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盧明軒等人居住的地方不同,連魚枝想避人耳目出門是不可能的,守衛重重的情況下,她只能無奈選擇一條路——
鑽狗洞。
後院的狗洞十分隱蔽,而且還小,只能容瘦皮狗進出的洞口,連魚枝鑽了許久才鑽出去。
「呼!」
她氣喘爬起來,扶著牆說道:「都怪後廚伙食太好,我都吃胖了,差點出不來。」
連魚枝隨即又伸手往狗洞裡掏了好一會兒,把一盞小燈籠拿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點亮。
漆黑的長巷裡瞬間出現一小簇光,搖搖晃晃地往深處走去。
「……你在嗎?」細細糯糯的聲音透著猶豫與些許害怕。
夜晚靜得令人心慌,兩面青瓦磚牆間好似每走一步都有迴響,連魚枝縮著身子,警惕地舉高手裡的小燈籠,在幽深的巷子裡尋找盧明軒的身影。
同時,她總覺得身後好似有輕微的腳步,當她鼓起勇氣回頭看去,只有黑暗布滿眼前,什麼也沒有。
應該是自己多心了,連魚枝拍拍胸脯,繼續往前走。
但她走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盧明軒,不禁嘀咕:「不是騙我的吧,害我大半夜不睡覺鑽狗洞,太可恨了……」
連魚枝語氣透著算帳的意思,正要原路返回,一陣嘔吐聲引起她的注意,扭頭一看,不遠處也有一盞燈火若隱若現。
這陣嘔吐的聲音連續不斷,在靜謐的巷子裡顯得尤為詭異,連魚枝雙腿微微發顫,一想到有可能是盧明軒有危險,或者這就是他求她前來的苦衷,她不得不壯膽上前。
「盧公子,是你嗎?」
走近後定睛一看,原來是棵矮樹後頭有個高瘦的身影正伏在牆角,燈籠是掛在了樹枝上,從連魚枝來的方向看是被樹身所擋,故而若隱若現。
即使光線不佳,連魚枝還是認出那人的衣料和顏色,正是盧明軒的。
確認是他後,連魚枝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很輕,「盧公子,你怎麼了?」
盧明軒吐得起勁,朝後擺擺手,這舉動看得連魚枝皺緊秀眉,心道:好你的盧明軒,堂堂讀書人居然敢約了人還喝個爛醉!
連魚枝正要破口大罵,然後溜之大吉時,只聽地面叮咚一聲,盧明軒猛地回頭,煞白如鬼的面色嚇得連魚枝手中燈籠掉落,三魂不見七魄!
盧明軒喘了幾口粗氣,不知道從地面撿起什麼東西,顫顫巍巍在一旁的水桶里洗了洗,寶貝似的揣進袖兜里。
「小魚姑娘……」他聲音沙啞,整理儀容,又拾起小燈籠遞過去。
連魚枝回過神,接手後,氣道:「你弄什麼,我差點被你嚇死!到底是什麼事非要大半夜來這說?」
盧明軒煞白的臉色因接下來要說的話而激動轉紅,卻依舊壓低聲音說話。
他劈頭就問一句:「泰通大東家是不是……就是秦國公!」
連魚枝措愣,尋思自己方才驚嚇太甚,導致耳朵有毛病聽錯了?
盧明軒不過一個從北離逃難到濟陽城來的落魄書生,就算秦闕威嚴不凡,不似市井中人,可誰又會把他和秦國公套在一起想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連魚枝轉身想跑,這下她沒有來時候對黑暗的恐懼,恨不得藉助黑暗隱去身影,逃開盧明軒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魚姑娘!」
話音剛落,咚一下,盧明軒竟直接跪了下去。
「你做什麼?」連魚枝大驚。
昏暗的燈火中,盧明軒的眼淚流下,「小魚姑娘,我替北離的百姓求你,求求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男兒有淚不輕彈,盧明軒十幾年寒窗苦讀,日後沒有入仕也是正經讀書人,受世人高看,豈可對一個婢女雙膝跪地。
連魚枝震住了,盧明軒的舉動鎖住她的腳步。
她望著他欲言又止,沒有離去。
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但盧明軒已有幾分明了,從袖兜里掏出方才收起的東西,連魚枝一瞧,是個小指頭那麼大小的球狀物。
「這是什麼?」她面色稍變,知道那個玩意大概盧明軒吐出來的。
盧明軒擦乾淚,回道:「通泰的人這些日子時不時向難民詢問北離情況,一個人都沒有遺漏,個個都問了,包括我在內。」
連魚枝暗忖,秦闕是派了人在難民中打聽北離災情,可她都不知道是每個人都問過了,而盧明軒卻知道,除非觀察非常細緻,不然怎麼會發現。
「你若覺得我家主君是那等人物,有事相求自行去找便是了,找我作甚?」
「這一路上經歷太多事了,我……我是怕遭人滅口……要見秦國公,必須層層稟報,我誰都不信,只有你讓我願意豁出去賭一次……」
連魚枝早從秦闕口中揣摩出北離雪災從始至今疑點重重,被盧明軒這麼一說,內里不由咯噔了下。
「你到底有什麼事?」她沉聲問道。
盧明軒娓娓道來:「我受人所託,要將北離實情儘早帶給此次新任賑災官,好給未離開北離的百姓爭取一次生機!」
「受誰所託?」
「我只能跟秦國公講……」
見連魚枝投過來不滿的眼神,剛說完願意因為她豁出去賭一次,眼下又反轉了。
盧明軒為難說道:「並不是我不信任小魚姑娘,只是我答應過人家,此事只能告訴秦國公一人,如此才有可能保全那人的性命。」
連魚枝說道:「你這麼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便想讓我幫你,萬一你圖謀不軌,我只是小小婢女,豈不是被你害得萬劫不復?」
「小魚姑娘,這段日子你里里外外忙著粥棚之事,看得出來你是個善良有道義的女子,這些難民你都悉心照料,可你想想北離還有千千萬萬比在粥棚里更慘的百姓!」
聞言,連魚枝想了又想,理智告訴她必須離開,秦闕對自己的容忍與庇護已被她親手砍斷,這個盧明軒不管說的是真是假,她都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只要她一沾手,真有實情還好說一些,一旦是假的,盧明軒利用她行不軌之事,秦闕便會以叛主罪名將她凌遲,許牧下手不會有絲毫留情!
可一閉上眼,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水深火的情景就在腦海里盤旋,心裡一抽一抽的,同樣是世間浮萍,她也一樣弱小,憑什麼去憐憫他人?
連魚枝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最終,她妥協了那份心軟,問道:「我不可能全信你的話,你拿出證據給我,我呈上去便是。」
盧明軒知曉她為保萬一,不讓他能直接面對秦國公,這是她的退讓,也是護主的法子,暗嘆她果然如自己所想那般有智謀有慈悲。
他說道:「如此甚好,我也只信你,但我手中只有一半的證據,另一半還要姑娘你去取回來。」
這下,連魚枝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小魚姑娘!」
盧明軒撲過去抱住她一隻腳,不顧被踢得鼻青臉腫,急切道:「另一半就在璇娘那裡,只要把她那份拿到手,與我這份合二為一,便能呈給秦國公看了!」
連魚枝充耳不聞,盧明軒急中生智,補充道:「你若助此事成了,我把我所有賞賜通通轉贈與你!」
連魚枝頓了頓,還是咬牙要走。
「小魚姑娘,福禍相依,風險與機遇共存,我知道你怕被連累,可你想想萬一是真的,那對秦國公,對北離百姓都是大功一件,你何必不要這唾手可得的金銀財寶,善報福生?」
盧明軒無計可施,只有趕緊砸開那個圓球,從碎成兩半的球體裡拿出一張紙條。
「我知你不識字,但是官印看得懂吧,你看看吧!」他哀求道。
連魚枝這才停下要離去的腳步,把燈籠舉過去瞧個清楚,那是一張寫著龍飛鳳舞字體的白紙,尾處確實蓋了個印,但明顯被對摺撕走了另一半。
在秦闕身邊伺候的時日不算長,她見過的文書案牘卻很多,這紙上面的確實蓋了一枚官印,具體是什麼官職便看不出了。
「當初我們為保萬一,將此信件一人一半,可是自打我們進了濟陽城不久,璇娘母女便不見了,直到最近我才找著了她們……」
連魚枝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她不知怎麼了便想起之前在風流回雪樓內見到的那對未能逃脫出魔掌,可憐至極的母女。
她深吸口氣,問道:「她們眼下何處?」
盧明軒悲憤不已,兩行淚又下,回道:「城外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