衛已經威脅不了秦闕,等於他們手中全無籌碼,反而金鰲中毒被秦闕捏住了機會。
林定看見自己的人被悉數包圍,仍是淡定的,「我可以告訴你,在山泉鎮想殺你的幕後主使是誰。」
秦闕不屑一笑:「那個幕後主使與偷襲我官道上車隊的是同一人,是誰,我心中早已有數。」
林定愣住:「閣下是已經知道是何人所為了?」
「林副主,你今日想全身而退,就拿出更有價值的東西,懂不懂?」
林定以為拿出的消息能讓對方感興趣,沒想到掃了自己的臉面,秦闕明顯有備而來,咄咄逼人。
萬不得已,林定只能對秦闕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連魚枝擔憂不已,可秦闕是什麼人,只要敢跟過去,便一定有把握回來,她乖乖閉嘴,眼睜睜看著他邁著沉穩的步伐,一步一步離開守衛範圍。
那二人相談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山風吹得樹葉沙沙響。
秦闕半個身子隱在陰暗裡,月光淺淺照出他的神色,也不知道林定說了什麼,她敏銳感覺到秦闕心緒的變化,似乎是一瞬間的措愣,接踵而來的是強大沖天的恨意。
就在秦闕將解藥甩到林定手中時,變故突如其來!
林定竟揮出暗器直射向秦闕,銀白綢面上的鮮紅如紅梅綻放,迅速染開一團。
「秦闕!」連魚枝大驚失色,不管不顧衝過去。
可腳傷的她不及許牧快,栽了不知多少次才來到秦闕身邊。
望著負傷倒地的秦闕,那胸前的血口淳淳流動,仿佛要將他的生命抽走。
連魚枝整個人如墜冰窟,哭道:「不會的……不會的……那個人對你說了什麼,你怎麼沒有避開……」
自小在後院長大的人,哪裡見識過如此重傷!
秦闕要死了麼……不會的,不會的!
她勉強鎮定,撕下衣物按在傷口處幫忙止血,許牧有經驗地先行餵了止血藥,而林定一行人已逃之夭夭。
給了解藥還竟然敢對秦闕下手,貪狼之輩果然無恥!
連魚枝一顆心碎成顆顆豆大的恐懼淚珠,呼吸過快。
黑暗吞沒了過來,她苦撐多時昏死過去,而手卻拽緊了秦闕的衣袖,久久沒有放開。
意識斷斷續續的,她模糊知道回到城內,引起一陣大慌亂,而刀傷與秦闕重傷的刺激讓她當晚高熱,整個人像被無盡的淤泥掩埋,無力掙扎,痛苦接近窒息。
恍恍惚惚之際,秦闕與林定在夜色林下談話的一幕出現眼前,不知為何視線幾度搖晃,卻反反覆覆投在林定身上。
林定所戴的面具是露出雙目與下巴的,最後定格在他說話的口型中。
可他說話的語速不慢,又離得甚遠,不能每句每字猜測得清楚,惹得她在病痛的折磨下更加難受,生不如死。
「六……六……案……殺……」
「哎呀,這燒得說胡話了,老夫去看看藥煎得如何,需快快服用!」郎中撩起袍擺,急匆匆去了。
一屋子裡照應的婢女,有的心急如焚,有的低頭不語。
大半夜的,一連抬進三個人來,嚇得李掌柜膽要裂了,尤其大東家與小魚姑娘像掉進血池子似的,可見傷勢有多重。
「如果大東家傷勢過重,那小魚姑娘豈不是醒了也會追隨而去?」
大東家既然願意與她夫妻相稱進城,還百般呵護,二人定是主僕情深,她們私底下感嘆自己生來沒那樣的命,羨慕不已。
「我看說不準高燒燒死了,一同去罷了。」
話音唯唯諾諾的,但此話一出,所有人齊齊看向角落裡毫不起眼的小婢女,紛紛喝斥。
「珠簾,你怎麼說話的,那可是大東家和大東家的人,你是不是要造反了!」
「當心李掌柜把你發賣出去,你老子娘來也救不了你!」
提到李掌柜,那個叫珠簾的婢女才噤了聲,把頭垂得更低,出門打水去了。
熬了多時的藥端上來,但根本餵不下去,連魚枝搖晃著腦袋,夢話不停,郎中唉聲嘆氣,說病情來勢洶洶。
李掌柜過來看了一眼,急匆匆去了院子另一間屋子,對著屏風後數道走動身影中的其中一位說道。
「許頭兒,郎中說小魚姑娘女子身弱,大驚動魂,刀傷熱毒,怕是難熬……」
許牧走了出來,滿眼震驚。
林定的暗器有毒,射入的位置里心臟僅僅幾寸之遙,主子雖沒有性命之憂,卻也陷入昏迷,若是醒來得知小魚人沒了,該如何是好!
這個小丫頭奪了主子一半的心,他是想她儘早離開,與主子斷絕聯繫,但絕不是用命為代價。
「許牧……」
屏風後傳來秦闕虛弱的喚聲,許牧與李掌柜一同進去,秦闕體內暗器已經取出,包紮覆蓋半個胸膛,讓人攙扶自己起身。
「你們在說她……她怎麼樣了……」秦闕毒性未除,氣若遊絲。
許牧卻趕緊回道:「主子,她挺好的,您放心。」
李掌柜別無他法,附和點頭。
聞言,秦闕閉上眼正要歇息,可一想到自己昏迷前小丫頭淚眼婆娑的模樣,膽那么小的一個人,接連見血不定嚇成什麼樣,於是眉頭皺起,勉力起身。
「我……過去看看……」
許牧立刻上前制止,將所有下人叫退,「主子,您的身子更要緊,小魚那邊自有人照料!」
秦闕還是拿過衣裳,執意要去。
李掌柜也急道:「爺,您過去也沒用,小魚姑娘真的沒事,您體內的毒正是遊走厲害的時候,就好好待著,用不了兩日便清了!」
見他們二人一再相阻,秦闕心底有不好的預感,披了長袍,手臂撐起身子,「她有事沒事,你們騙不過我……」
沒想到的是甫一起身,一陣天旋地轉,修長的身軀再度倒下。
許牧與李掌柜大驚,手忙腳亂把人抬回榻上。
天微微亮,李掌柜愁容滿面,坐在院中哪都不敢去,櫃中之事通通交給其他副掌柜,他則在兩間房之間來回頻繁,而那個杜映隧雙手俱廢,他的同僚也差人來尋求醫治。
剛去看了連魚枝後,他又回到了秦闕房中。
往榻上瞧去,此時的秦闕正滿額冷汗,深陷一生最深的障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