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大門打開的一瞬間,陰風陣陣,茫塵黃錢飛舞,迷得人睜不開眼。
連魚枝二人同時打了個哆嗦,盧明軒一邊口中念著「子不語怪力亂神」,一邊雙手合十拜個不停。
連魚枝卻被他越念越心慌,正要堵上他的嘴,一張滿是褶皺,乾枯如樹皮的臉突然湊到他們面前,最嚇人的是那張臉五官不甚清晰,一雙眼睛全是眼白,見不到一丁點黑色瞳仁。
「啊!」
盧明軒大叫一聲,悶頭衝進義莊內,只聽咚的一聲,他竟撞上了一口棺木,昏死過去。
連魚枝也驚嚇到幾乎窒息,捂住嘴巴失聲僵在原地,瞪大雙眼看著那張臉慢慢地與自己拉遠了兩步距離。
她這才看清了對方的全貌——一個又瘦又乾癟,滿頭白髮雜草的失明老頭,身上穿這一件洗到發白的補丁衣袍,上面隱隱有八卦圖案,腰間別著一個舊黃的酒壺。
「大半夜來義莊拍門,老朽還以為又有新貨來了,沒想到是兩個沒長眼的後生。」老頭見他們沒抬來死人,明顯不高興。
連魚枝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懷疑老頭是不是看得見的,可老頭重重呔了一聲,嚇得她連忙縮回手。
「我們……我們是通泰銀號的人,得曹大人允許前來慰藉亡者的……」
「白天不來,大晚上來,是怕它們不顯靈不知道你們來做的善事嗎?」老頭說完怪裡怪氣大笑。
他指著角落裡兩個籮筐,「那是你叫紙紮店送過來的吧?既然來了,就趕緊去燒香燒紙錢吧。」
連魚枝點點頭,隨後看向倒成大字型的盧明軒,為難不已。
老頭看也不看她,扯下酒壺仰頭大灌,身影往莊內走去,很快消失於破敗的神像之後。
連魚枝趕緊去看盧明軒,怎麼搖也搖不醒,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人拖進去,中間好幾次用力而竭,差點摔到盧明軒身上。
進入莊舍內,明顯能感覺到陰冷感比外頭更重,那種不知怎麼形容的氣息鑽進鼻腔里刺激生疼,好似不是活人該呼吸的空氣。
給每個棺位上了三炷香,紙錢元寶成堆燒,連魚枝額上布滿細汗,回身看了看盧明軒,居然沒還醒。
沒有他的指認,她怎麼知道璇娘究竟是哪個?
唯一能確定的是她應該和盧明軒一樣,將那另一半信件也用那種特殊的金屬球物嚴絲合縫保護,然後吞進了腹內。
所以只要哪具屍體的腹部能掏出球物,哪個就是璇娘。
連魚枝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眼下不單要自己開棺,更要下手去腐爛的屍身里翻找,一想到這些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甚至決定打道回府,可轉念一想,來都已經來了,豈能空手而歸?
迫於無奈,連魚枝用手帕遮蓋口鼻,準備一棺一棺移開棺蓋,是女屍便接著細查,是男屍則馬上蓋棺回去。
放眼莊舍內大大小小數十具棺木,聽聞大部分都是從風流回雪樓最隱蔽的坑內挖出來的,寶娘子作惡多年,被她折磨死的人不計其數,怨氣橫流,這些枉死者就該去找她尋仇!
想到這裡,連魚枝終於挺直的腰板,找了根趁手的樹枝準備找到那個球物。
所幸義莊使用的棺木並沒有富貴人家的那種厚重,每開一口棺前念了句有怪莫怪,經過了無數具腐爛蠕蛆,甚至是化有屍液的探索後,她的臉色又青又白,冷汗打濕了兩側劉海。
直到打開一口女屍棺,那女子已半臉白骨卻不妨礙連魚枝認出模樣,正是風流回雪樓慘死的母女之一。
此時她容貌不是最令人害怕的,而是隨著棺蓋一點一點挪開,詭異的顏色也一點點映入眼帘。
慘白透灰的皮膚,血紅的唇妝,渾身嫁衣透著冥氣,尖紅的長甲抱著一個不知何家男子的牌位,細細看去,是用特殊的針線將她的指腹與牌位縫合一起,間隙中留著乾枯的血跡,顯得異常滲人。
連魚枝捂住嘴,灰黯的眸底溢出紅絲,死死攥緊拳心,腦子裡全是她臨死前無助絕望的眼神。
這就是寶娘子說的死了也要給她掙錢,拿去給人配冥婚,
真是活的時候受盡折辱,死後也失去自由與尊嚴。
而當時的秦闕與她亦是水深火熱中,伸不出援手去救她們母女……
無奈與慚愧即刻吞沒了連魚枝,她猛地轉身去尋找什麼,最後在神像供台前找到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子,這一刻她好像什麼都不怕,也不避諱,直接把那一排排縫線劃斷,拿起那個牌位直接丟了出去。
屍手沒有縫線牽制往身體兩側撇下,未到棺底便僵在身側,這時連魚枝記起此行目的,看了看那女子,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催促她手中的剪子向屍腹探去。
剝開刺眼的喜服,忍住對屍腹內流出的半粘稠物質猛烈乾嘔的欲望,終於一顆東西出現眼前。
原來她真的就是璇娘……
連魚枝身上沒有多餘的手帕,機敏地撕下袖子包裹住,就在她回頭去看盧明軒時,一陣狂風伴著殺氣剎滅燭火,義莊外滿地枯葉被無數黑靴飛踏而過,四面臨敵。
正巧盧明軒醒了過來,見狀大叫一聲:「真的有人來殺我了!」
連魚枝飛快將舍門關閉鎖上,兩個人正急得團團轉時,那個老頭從神像後冒出來,朝他們招手。
「快,躲這來!」
二人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衝過去,剛剛藏好便聽見木門大破的動靜,紛踏的腳步聲分散開來。
這種場面連魚枝怕得不行,不禁心想如果是秦闕在身邊,她或許能淡定一些,不至於如眼下這般抖成篩子。
她埋怨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盧明軒,盧明軒滿頭大汗,不好意思笑了笑。
「快,把那個丫頭搜出來!」
神像後的人一聽,紛紛把目光移到連魚枝措愣的臉上。
鬧了半天,原來那黑衣人的目標是她!
老頭偷摸探出去觀察,發現黑衣人將所有棺木打開,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也沒有去意,頓覺大事不妙,他們一定會搜來神像的!
於是不得不打開他們背後的暗門,開關在哪,連魚枝根本沒發覺,且這個暗門只是尋常的狗洞大上那麼一點,她與老頭可以輕易爬入,身為成年男子的盧明軒就吃力多了。
老頭領路爬了約莫一炷香,土洞越來越寬敞,直到他們來到一個潮濕的小溶洞才能站起身來。
他們驚魂未定地抬頭,入眼望去山壁上滿滿當當的牌位,直接傻眼。
「看什麼看,就舍屋那麼點地方放了棺木哪裡還有地方擺牌位,還不是靠老子發現這個山洞來保管!」老頭惡狠狠吆喝,並要求他們趕緊走。
穿過一排排牌位,很快老頭扒拉開前頭一扇山壁上覆蓋的雜草荒石,三人出現在郊外山坳的另一端。
「你們走,別告訴別人神像後面山洞的秘密,老朽只能幫你們到這裡了!」
只是供奉牌位稱不上秘密,這老頭應該有是家當也藏於其中,但誰眼下能去多想。
二人感激點頭,拔腿就往濟陽城方向跑去,可此處離城門至少有二里地,對方不知什麼來路,人數頗多,大概很快會追來。
他們跑了好長時間停靠樹下喘氣,盧明軒就問:「為……為什麼要找的是你啊?」
連魚枝也滿心疑問,而且她覺得領頭那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糟糕!他們追上來了!」
盧明軒大驚,拉著連魚枝慌不擇路向黑漆漆的林子裡逃命,可他們體力不佳,已經狂奔一段路程後速度明顯減慢,雙腿打顫。
下一刻便被包圍,連魚枝想著這夥人是抓她的,正咬咬牙想叫盧明軒自個逃命去,盧明軒竟然一把搶過她一直緊攥在手心裡的那個球物,身手矯健地溜進灌木叢里,再無影蹤!
連魚枝愣住了,雖然她不指望盧明軒能和她同生共死,但一個讀聖賢書的人能不講『仁義』屬實令人驚訝,況且她是應了他的請求才來的義莊,不然好好待在秦闕身邊,斷然不會發生眼前這一幕。
「死丫頭,挺會跑的,就剩你一個人了,我看你往哪去!」領頭的人說道。
這聲音……
連魚枝無辜了笑了笑:「金鰲大俠,我只是個小小婢女,何需您如此大陣仗呢?」
被識破了身份的金鰲也不藏著掖著,揭下面巾,「必須這麼大陣仗,我要確保能抓到你萬無一失!抓起來!」
就在連魚枝感覺大難臨頭之際,有道身影迅速衝到她前面,將伸來抓人的手通通擋了回去。
她定睛一瞧,居然是杜映隧!
「杜大哥!」
杜映隧舉出長刀,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動貴人門下的人,只要速速退去,我不會上報!」
金鰲冷嗤一聲,從這小子說的話就知道是個沒混過江湖的,還敢來英雄救美?
「臭小子,你也不過是貴人門下的一條狗,單槍匹馬闖進來能有好果子吃?不如我給你一個機會,回去告訴秦闕,他的人在我手裡,叫他出來與我談判!」
連魚枝急忙推了推杜映隧:「你快回去找國公爺!」
杜映隧卻古怪看她:「小魚妹妹,你是私自外出,若被知道,你如何解釋?而且眼下情形,你竟不相信我能保護你,要我去找國公爺?」
連魚枝急了:「他們幾十個人,你沒有國公爺那種身手,不要留在這裡冒險!」
「不,我會向你證明我可以護著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