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闕說的好戲還需要幾日才能上演,卻有另一樁戲碼迫不及待找上了門。
連魚枝目有怒氣看著已經褪去官服,穿了便服前來的二人,攔在通往主事房的道上。
「二位大人稀客,不知有何貴幹?」
馬騰殊面對權勢家的侍女,扔擺著州府官員的架子,背著手不回話,倒是曹青拉得下臉,朝她拱了拱手。
「姑娘,我們是來找……爺的。」他識相地沒喚出國公爺三字。
連魚枝當然知道他們來尋秦闕,一想到就是因為曹青這個狗官有心背後支持天香季院與風流回雪樓那種齷齪之地,害得秦闕天之驕子活活受辱,她這回也一同受驚受罪,不禁恨得牙痒痒。
「我家主君身份特殊,不喜張揚,你們又是此地父母官,既打過一次面照就可以了,再來求見怕是引人側目,就當二位是來視察施粥,體恤過民情了,眼下快快打道回府吧!」
曹青二人暗道這丫頭好生伶牙俐齒!
面對變相的驅趕,馬騰殊收到曹青求救的眼神,好不容易過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於是不得不放低了姿態。
「姑娘你說的對,我們是此處父母官,卻是有不周全之處,需要貴人指點,麻煩姑娘通傳一聲,權當為了無辜百姓能早點脫離苦難。」
秦闕說到底是路過,通泰銀號也不可能日日接濟,他們再怎麼停留,時日也是有限的,而打理難民是曹青等人的責任,這層道理連魚枝是懂的。
不過,秦闕派人日日盤點人數,在此間從難民口中收集了許多關於北離雪災的情報,想來這是他救濟施粥的另外一個目的,為了北上應對雪災做的準備。
想到不日要離開,接手的還是這兩個狗官,連魚枝沒好氣哼一聲:「等著,我去請示。」
連魚枝來到房門前,門是虛掩的,她咬著唇替自己鼓鼓勇氣。
這位尊貴無比的秦國公不正眼瞧她,問什麼說什麼全部無視,仿佛她是不足以回應的螻蟻。
早知如此,在榕樹下就該咬他的手指,令他傷上加傷,暴跳如雷,也好過眼下冷漠疏離,威壓逼人。
連魚枝在心裡罵了又罵,手卻很老實地叩門,那力道是那么小心翼翼。
「爺,馬大人和曹大人來了,在外頭求見您。」
室內沉默半晌,她沒膽子再說第二次,聽見心臟跳得撲通撲通,就在她覺得秦闕不會回應,要放棄的時候,裡頭傳來一聲極淡的聲音。
「……嗯,帶進來。」
連魚枝觀他語氣,不由覺得馬曹二人的到來全是秦闕意料之中,但她更在意的是秦闕終於願意與她說話了。
她雀躍地跑去帶人,進去的時候,秦闕已經朝許牧使了眼神,許牧很快離開,大抵是去辦事。
秦闕端坐書案前,連魚枝乖巧地站在他身後,一副隨時要伺候的樣子,而秦闕也沒攆她出去。
那二人見了秦國公尊尊敬敬行了禮,然後靜待貴人開口,奈何秦闕自顧自寫字,完全沒有起話頭的意思。
馬騰殊與曹青相視一眼,最終由馬騰殊上前打破尷尬。
「國公爺,下官們反省數日,已然想清楚自己是辜負了朝廷,辜負了聖上,更辜負百姓,現願盡力補救,接手難民,重塑濟陽城風氣,請國公爺指條明路。」
秦闕到寫完才撂了筆,冷笑道:「漂亮的話任誰都會講,落到實處的時候便畏畏縮縮了。」
「不敢不敢!」二人同時擺手。
曹青急道:「就算要下官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
話已至此,連魚枝瞄見秦闕換了一個坐姿,雙腿交疊,沒有受傷的手支著下顎,已經沒有先前的正經,包紮中能動的手指正一下一下輕點案面。
瞧他這一副高深的模樣,估計是兩個狗官上套遂了他的意了,連魚枝暗暗想道。
「曹大人,有你這句話我就能放心指條路出來了。」
秦闕起身站在窗邊,望著外面正在棚內吃粥歇息的狼狽百姓,一條一條說個明白。
「你們今日前來,一是為了百姓,二是為了讓我寬恕,這是兩碼事,但運氣好的話最後會變成一回事。」
他自然而然接下連魚枝遞過來的茶,捻著盞蓋輕輕撥動茶葉,「濟陽城是座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落,主要靠的是經商與農耕支撐,一下來了數量頗多的難民,想要安置好堪比多打理半個大城。」
「正是,正是!」曹青上前,說道:「沒有多餘的地,他們沒有經商的頭腦,皆是質樸農戶,如何安置愁煞我也!」
「你們不敢私自開倉放出官糧,如要城中豪紳伸以援手,而北離災情在本國公沒到之前沒法解決,他們的錢袋子哪一個都架不住時日長,弄到頭對官府必定怨聲載道。」
私開糧倉是殺頭死罪,萬不可行,商人重利,為一時名聲願意掏腰包的有不少人,但願意長期接濟的卻是鳳毛麟角,秦闕的話得到其餘三人的認同。
秦闕如同傳道受業的儒雅先生,輕笑道:「說來說去,還是不銀子的事。」
那二人依然不解,銀子的事?那是要砸多少銀子?
豪紳都架不住長時日的接濟,怎麼會只是銀子的事?
就在他們一連三個疑問盤旋腦中時,旁邊的連魚枝看不下去了,秦闕打的主意,她已看穿。
「那燒掉的風流回雪樓,該重建咯!越快越好!」
秦闕不著痕跡看她一眼,眼裡流露出些許讚賞,連魚枝沒有發覺。
「……重建風流回雪樓?」曹青一提這座樓,感覺腦袋要和身體分家了,那是他被人拿捏住的污點。
秦闕轉身回到書案前坐下,細細品茶。
連魚枝見狀,說道:「言盡於此,兩位大人自行斟酌,回去吧。」
那二人還想再說什麼,連魚枝已經送客了。
主事房出去要走好長一段才到停放馬車的地方,馬曹二人不過走了三步,內里的心思翻了好幾翻,已然明白秦闕的用意。
重建風流回雪樓需要大量的人力與錢銀,而且要越快越好,城中的傭工肯定不夠,那就得雇上許多難民。
幹了活就得付工錢,難民們有了錢自然能去做其他營生,到時一部分會離開濟陽城,一部分看看重建的風流回雪樓經營什麼,再按需僱傭合適的難民留下繼續幹活,如此濟陽城方方面面皆得到改善。
只是重建樓宇是一筆巨款,錢從何而來?
馬騰殊同情地看曹青一眼,說道:「曹大人吶,錢財乃身外之物,哪有官帽與命重要。」
事已至此,曹青秉著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的心態,將事情想得更深一層。
這個樓要重建,但也是污點,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沾邊了。
於是,曹青咬咬牙說道:「下官願意傾家蕩產,但重建好的樓,地契上要寫給通泰銀號。」
馬騰殊豈會不知他的心思,拍了他的頭一下,說道:「糊塗!你不願意沾邊的,裡頭那位會願意?再說被外人知道風流回雪樓是通泰銀號名下的,指不定起什麼閒言碎語,說是他們燒的。」
「對對對,不能惹他們不快……等等,那不給通泰,也不能給裡頭那位,那下官的錢不就白花了嗎?」
「兩位大人,這裡沒做你們的飯菜,還是快點回去吧,我也要去吃飯了。」
少女不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們一回頭便見連魚枝抿著小嘴,用眼神在趕客,旁邊還站在一個少年侍衛。
曹青頓時一個擊掌:「有了有了……」
連魚枝歪歪頭,滿臉疑惑,但後廚的飯菜香味勾引著她肚子裡的饞蟲,當即甩了個臉色要他們馬上走,隨後小跑開了,杜映隧緊跟其後。
兩日後,一張地契呈在秦闕案面,下面還疊著一份重建樓宇開支與經營的案牘。
許牧挑挑眉:「他們還挺有腦子的,能想到這麼一出。」
秦闕的食指在契約上歸屬者一處的名字上點了點,沒多想什麼,便問許牧:「那丫頭人呢?」
許牧瞧了瞧窗外的日頭,說道:「剛吃了午膳,聽廚房的人說她最近胃口不減,吃飽了愛犯困,這會子估摸在午睡。」
「哼,真是個沒心沒肝的……是想著能好過一天是一天,哪頓吃少了便是虧了她身上一塊肉的心思過日子了!」秦闕冷嗤。
隨後將地契遞給許牧,下令道:「支開旁人,把事辦了。」
後院涼亭內,連魚枝睡得呼呼的,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抽去,大拇指沾上黏糊糊的東西,往一張紙上摁了下去。
她立刻驚醒,抬頭見是許牧,居然拿她的手指在畫押,大驚失色!
「你你你……」她剛醒,頭腦懵然,語無倫次。
許牧完全沒有把契約給連魚枝看的意思,且對她的態度像以前那樣沒有轉變。
「主子說要嘉獎所有人,事情來得急,你把銀子收下便是,剛才是領了賞的畫押。」他丟下一個錢袋便離開。
連魚枝:「啊?賞銀?!」
一打開錢袋,居然有足足的十兩!
連魚枝樂開了花,完全沒想到她已經擁有了價值貴重的一座商貿樓宇,比手上的碎銀珍貴千百倍。
走遠的許牧回身看她那副模樣,又彈了彈契約,低聲說道:「也好,有了這個做嫁妝加持,杜映隧之流更會想抓緊了,她遲早離開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