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貪狼

  北部,濟陽城鄰地,山泉鎮。

  連魚枝面對周圍忽然出現的黑衣鐵騎,小心臟提到嗓子眼,「他們是誰……」

  秦闕面上有一絲茫然,但這點突變不足以亂其心緒,定定問對方:「你們是來與我要利,還是要命?」

  黑衣鐵騎為首的男人眯了眯眼,十分反感他這份處變不驚,抽出刀來。

  秦闕說:「看來是要命。」

  連魚枝見對方人馬紛紛亮出武器,雙腿顫抖,默默挪動身子靠近秦闕背後。

  完了,完了!在這個破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叫破喉嚨也沒人來相救啊!

  可危在旦夕,為什麼秦闕還能如此淡定?

  連魚枝摸不著頭腦,只見秦闕扭頭向後方望了一眼,目光盯著風中向他們飄來的片狀東西。

  她定睛一瞧,好像是灰燼。

  忽然,她靈機一抖,怔怔道:「難不成是……」

  連魚枝想說是他們的人從火燒的風流回雪樓趕來了,可出乎意料地看見那頭出現的另一撥人馬,也是來者不善的氣勢。

  秦闕沉思一瞬,說道:「貪狼?」

  蒙面的首領頓了頓,大大方方在馬上對他抱拳。

  見狀,連魚枝一個頭兩個大,道:「這邊是貪狼,那前邊的是什麼人?」

  秦闕淡漠一笑,又對那邊說道:「你是貪狼之主?」

  那人用沙啞的聲音回道:「不敢冒我狼主之名,我乃『貪狼』金鰲,此番前來是有條件與閣下交換。」

  他探一眼對面的人馬,「不想來的是個時機。」

  秦闕說:「很好,來要利的,這個我喜歡。」

  金鰲接話道:「我願解閣下眼前的麻煩,但我的條件是帶走鬼醫董千丠,他在你的人手裡。」

  秦闕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黑衣鐵騎顯然沒有預料到貪狼的出現,且四周傳來的動靜證明貪狼暗中藏著的人也不少,他們的首領卻只是猶豫不到半刻便高舉馬刀,勢必拿下目標。

  金鰲見狀,道:「我們貪狼雖然不常在江湖上露面,但也不懼一戰!」

  很快,雙方兵馬交接。

  這當下,秦闕一聲口哨喚來自己的千里神駒,經歷數回遭遇的連魚枝也變得靈活精明,跟著上了馬,二人揚長而去。

  顛簸的路途,風颳得比來時更猛,像薄刃削在臉頰上,他們一路緊繃直奔濟陽城,空氣中到處瀰漫焦苦的味道,還有飛之綿綿的灰燼。

  城門口布滿官兵盤查出入人群,秦闕伏低身軀,馭馬闖進城去。

  正當連魚枝以為他們會先去通泰銀號時,豈料秦闕已直搗官府,甫一勒馬,官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府門內當即出來兩位身著官服的男人,為首的那人年近五十,連魚枝並不認識,但他身後跟著的就是濟陽城父母官曹青。

  曹青大喝:「此人便是縱火城中商賈樓產的兇手,給我拿下!」

  秦闕毫無懼色,徑直下馬,那些官差被他的氣勢所撼,無一敢妄動上前。

  站在曹青前頭的男人氣憤說道:「好一個來路不明的商賈,竟來本官轄地為所欲為,太過猖狂!曹大人,待將人拿下後,你也難辭其咎!」

  曹青忙將腰彎下,恨不得磕到地上去,「是是是,馬大人說的是。下官管治不嚴自當受罰,但請看在下官多年苦勞的份上,允許下官拷問此人何處來、有多少同黨,以贖罪過。」

  那個馬大人看在他在京為官的舅親份上,默許了。

  曹青說完,一副要吃了秦闕二人的模樣,厲聲下令抓人。

  「慢!」

  李掌柜急忙穿過人群,喊道:「他不是來路不明,乃是我通泰銀號的大東家!」

  通泰銀號的夥計盡數出動,擋在官差與那二人之間。

  曹青見狀,眼有精光,「這就是同黨了!通通抓起來!」

  「不能抓,不能抓!」

  忽然,大批難民沖入,齊聲大呼:「不能抓他們,他們是救濟的大善人,你們官府不管我們,只有他們救我們這些賤命!」

  難民數量太多,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官府的人不得下手,只能怒目圓瞪。

  秦闕看著那個男人,幽幽問了一句:「你是州府官馬騰殊?」

  「大膽!一介草民竟敢直呼大人名諱!」曹青怒斥。

  這時,萬分緊張的連魚枝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許牧!

  她已然猜想到眼下的局勢,秦闕必定是要亮出身份了,可他們還未到北離,這樣做不是等於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行蹤?

  連魚枝看向秦闕,左右為難。

  不料秦闕大步流星往衙門走去,渾身血氣的模樣令那二官步步後退,就在衙差們要衝上來時,秦闕已經神速出手將二人逼入內門,李掌柜帶人堵在外頭。

  「小魚兒關門!」

  連魚枝吃力將兩扇沉重的大門關上,喘氣拍了拍胸口。

  秦闕的匕首抵在馬騰殊脖頸邊,使其不敢動彈半分,「你你你……可知傷殺朝廷官員罪名有多大?」

  「就是,你敢動馬大人一根汗毛,朝廷立刻將你五馬分屍!」曹青冷汗直流,驚恐不已。

  「你們還知道有這條法律啊,那正好適用了,你們不單將五馬分屍,族下親眷一併連坐。」

  「連坐?你一條賤命還大放厥詞!」曹青怒罵。

  秦闕眉眼鋒銳,笑道:「呵,你們不過區區地方官員,怎可與我秦闕相提並論!」

  秦闕說出名諱並收回匕首,二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停了數個呼吸後才瞪大雙眼,充滿意外與慌亂。

  馬騰殊與曹青幾乎同時癱軟跪地,但還是帶著一絲僥倖,問道:「閣下……閣下是……」

  「沒錯,我便是新晉北離節度使,秦闕。」

  秦闕的話讓馬騰殊與曹青徹底嚇傻了。

  曹青卻是先緩了過來,哆嗦身子站起來:「胡說八道!秦國公北上走的是官道或河道,怎麼會到濟陽城來,你冒充王公貴族與威脅朝廷官員,數罪併罰,朝廷誅你九……族!啊!」

  他話沒說完,一道鑲金令牌霍然貼到眼前,猶如殺人血刀斬碎他們最後的希望!

  衙門外哄亂一陣陣傳來,官差們拔出武器要破門救人,李掌柜帶人拼死堵著,刀劍無眼之下,無辜的難民四散,場面兵荒馬亂。

  但隨著一聲沉重木門咿呀開啟聲,紛紛停下動作,舉目看去。

  曹青率先出來,他臉色鐵青,額間冷汗涔涔,道:「都住手!誤會,是誤會!秦……通泰銀號的東家老爺是為我濟陽城救苦救難的大善人,風流回雪樓一案另結!」

  在大眾摸不著頭腦的目光中,馬騰殊又將秦闕迎了出來,二人態度的轉變太快,令人驚震驚。

  這……進去不到一刻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闕領著連魚枝走下台階,那二人緊隨其後,忽然秦闕側首對曹青低語幾句,曹青露出驚恐之色,差點跪地,旁邊的馬騰殊苦著臉,對其一副自作孽的表情。

  在兩名官員恭敬的目送中,秦闕與連魚枝等人平安回了通泰銀號。

  因為尋找失蹤的二人,銀號上下沒有人闔過眼,李掌柜強撐著去主持施粥事宜,其他人按部就班。

  連魚枝挑上幾瓶傷藥和乾淨的布條去尋秦闕,哪知秦闕根本不正眼看她,叫小廝找來許牧給自己上藥。

  主君不待見,她也不願意自討沒趣,於是按著奴婢的規矩福了福身,乖乖退下。

  「這個秦闕!」

  園內涼亭里,連魚枝怒氣上來,屁股用力坐在石凳上,伸出受傷的手指,往上面倒傷藥。

  「我也傷了,還沒給自己上藥就想著你呢,你倒好,不接受你就與我翻臉,小氣鬼!」

  也許是藥性太猛,撒在傷口上竟鑽心的疼,連魚枝忍不住甩了甩,眼淚要流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來了一雙大手,輕輕地攏住她的手指,「姑娘,你這樣止不了疼,忍著點。」

  說完,那人俯下身朝傷處吹了吹,過了好一會兒見她不那麼難受了便抬起頭來。

  那是一張清秀俊朗的少年臉龐,有神的雙目湊巧對上她的視線,立刻笑得眉眼彎彎。

  「你是誰!」連魚枝急忙抽回手,並觀察他。

  此人年約十八左右,身材修長,腰間除了佩劍,還戴著一塊玉佩,雖是武者打扮卻衣料比普通侍衛的精緻。

  少年後退一步,有禮回道:「我叫杜映隧,是司徒大人的下屬,眼下與同僚們被調來保護秦國公一路北上,這些日子日夜兼程,總算是見到你了,小魚姑娘。」

  連魚枝皺眉:「你怎麼知道我叫小魚?」

  杜映隧笑了笑,「國公爺身邊除了姜生與許牧,不就是小魚姑娘你了嗎?很好認。」

  連魚枝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悻悻地不說話,對著手指繼續上藥。

  杜映隧見狀,道:「小魚姑娘,這種藥很疼的,且容易留疤,我們常年備藥在身都不會備這種,不如試試這種,上藥感覺清涼,也不會留下疤痕。」

  他掏出一個白色瓷瓶,遞給連魚枝,「這是宮裡太醫配出來的,見效快!」

  果然那藥塗上後如他所說的那般舒服,連魚枝漸漸有了笑意,道了謝,卻說道:「可為什麼你我第一次見面,便對我如此好,不妨直言目的。」

  「我調來此處當差,對國公爺不甚了解,還希望你能多多提點下,能順利完成差事,不讓我家主君失望。」

  連魚枝點點頭:「原來如此,杜侍衛對待差事如此謹慎,是個好下屬,我一定盡力幫你。」

  氣氛融洽,杜映隧更高興了,說道:「小魚姑娘真是心善親和,你我一見如故,請不要稱呼我杜侍衛,叫我映隧便可。」

  「這怎麼行,你比我大好幾歲呢……」

  連魚枝挑眉,看見少年不卑不亢,既沒有和姜生、許牧那般對自己戒備,又不像府內其他人慣會阿諛奉承,頓生好感。

  她想了想,說道:「就叫你杜大哥吧。」

  「那我便叫你小魚妹妹了。」

  「行,國公府里的人也挺多人那麼叫我的……」

  涼亭內二人相談甚歡,全然不知池塘另一頭微微敞開的窗戶內,男人眯著眼緊緊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