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跳崖

  潮濕冰冷刺痛連魚枝睜眼。

  身上多處發疼,半邊臉也腫得老高,腦袋昏昏沉沉的,但她記得自己跳下山崖,差點溺死。

  杜映隧武藝在侍衛中算得中上,但同時對付那麼多人只能占下風,月黑風高中他們慌亂而逃,逃至一處崖邊。

  連魚枝對杜映隧說道:「你別管我了,回去找國公爺!」

  「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小魚!」杜映隧執拗至極,不肯聽勸。

  連魚枝當真要被他氣死,「你一個人還有機會脫身,若是不走,眼下打算怎麼辦,後面可是懸崖了!」

  面對貪狼的咄咄逼近,杜映隧心也無計可施,連魚枝側耳聽了崖邊的動靜,心底生出無數念頭。

  她想到了生死,想到了還等著自己的師父祝小翩,想到了那追尋已久的未來……可是,一想到秦闕面臨處處危機,而自己被抓去將威脅到他,連魚枝卻是心一橫,縱身跳了下去!

  幸好崖下是一泊大湖,她落水掙扎不已,隨後一抹巨大的水花砸落身邊,有人將昏迷的她撈上了岸。

  天知道,此時此刻她對秦闕的保護有多麼渴望,以至於睜開眼的瞬間,錯亂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龐。

  「小魚,你終於醒了!」杜映隧眼中有著擔憂,鬆口氣說道。

  連魚枝失落致極,但對相救之恩很是感激:「杜大哥,我真沒想到你也跟著跳下來了,謝謝你救我。」

  杜映隧被她一臉真誠打動,「小魚妹妹,我是心甘情願跳下來的……」

  連魚枝亦是動容,這樣的險事世上有幾人能甘願作陪?猶記上回墮江,柳兒也是隨著她一同下去的,可惜沒了性命。

  她摸了摸又熱又疼的臉:「我不會是破相了吧?」

  杜映隧觀望四周,山風淒淒,只有月光隱隱照了條草徑通向樹林內。

  「可能是磕著水底的石頭,找大夫看才行,我們趕緊走!」他說道。

  連魚枝點頭,可是才一動,腳踝上的劇痛令她差點跌跤,「……我的腳動不了了……」

  杜映隧略微看了看,只見那隻小腳就算有褲腿掩蓋也能看出比平日裡腫脹,不知是扭傷還是脫臼。

  時間來不及了,他蹲下身子,說道:「來,我背你!」

  顧不上男女有別,逃命的本能讓連魚枝咬咬牙伏上他的背,替他拿著武器。

  杜映隧的腳程很快,辯著月亮的方位往濟陽城走。

  兩個人濕漉漉一身,山風吹過,連魚枝瑟瑟發抖,卻儘量控制身子不與杜映隧的背貼上。

  「忍忍,等安全了就能喝薑湯,換衣服了。」

  連魚枝順著杜映隧的安慰聯想到清涼的藥膏、乾燥的衣物、溫暖的碳火與熱辣的薑湯,附和地點頭。

  她順從的態度令杜映隧露出笑意,又聽她問道:「對了杜大哥,你怎麼會出現在義莊那邊啊?」

  杜映隧立刻抿了嘴,不作聲。

  連魚枝忽然想到一件事,遲疑開口:「你該不是跟蹤了我吧?」

  杜映隧果然不作聲了,頓了幾個呼吸才說道:「我是跟蹤你了……但是整個府邸只有我最關注你啊,小魚妹妹!我可不比那個斯文敗類強多了!」

  說到盧明軒,連魚枝面色複雜,心裡肯定了杜映隧的英勇與仗義,對他關照自己的行為感激更深。

  但杜映隧接下來的話卻出乎意料。

  只聽他忽然間換了一種類似說教又像指責的語氣,繼續道:「咱們這種身份的人就不應該心比天高,尤其是女子。

  古來說婚嫁要門當戶對,若往高處找,只能委屈做妾,看看國公爺的家世咱們就該明白,那種高枝攀了也是個看人眼色過日子的!

  我原是以為你想清楚了,是個有頭腦的姑娘,沒想到你居然……」

  聽到這,連魚枝已經不知道掛什麼表情在臉上了,一陣臊又一陣怒,她預感到杜映隧後面會說什麼樣的話。

  「若想找個書生靠他日後功名過上好日子,那也是痴人做夢!人家日後要娶的是良家賢妻,你居然那麼不顧臉面與清白,敢三番兩次夜會於他!」

  杜映隧剛說完,背後一股突發猛力後去,是連魚枝跳了下來,臉色陰沉,不聲不語地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那股子陰沉勁兒似曾相識,仿佛在那一位身上也見識過。

  連魚枝沒說話,杜映隧自是不怕她有怒氣的,只有把醜話說在前,後面的事才能接著托下去。

  「你別生氣,話是難聽,但忠言逆耳。小魚妹妹,你如今應該看清想清了才是,這世上只有我杜映隧對你一心一意,是天作之合,除了我願意此生唯你一人,其他人都不可能那麼待你的!」

  連魚枝泛起一抹看不出意思的笑容,弱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其他人不能那麼待我?」

  杜映隧理所當然回道:「如果他們知道你私會男人,絕對不可能讓你進門,誰家娶妻不要點臉面,而且你有可能毀了容貌,只有我知道,只有我不介意,依舊對你心意不變……」

  他執起連魚枝的手按在心口,滿眼柔情:「小魚妹妹,你一定感受到我的情意了,我們做夫妻吧!」

  二人站得極近,並沒有察覺不遠的暗處內,注視他們一舉一動的人。

  許牧側目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內里翻騰著兩股聲音,一是希望杜映隧動作能更快一些引誘到那個小丫頭,二是主子能在他們確定好心意後再讓計劃開始,如此一來,那煩人的兒女私情便能斷得徹底了。

  英雄救美,明媒正娶,哪個女子能逃得開這樣的如意郎君?看樣子那二人似乎是快成了!

  可下一刻,許牧被眼前發生的一幕始料不及。

  連魚枝聽了那一番表白噁心到想吐,一掌推開了杜映隧!

  「杜映隧,我竟沒看出你是這種人!」

  這一掌與一句話,默默勾起了秦闕的嘴角,拉長了許牧的臉。

  連魚枝警惕地觀察四周,金鰲還沒追上來,她要把這廝徹底打一次嘴臉!

  「我夜會盧明軒是有正兒八經的要事,不然不會引來殺身之鍋,你救我於水火,我很是感激,自當有回報的時刻。

  但你好歹是名門貴族培養出來的侍衛,本分忠義,發現了我有異常不單沒有向上稟報而選擇偷偷尾隨,此乃不忠!

  說是一心為我,想娶我為妻,卻利用救我的恩情,借著名聲清白毀容打壓我,說得我若不嫁你便會孤獨終老,你這前前後後給我下降頭,心思夠毒的,此乃不義!」

  這下輪到杜映隧臉色難看,往連魚枝那大進一步:「我一片好心,你居然能扭曲至此!」

  「別過來!」連魚枝錚一聲拔刀出鞘,厲聲道:「有沒有扭曲你我心知肚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和你有半分牽扯!想和我做夫妻,你不配!」

  「我是良民,而你是簽了賣身契的婢子,我不配?那誰配!」杜映隧怒髮衝冠,道:「他們快追過來了,你以為你拿著我的刀能打贏我?等我把你拿下,拔了外衣扛回去,便是生米煮成熟飯!」

  連魚枝立刻將刀橫於脖頸上,「來啊!我跟隨國公爺生死關口走了幾遭了,你以為你嚇得住我?敢過來我就去見閻王,到時國公爺和司徒大人一定輪流剝你的皮,甚至你全家的皮!」

  「你……算你厲害!」

  杜映隧被直擊要害,一時半會拿不出半分主意,只能與她保持十步距離,兩人一前一後繼續趕路。

  只是連魚枝有腳傷,走得十分緩慢,疼痛也讓她冷汗涔涔,心裡想著還不如被金鰲捉了去,至少沒見到秦闕前,他不會拿她如何,又能趕走心思不純的杜映隧去通風報信。

  正這麼想著,後頭一片火把衝過來將他們包圍,是金鰲一伙人。

  連魚枝長舒口氣,體力不支坐下:「大哥,看見你我真的挺高興的,你們貪狼的追蹤腳程有待加強……」

  金鰲見她那一副去了半條命的慘樣,心裡嘀咕:這丫頭有姿色,但也不過是個婢女,秦闕寶貝她是男人慣有的情色罷了,見她如此定以為是我下的狠手,會不會一怒之下,美人也不要了,直接與老子魚死網破?

  連魚枝把刀丟去一旁,伸出雙手作捆綁狀:「別愣著啊,綁我啊,我要坐那匹馬,叫個大夫給我治傷,給我吃的和乾淨的衣服!」

  又指著戒備的杜映隧,說道:「把他也捆了,寫封信塞他身上,直接扔去通泰銀號門前!」

  金鰲摸了摸下巴,斟酌後說道:「小丫頭,你有詐。」

  連魚枝真誠地搖頭,哭腔都出來了:「我沒有,我只是想跟你走……」

  這句話怕是傻子也不會相信,眾人鬨笑,金鰲抽刀對著她:「你最好和盤托出,不然我立刻殺了你!」

  凜冽的刀鋒離連魚枝的額頭只有半寸之遙,她本就煞白的臉色更白了,「我真的沒騙你!」

  「不見棺材不掉淚,我給你一刀嘗嘗!」

  話音剛落,舉刀向那纖細的身子砍去,卻被前方飛來的鐵鏢打偏方向。

  有道聲音傳來:「有詐的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金鰲聞聲,帶領眾人下跪:「副主!」

  貪狼二主之一的副主,一襲黑衣,戴著面具出現在夜色里。

  他揚聲朝另一邊說道:「江湖草莽林定,恭請秦國公現身!」

  什麼?秦闕來了?

  連魚枝顧不得腳傷,支起身子拼命往那個方向看去,當熟悉的身影緩緩浮在山林迷霧前時,淚水即刻覆蓋了她的雙眸。

  那個在心中千呼萬喚了一夜的人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