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許牧特地將燃香的青銅獸爐滅掉,大氣不敢出地退至一旁。
秦闕朝窗外的少年揚了揚下巴,冷聲問道:「哪來的,攆出去!」
許牧遲疑半晌,道:「他是司徒大人派來的,屬下曾經想將他驅趕,但他帶來了司徒大人的話……」
秦闕皺了眉峰,「青峰說了什麼?」
「……那小子說,司徒大人認為您強詞奪理,沒有按照約定交出小魚,所以派來的人您也不能動,否則……否則……」
「嗯?」秦闕尾音上揚,似乎是想不到司徒青峰能有什麼能使他妥協的。
許牧咬咬牙,繼續說道:「否則景安公主留在司徒家的那對黑花玉壺春瓶,他將立刻送進宮裡,屆時您想再要回來,就得向聖上伸手了。」
景安公主在閣時,曾在先帝後主持的一年一度冬至宴會上與眾多王公貴女比試花藝,所用瓷器便是白地墨紋的黑花玉壺春瓶,摒棄當時溫室嬌養的艷花綠葉,僅用七枝紅梅一舉奪魁,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奇雅。
因與表姐感情甚好,將比試用的黑花玉壺春瓶贈與,隨著表姐的嫁妝一起進了司徒家。
後來景安公主病逝,秦家被抄,所有物件歸於國庫,凌帝這些年陸陸續續賞回了秦闕,但關於景安公主的卻沒有幾件重要的,皆因做了陪葬。
秦闕回想起國公府書房的花瓶換了無數回,年年紅梅開,紅梅謝,始終沒有他滿意的一樽以緬懷母親,故而向司徒夫人開口,從一對黑花玉壺春瓶中要回一樽。
而司徒夫人很不舍,也體諒他思親之情,承諾過些日子便送來,不想如今被司徒青峰這個表兄逮住了機會。
開口向皇帝要東西,總得付出代價,即使是生母遺物。
秦闕心頭沉了沉,「他也算是會拿捏我了……」
許牧不忍主子一頭扎在兒女情長里,立刻轉移話題,說道:「主子,濟陽城裡的事乃當務之急,寶娘子等人,還有山泉鎮出現的兩撥人馬,您要如何處置?我們真的要將董千丠交回給貪狼?」
說起貪狼,秦闕早已有了主意,道:「說是為了和我交換利益而來,不過是騙三歲孩童的把戲,曹青已經將風流回雪樓的人守押牢中,你去拷問他們,尤其董千丠,問出關於狼主的線索來,手段不用我教你了。」
「萬一弄出個三長兩短來……」
「怕什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自有法子應對貪狼,至於風流回雪樓與曹青的關係……」秦闕冷笑一聲,「就看曹青有沒有慧根領悟我的話,留住自己這條狗命了。」
衙門內,茶盞徑直摔在曹青前面,潑濕了官服黑靴。
馬騰殊怒火中燒,指著他罵道:「你任職數年,年年與我說那通泰銀號如何不好,要另扶商賈才好將濟陽城穩捏手掌心裡,我也由著你去了,可想不到你這個殺千刀玩意,挑來挑去居然挑中煙花之地,還將秦國公綁了去!」
他急得跳起來,手足亂舞:「秦國公啊,那是什麼人物?天潢貴胄、御前寵臣、新晉北離節度使!你惹了他十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這事你舅親也保不住你!」
「馬大人,馬大人,下官知錯了,求求您一定要想想法子,下官不想死,不想死啊!」
「你已經連累了我,我自保來不及,替你想什麼法子!」
曹青爬過去抓住馬騰殊的褲腿,淚涕橫流:「大人,你我下上官級,我若能留命,那您的懲處也會相應減輕,若我都是死罪,那您仕途不得毀沒了!」
馬騰殊頓了頓,到底明白了最切確的利害點,說道:「你快說,秦國公走時和你說了什麼?」
「秦國公說……說……」曹青回想起秦闕陰沉沉的嗓音吐出的狠話,冷汗又開始冒不停。
曹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風流回雪樓背後的勾當,不想被我五馬分屍,拿出誠意來。
馬騰殊一聽,左思右想,說道:「秦國公言下之意是事情仍有轉機,就看你怎麼做了。」
「單憑一句話,我怎麼知曉該做什麼?」曹青無奈道。
馬騰殊為官多年的直覺告訴他秦國公來濟陽城必有目的,而對曹青說的話也必定有指向。
他當即拎起曹青,道:「咱們需要找個合適的機會求見國公爺,快去多打聽動靜!」
濟陽城內施粥的範圍擴大,秦闕硃筆一批,銀號掌柜們忙得腳不沾地,許牧也不見人影,似乎最閒的便是她了。
連魚枝坐在池塘邊,悶悶不樂的,不時望向秦闕的房門,心中莫名抱著一絲期待,期待那扇門能打開,一切跟從前一樣。
忽然,那扇門真的開了!
她卻渾身僵硬,不知所措,手中的魚食掉下兩三顆,池底下的鯉魚競相爭搶,濺起的水花潑濕了衣袖。
秦闕沒有出現,也沒有喊她斟茶倒水,只不過是一陣風將門吹開了條縫。
連魚枝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除了期待,其實也懼怕屋內之人。
他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會對她寬容的秦闕了,而是高高在上的秦國公……
連魚枝失落地摸了摸心口,皺眉道:「這裡那麼難受,為什麼啊?」
她乍一想,恍然大悟:「完了,沒了救命恩人這個身份做靠山,等於沒了情分,逃出去的時機未到,留下的日子裡肯定不能吃香喝辣的了,會不會連我的月例也削減了?」
這樣一來,手裡的銀子會少了些許,確實想想就難過。
對,一定就是這樣的原因!
可又是轉念想到命比銀子重要,秦闕的權勢與脾性,還有國公府里形形色色的人,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猶記剛進國公府被接連欺負的那些時候,連魚枝頓時頭大。
她失了秦闕這個主君的心,勢必有不少人落井下石,能跑出一個心狠手辣的碧螺難免沒有第二個,上回是秦闕保護了她,再來一次,凶多吉少。
伸手摸了摸荷包袋裡寫好的幾章回筆稿,她遠離京城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避開秦闕的耳目將它送到相思書齋呢?
連魚不由枝愁上加愁,起身拍了拍手上殘留的魚食,打算去粥棚碰碰運氣。
「小魚妹妹,你要去哪?」
連魚枝抬頭,瞧見一個人影從假山上矯健躍下,正是一身乾淨簡斂打扮,少年英姿的杜映隧。
她回道:「我要去幫忙施粥,杜大哥你怎麼來這了?」
杜映隧撓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道:「我福至心靈,猜到你要出門,所以來找你了,我想陪你去。」
「好個福至心靈!但你是侍衛得守著國公爺,陪我出去不大合適吧?」連魚枝哈哈笑道。
「國公爺就在這裡,又不出門,還有我的同僚和那麼多的守衛,我一個走開不礙事,再說你上次自己出去被擄走,我跟著你好保護你啊!」
杜映隧說得振振有詞,連魚枝也後怕,連忙點點頭同意了。
他們很快出門上了街,杜映隧少年心性情明朗,一路上與連魚枝有說有笑的,對她頗為照顧。
「小魚妹妹,我給你買了糖葫蘆,快吃!」
「這包子剛蒸出來的,肉餡!」
「你渴不渴,前面有個攤子賣的是特製的桂花糖水,我去排隊!」
連魚枝吃的糖葫蘆還有一半,懷裡捧著的包子冒著熱氣,見杜映隧正要去了,連忙拉住他。
「杜大哥,再走兩條街就到粥棚,我這些已經夠了,別浪費錢了……」
杜映隧看著她小手主動拽住自己的窄袖,只差一點點便能觸碰到肌膚,俊朗的臉色不禁泛起兩抹紅,連魚枝見狀,趕緊鬆手。
「那個……那個……我們快走吧,粥棚那邊肯定很缺人手!」
她尷尬至極,兩人相識數日,左右不過是共事關係,情分不深,她竟一時情急失了男女規矩,真是丟臉丟到天邊,於是不再說話,埋頭趕路。
可杜映隧完全不介意,依舊笑嘻嘻地跟著她身後,一聲一聲小魚妹妹叫著。
街角巷口,時辰已近,許牧不得不開口打斷秦闕注視那二人背影的目光。
「主子,再不走便趕不上了。」
秦闕卻道:「許牧,她竟也會對別的男人感到不好意思,你說我是該懲罰她,還是直接宰了那小子?」
許牧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提醒:「他是司徒大人的人,宰了怕是不行。」
既然是小魚拉了人家的手,不能宰那小子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懲罰她了,只是許牧沒膽子說出口。
「那便割了他的舌頭,小魚妹妹四個字聽得令人心煩!」
秦闕冷漠下令,隨即與許牧消失於巷口。
燒毀的風流回雪樓後院寸草不生,除了蕭蕭風聲,飛鳥不停,鬼影無蹤。
兩雙黑靴踏足此處,地上焦木踩出聲響,寒風伴隨一股不能言喻的冷肅撲面而來。
秦闕丟下一張暗信,施施然說道:「我們來了,出來吧。」
「國公爺可是遲了一刻呢。」
金鰲自暗處現身,彈指將秦闕腳邊的信燒個利落,「不過來了就好……」
然後竟看見他們身後空無一人,不禁眼中閃過危險的亮光。
「董千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