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回雪樓重建的動工在秦闕同意地契的次日便開始了。
某日午後,連魚枝跑進廚房想順些點心吃的時候,杜映隧找了進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連魚枝大抵摸清楚了杜映隧這個人的性情。
他對待主上莊重有禮,做事有擔當,絲毫不馬虎,平日裡與同僚有說有笑,對待奴僕從沒有擺出過高人一等的姿態,加上年紀輕,長相在侍衛中出眾,每每見了他便臉紅的婢女不在少數,都說是一位前程不錯的才俊。
除了上回他對盧軒明動過粗,不過後來覺得他是急於保護自己,連魚枝也釋懷了。
且杜映隧不是沒有眼力的人,大概是覺察到什麼,二人後面的相處再沒有逾越之處,一切回到了融洽之中。
「杜大哥,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杜映隧點點頭,帶她到廊檐下,神色怪異地說道:「那個……聽說國公爺大手筆,賞你……賞你一座樓閣?」
連魚枝明顯嚇了一跳,表情像白天見鬼。
雖然她很稀罕錢財,但一座樓得花多少,那是她能肖想的嗎?
「胡說八道,你哪聽來的。」
「昨兒個我值夜,聽許頭兒提了一嘴,就是那座風流回雪樓!他是國公爺的心腹,難道他說出來的會有錯?」
居然是許牧說的?
連魚枝一副不知情的樣子,杜映隧不解道:「這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腦子裡轉不過彎來。
秦闕那日是願意與她說話了,但也僅限那麼一句,之後又是老樣子,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復寵』無望,在這般情形下,秦闕會白送她一座樓閣,還是那麼豪華奢靡的,她再貪再痴心妄想,白日夢也不敢那麼做啊!
「我去問問。」連魚枝提起裙擺要去找秦闕,可走不出兩步又停下。
「不行,萬一他說沒有,我簡直是自取其辱!」
杜映隧見狀,大步過去,催促道:「快去啊!」
連魚枝尷尬地笑笑,「也許許侍衛是說笑的,何必去驚動國公爺,算了吧,我們就當沒這回事。」
說完,她腿腳麻利溜掉了。
杜映隧卻怒其不爭:「對自己的事如此不在意,真是個心大的丫頭,我偏要幫你問個清楚才行。」
他特地選了許牧外出的時候,獨自追上前去,假裝也是為同僚夜晚的酒肉外出採辦。
許牧知曉他們三個今晚不需值守,閒暇時間吃吃喝喝是人之常情,便與其同行。
杜映隧擅交談,但許牧性格並不開朗,又是國公府侍衛之首,除了主君沒幾個人能讓他嘴巴說出什麼話來。
杜映隧其實沒把握能把話聊起來,可偏偏許牧眼下似乎心情甚好,二人有一搭沒一搭也聊下去了。
機靈的少年將話鋒一轉,帶入了他最想問的事。
「許頭兒,前日聽你說秦主子賞了一座樓給小魚,此事是真是假?莫不是吃醉了酒口誤了吧?」他佯裝不經意說起。
許牧頗具威嚴看他一眼,道:「你們吃醉酒是常事,我可不會!」
「居然是真的?!」杜映隧差點大叫,馬上低了聲:「這……這……國公爺對小魚真是好。」
許牧哼哼笑兩聲:「我家主子向來不喜婢女伺候,她是唯一一個能得青眼的,就是不知道日後便宜了哪個小子,能娶到她等於背後有秦國公府撐腰,升官發財不再話下。」
杜映隧也點頭贊同,「是啊,不知道誰有這天大的福氣……」
「唉,這福氣要拿到得儘早,畢竟國公爺頭次對一個婢女如此上心,眼下又正好及笄,國公爺雪災之事後回去將被賜婚,當家主母有了,小魚還沒嫁出去的話,難免要納進府了。」許牧有模有樣說道。
杜映隧頓了頓,「國公爺對小魚有納妾之意?」
「正是呢,但如此有眼緣的小丫頭,主子還是希望她能做小門小戶的嫡妻,但你也知道男人嘛,日子久了難免捨不得了。」
「那……那小魚心悅國公爺?」
許牧聳聳肩,道:「這個我不清楚,但主子地位相貌舉世無雙,天下女子有幾個不心動?」
聞言,杜映隧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
許牧回頭不解看他,他指著一旁的酒館連忙解釋,「我到了,許頭兒。」
「行。」許牧又道:「送樓的事小魚眼下是不知道的,你也別多嘴,這不干咱們的事。」
杜映隧哎一聲抬腳進了酒館,背後的許牧則嗤笑一聲,辦自己其他事去了。
杜映隧買了好酒拿回侍衛所歇的院落,兩個同僚見他心不在焉的,紛紛調侃。
「映隧,今天沒去找那小丫頭嗎?」朱醬問道。
另一位楊新山接嘴:「出去買酒前就找過了,瞧他這副樣子說不準是和小丫頭吵架了。」
三人年紀相當,都是司徒家門下長大的,因此十分熟稔,說話沒太多忌諱。
杜映隧好似心情鬱悶,這會子沒到天黑卻把酒罈子開了,自顧自斟上一杯。
朱醬與楊新山相視一眼,收起了笑臉,其中一人起身將門窗關好。
楊新山說道:「主君派我們來的目的有二,一是為了國公爺安危,二是要拿下那個小魚。」
自打水道遇險,他們跟著許牧一眾拼死逃脫追至濟陽城來,又見風流回雪樓事件,終於明白了主君對秦國公的擔憂。
「映隧,我們三個兄弟多年,你的處境我們便不說了,國公爺安危我們兩個自會盡力,那個小魚是你翻身的希望,你一定要把握住了。」朱醬拍拍杜映隧的肩膀,「有什麼事你得忍著她,把人弄到手了,你和你小娘、弟妹才能早點享福。」
杜映隧眼裡流露出不忿,他是京城不入流的民家庶子,母親是家中幾名姬妾之一,正室雖不為難,但父親家產不大卻喜好揮霍,致使所有人度日艱辛,他小娘常年做女紅補貼家用,雙目近瞎。
杜家與司徒少夫人曹菀菀是遠親關係,由於名聲不佳,曹氏不甚在意這門子親戚,但他憑藉出色的身手與毅力,到底引起了侍衛長的注意,這才入府當了個小侍衛,混了口飯吃。
臨行前,他們三人皆明白了差事,可曹氏忽然把他叫去,話里話外器重滿滿,只要能得到那個小魚姑娘的心,那便是得到了司徒家與秦國公府的支持。
一開始,任誰都會先想想這位身份不高的婢女是否貌如鹽女,體胖如球,身為侍衛的他們哪一個不是隨便就能配的。
介於三人家境中只有杜映隧悲苦,楊新山和朱醬更是默契地將機會讓給他,就連杜映隧也覺就算那個小魚姑娘是個母夜叉,憑自己的樣貌和侍衛身份,還有曹氏難得的器重,此事十拿九穩。
可當看見在風流回雪樓內,那個少女為秦國公擋箭,二人策馬闖出去的一刻,三人誰都不敢那麼想了。
「唉,能被令世人陶醉的秦國公收在身邊伺候的女子,到底不一般。」楊新山如是道。
經過這段時日的面照,少女面容似作皎月,聲如黃鶯出谷,體態纖細輕盈,笑起來不單給人一種軟乎乎的感覺,更不乏靈動嬌柔,性情又那麼憨憨的,曉得心疼銀錢,看見任何好吃的便走不動道,可愛至極。
楊新山的話讓杜映隧瞬間捏緊酒杯。
朱醬見狀,忙道:「胡說,她是賣身入府的婢女,要嫁給我們這樣的平民才有機會離開那伺候人的活計,說到底,目不識丁,柔弱不堪,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一個依仗男人活下半輩子的女人!」
杜映隧想起自己的生母,又想起連魚枝怯弱不敢去追問送樓之事,贊同地點頭。
「對……大字不識一個,後院的女人除了主母,就沒有不一般的。」
他終於平靜心緒,露出了笑意,舉杯與二人共飲。
幾日後,連魚枝在粥棚這頭忙完,在日落之前又趕去了風流回雪樓。
秦闕燒樓是從後院燒的,前頭營業的舞廳雅房不算毀得徹底,如今的大樓已經先把門面修繕出來,換上了新牌匾——瓊樓。
這個樓名讓愛財的連魚枝受不了,覺得挺晦氣的,奈何秦闕就讓曹青提名,不知是何居心。
她可以想像曹青是如何眼淚汪汪想出『瓊樓』二字,聽說他是真的窮了,賣了大宅搬到衙門住,小妾家僕遣散的遣散,轉賣的轉賣,城中當鋪流出許多他家的古董字畫,金銀飾品。
連魚枝站在原本是樓間大堂的位置,到處有殘餘的大紅裝飾零零散散的,可知寶娘子是下了血本裝飾拍賣大典。
她朝上仰頭看去,便看見一樓已搭建好了,好些工匠在刷漆,更多的人則是在建修二樓。
「有錢真好,短短數日趕工神速呀!」她驚嘆道。
「小魚姑娘!」
忽然,另一邊有人在叫她,聽聲音是盧明軒。
「盧公子,你喚我何事?」連魚枝朝他揮揮手。
相交於連魚枝的愜意,盧明軒明顯神色凝重,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說道:「盧某上回便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姑娘講,但處處人多眼雜,煩請姑娘今晚二更到通泰銀號後面的巷子裡相見。」
連魚枝聽後直接懵了。
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半夜黑燈瞎火去巷子裡與一個男人見面,要是被人撞見,傳出去不把名聲敗了?
她是權勢府中婢女,旁人可能只說些難聽的,但秦闕指定饒不了她!
見連魚枝面露拒意,盧明軒焦急萬分,不停張望四周,雙膝彎曲幾乎給她跪下地了。
「盧某絕無惡意,小魚姑娘,求您了!」
連魚枝回想盧明軒寧願自己不便也要將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留在身邊照顧,從北離一路艱苦來到濟陽城,這樣的人豈會是個惡人?
她決定冒險給予一次機會,同時直覺告訴她,盧明軒要說的事一定十分緊要。
「行,今晚二更,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