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在城郊不遠的一角,由於裡頭停放的全是風流回雪樓里挖出來的受害屍身,故而被曹青派人看管,沒有官府命令無人可近,自然也包括盧明軒。
連魚枝覺得此次不免是個立功挽回秦闕寬容離開的機會,且證據重要避免夜長夢多,於是與盧明軒再次相約第二天午後前去。
一大早她便哈欠連連,頂著眼下的烏青去街上香燭店買蠟燭元寶,叫家店送去義莊那邊。
她掏錢的時候心疼得不行,可一想這裡頭也是燒給那對母女的,能讓她們在底下過得好些,頓時又釋懷了。
午膳的時候,連魚枝吃得十分快,後廚大娘看她難得沒有再盛一碗便溜了,陷入自我懷疑,喃喃自語:「丫頭吃那麼少,是我手藝不行了嗎?」
連魚枝瞅著時辰,趁著大部分人午歇之時再次往狗洞方向去,就在即將到達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她嚇了一大跳!
回頭見是杜映隧,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緊盯著她,面色複雜。
「小魚妹妹,你午間沒有差事,來偏院做什麼?」
連魚枝擺擺手:「啊……我飯後散步消消食……」
杜映隧背在後面手伸出來,提著一個油紙包,「正好,我買了解膩的花茶,你跟我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嘗嘗吧。」
「吃茶?」連魚枝撥浪鼓似的搖頭,「我不想吃……」
她還沒說完,杜映隧已經拽住她的手,自顧自往後小院一處涼亭去。
「小魚妹妹,這茶是我前兩日好不容易托人從茗清閣買到的新貨,聽聞茶湯黃郁,飄氣芬芳,十分受姑娘們喜愛。」
杜映隧看起來很歡喜愜意,盛情難卻,連魚枝只好坐了下來。
看他泡起茶來有模有樣的,忍不住讚嘆一句:「沒想到杜大哥你也會茶藝。」
杜映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將茶湯倒入杯中,湯色果然如所說那般黃亮稠滑。
「看來在小魚妹妹心裡,我就是個粗人。」語氣里透著一絲失落。
連魚枝腦子裡全是去找證據的事,記掛在義莊外等候自己的盧明軒,對杜映隧的話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訕訕笑道:「杜大哥,我們不說比不得權貴高官厚祿,錦衣玉食,就連一般的讀書人都有可觀的文采前程,我們是奔波勞苦的人,靠主家安身立命,這些文雅之事碰得少之又少,所以我才驚訝你的茶藝,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這番解釋未驅散杜映隧眼中隱藏的陰霾。
「權貴……讀書人……也是啊,小魚妹妹伺候的是天下無雙的權貴,府內出入的都是滿腹經綸的讀書人,而我這等武夫會一手茶藝確實會吃驚。」
連魚枝咂摸出他的話不對味,沒來得及細思就見杜映隧將茶拿到自己跟前。
「雖然我讀書不多,但知道自己身份以及牢記本分,不敢妄攀高枝,只求日後有個與我兩情相悅,絕無二心的好姑娘共度餘生。」
杜映隧說這話仿佛在點誰,連魚枝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明了。
但她不明白杜映隧為什麼好端端地要說這樣的話,難道是察覺了她與秦闕之間什麼細節?
思來想去,怕是前日那則送樓的傳聞,杜映隧與她關係尚可,是擔心她誤入歧途才藉機勸道吧?
連魚枝無奈嘆口氣:「杜大哥,我與你一樣明白身份,知道本分,也是但求日後能安然離開到一處好地方,照顧家人平平淡淡過完餘生,絕無非分之想的。」
聞言,杜映隧嘴角的笑意明顯揚起,「看來小魚妹妹與我是同道中人,不白費了我這壺好茶!」
連魚枝笑得牽強,內里要藉口走人的腹稿打了幾轉,好不容易擺脫了杜映隧,卻在去偏院的路上又被李掌柜叫住。
「爺說他要吃茶。」李掌柜來傳達指令卻一臉懵然看著她。
「爺要什麼茶?」
李掌柜說出秦闕早已給出的回答:「就你剛才吃的。」
連魚枝心頭突突兩下,拔腿飛奔回去找杜映隧,將剩餘的茶料拿到手後趕到書房。
她氣喘吁吁磨茶,根本來不及思考秦闕怎會知道她吃了茶,和誰一起吃的,更甚至是吃的時候說了什麼話。
等到捧茶到秦闕跟前時,他正半依在羅漢榻上看信件,而許牧在側,旁邊跪了兩個連魚枝從來沒見過的侍衛,他們風塵僕僕,額頭死死磕在地面上。
氣氛凝固得可怕,連魚枝也識趣地跪下,「國公爺,茶來了。」
信件擋在了秦闕的臉,沒人看得見他的神色,只聽他淡淡問了一句:「哪來的茶料?」
一時之間,連魚枝竟不知如何回答,秦闕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激得她後背生出冷汗。
「說。」
「回國公爺,是從杜大哥……杜侍衛那拿來的……」
她話還沒說完整,忽覺臉頰旁刮過一陣銳利的風,是秦闕起身下榻,甩袖翻了那盞茶,瓷片在那兩位侍衛前面碎成渣。
啊!她辛辛苦苦磨的茶……連魚枝內心哀嚎惋惜。
「官道隊伍的安危是交給你們的,即將抵達北離時遭受偷襲你們安然無恙,姜生卻重傷失蹤,你們給的解釋不覺得太蒼白了麼?」
秦闕說話向來不緊不慢、從容自得,除了在風流回雪樓殺氣滿身並付之行動以外,連魚枝頭回見他處理事務肝火大盛,目氣殺人的架勢。
但事關姜生,又難怪了。
儘管兩個侍衛不停磕頭求主君再給機會,可秦闕已經沒有耐心,叫來許牧拖下去好好審問。
見那二人被帶走,連魚枝無奈搖頭,許牧一定會好好『款待』他們的,如果是失誤,那些刑罰就當是領罰了,如果是臨陣脫逃或者做了別人的內奸把姜生害死,剝他們三層皮亦不過分!
「你還有心思去想別人的生死?」
連魚枝趕緊跪好,不敢吱聲。
秦闕居高臨下盯著她,視線落在那劉海與髮髻之間形成的小發旋上,那陣怒火到底去了一半,說話聲色依舊像塊石頭壓住人心。
「去再弄一盞茶來。」
連魚枝爬起身就去,這回她機智泡了秦闕最愛的茶葉,如履薄冰奉上。
可是秦闕久久不接,直到她兩個胳膊酸麻到不行,盞蓋隨之抖動時,幽幽開口說道:「你小心思多我尚且不管,但這一路的形勢你也看到了,想要小命無虞就安分點。」
語罷,伸手接了茶盞,連魚枝如獲大赦,雙手也終於能放下。
「奴婢遵命。」
她想也沒想便回道,然後在秦闕側目余光中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許牧心有不甘卻不敢表露,說道:「主子,您要她安分些,後面戲豈不是唱不起來了?」
秦闕抬手將信件伸向燭火燒毀:「給一點忠告,怎麼看她自個了,唱戲的又不是咱們,想唱的人終究會上台的。」
連魚枝退回自己屋子猛擦冷汗,意識到宅院內處處是眼線,夜深人靜還好,白日裡自己與杜映隧吃口茶的事都能馬上傳到秦闕耳朵里,看來出去義莊的時候得格外再小心些。
「都過了午時了,也不知道盧公子還在不在義莊外等我?」
雖然焦急萬分,但她也只能先藉口去粥棚看看,那裡是她唯一能外出常去的地方。
可里里外外找了個遍,愣是沒看到盧明軒,此時已暮色降臨。
這下連魚枝肯定他還在約定之地等待,無奈道:「真是一根筋啊!」
果不其然,當她在城門關閉前出城,趁著月光趕到義莊外時,便看見穿著抵不住夜間寒風的盧明軒在那對白得滲人的燈籠下凍得瑟瑟發抖,有幾分像野外的孤魂野鬼。
「盧公子,你這是何必呢?」連魚枝嘆道。
盧明軒吸了吸發紅的鼻子:「盧某受人所託,這點凍苦不值一提,所幸小魚姑娘你真的來了,你真不愧是盧某能相信的人,是一位為苦難百姓著想的好人吶!」
連魚枝被誇得老臉一紅,哪裡敢說自己是有私心的。
她尬笑道:「那個……我們進去吧,蠟燭元寶應該送到裡面了。」
盧明軒連忙點頭,連魚枝已經上前去拍打義莊的大門,拍了許久也沒動靜,林子裡的風一陣一陣接著吹,圍牆內飄出的紙錢漫天飛舞。
「不會是沒人值守吧?」連魚枝皺眉,一想到裡面全是死人,沒有活人在,寒毛立刻豎起來。
盧明軒聽後臉色也變,他們都以為衙門派了人日夜值守的,有經驗的人在,等進去也不那麼害怕。
又一陣風吹來了紙元寶漱漱往面上撲,連魚枝與盧明軒同時驚懼,這些表象好似在替裡頭那些躺著的屍體明說著不歡迎他們。
這時候連盧明軒都猶豫了,連魚枝卻是咬咬牙,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懼。
她告訴自己,這鬼地方再恐怖,也沒有秦國公府里的十八地獄圖可怕!
就在她計劃與盧明軒翻牆進去時,咿呀一聲,那門竟自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