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看見的是每日重複的畫面。
一間昏暗逼仄的小牢房,口壁上的酸脹不斷提醒他嘴巴戴一個金屬物,以防咬舌自盡的,脖子和四肢皆銬上鎖鏈,渾身衣不蔽體。
他想,被朝廷流放的犯人也比不過如此沒有尊嚴。
下腹來了一陣急劇的熱痛,他側目便看見最反胃的香爐,裊裊升起煙霧。
該死的迷煙,這回不知是哪一種的……
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他自己也算不清了,只知道來的時候是初秋,如今外頭昨兒個夜裡下了大雪。
那群不人不鬼的畜生自然捨不得他受凍,供了兩個炭盆供暖,只是秦闕寧願不要,裡頭摻雜燒的合歡好似是最烈的那種。
他們喜歡將天底下各式各樣的迷藥與合歡藥輪番對他試用,看他受盡折磨便發出得逞的狂笑,他逐漸向他們所想要的媚態與敏感發展,事情越來越可怕。
挺直的脊樑能扛到什麼時候,秦闕不知道,因情動難忍微微一動,彎曲的膝蓋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楚,引來腦門上一陣冷汗。
明知手拳無力也猛地捶打膝蓋,企圖以痛制痛,貪的不過是絕望中僅剩的憤恨爆發,證明自己風骨沒有被磨滅。
這一捶,原以為沒有力量,卻不想膝蓋上的鈍痛擴大,他愣愣看著自己的拳頭,倏爾一頓。
秦闕霍然看向那樽香爐,心中疑惑翻來覆去,奈何合歡的藥性下一刻傾覆了理智,這時有人開門進來,手中的銀針泛著令人恥辱的冷光。
這種酷似刑罰的調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承受的,他縱使有些力氣也抵抗不了,淤堵痛到萎靡,卻又因合歡而火熱。
他無法掩飾半分醜態,雙目的紅絲扭曲成血色,殺意自他被綁來的那天起,沒有一日消下去過。
施針的岐醫是個十分年輕的男人,手段粗魯,從沒有半分顧及那裡的脆柔,還笑著說出一個消息。
「你再磨鍊磨練一段日子,也該亮相拍賣典了,價高者得,不管男女你皆能伺候,從此一戰成名,也不枉我日日的『照料』。」
秦闕閉上眼,胸膛激烈起伏,接受他從頭到尾每一寸審視,沒有露出異樣。
雖然動起來有點力氣,但這件事需要點時間驗證。
拍賣的日子定在冬末,寒雪未消融,濟陽城的春天卻提前了腳步。
他掙了個機會把臉凍傷,蛻皮紅腫,跟毀容沒兩樣,氣得采昆面如黑煞,因為拍賣在兩日後。
「上藥需要三到四日方能恢復如初……」歧醫冷誅說道。
秦闕陰鬱的眼裡終於出現了笑意。
寶娘子眼珠一轉,道:「年年花魁都需要輕紗覆面,為的是多點神秘感,引發看客的興趣,我看這貨更用得上這招,有人質疑了就把畫像擺出來,畢竟身子露著呢,誘惑更大!」
為了完全防止有反抗,秦闕不僅用了軟筋藥物,並首次四肢戴著枷鎖,蒙著眼睛與面容出現在拍賣典上,他感覺到有無數視線釘死在身上,驚呼聲此起彼伏,更多的是貪婪的笑聲。
這場壓軸的大戲上演了整整三個時辰,爭奪拍案的嘈雜充斥耳膜,真金白銀金額一輪比一輪大,屈辱像頭巨獸將他撕扯殆盡,血淋淋的,屍骨無存……
「十二萬兩黃金一次!」
「十二萬兩黃金兩次!」
「十二萬兩黃金三次,恭喜這位金主喜得天仙!」
他呵一聲冷笑,十二萬兩黃金在如夢的前生可抵秦國公府十年的開銷,原來他值這麼多,竟只值這麼多!
「譚老爺已經付了六萬兩,但說喜歡水蛇腰!」
「我聽聞這個金主癖好特殊,同時是個挑刺的主,十二萬兩黃金不能給他找到藉口少給半個子兒!」
「……這如何是好?」
「莫急,我雖偏懂藥理,但下刀剝開皮肉碎骨也能辦到。」
駭人聽聞的言語,聽得他腦子嗡嗡作響,忽地額角一陣抽搐,作嘔的感覺直涌而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努力控制戰慄,可靈魂好像剝離了軀體,除了視覺之外的所有感官都在旁聽他們籌謀如何將自己引頸屠宰。
那日,他綁在特製的刑台上,采昆要懲罰他竟敢動心思將臉凍傷,於是要求麻沸散的量減半,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尖利的刀子,在冷誅手中晃了晃,直接劃開了身體,撕心裂肺的痛感、喊不住的叫聲,在這一瞬間抹殺了世家公子僅剩的那丁點可憐風骨,破碎成殘。
世上再沒有人人稱頌的秦小公爺,也再沒有秦家清白剛正的子孫。
秦闕捏了捏眉心,三年多過去了,當時的感覺捲土重來,腰側的傷疤像燒火一般灼烤,五臟六腑也跟著沸騰,臉色白如厲鬼,眼眸烏沉,燭火將他的唇色染紅,笑吟吟來到董千丠跟前。
「你師弟太『照顧』我了,整整三日沒讓我下過那個刑台,那日他給我上藥,采昆那個畜生慌慌張張跑進來,說是之前賣掉的女子竟是道上叫得上名號人物的親妹妹,聲勢浩大圍了天香季院。」
冷誅擅藥理,卻敗在唯一的弱點——看低了他。
理所應當認為一個受了重傷、被疼痛折磨得只有半條命的人已經不需要捆綁,稍微用些迷藥保持他無力便可。
很快外頭傳來憤怒打砸的聲音,秦闕知道,今日便是天香季院遭不了好的一日,機會千載難逢!
當采昆和冷誅渾身帶血狼狽逃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陰暗處那裡等他們了,悄悄將門鎖死。
「他們逃的時候也不忘了要帶上我,真令人感激涕零啊……」秦闕幽幽說道,「畢竟還想著把我交出去拿到另外的六萬兩黃金呢。」
他單膝蹲下,對董千丠輕聲說道:「你師弟是怎麼死的,我現在就告訴你。」
頃刻間,利器沒入骨肉的尖利聲自大腿上響來,董千丠哇哇大叫,秦闕一把薅起他的頂髻,問道:「我想你不願意走他的老路吧,我給你一個機會,說出幕後之主!」
「我是貪狼的人,我所做一切皆是狼主旨意……」董千丠疼得滿頭大汗,心驚膽戰道。
「那個蠢貨,」秦闕指了指刀老大,道:「已經說了貪狼,我要知道的是狼主是誰!」
面對逼近的兇器,董千丠大叫:「狼主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不知道,傷你的人是我師弟,不是我,你放過我吧!」
秦闕卻是不夠解恨,果斷挑斷他手筋和腳筋,拍拍他的臉,陰沉沉道:「我暫且留你一命,你還有用。」
董千丠的慘叫聲太滲人,連魚枝已經完全怔住,呆呆看著秦闕淡色衣袍沾來的血跡逐漸擴大,很快染成一片。
她強迫自己將飛出去的三魂七魄拖回來,眼角視線恍惚到地面扭曲爬動的人。
寶娘子快速按下藏在低處的暗關,大門竟自動開啟,同時屋頂出現一座籠子頃刻間轟地罩下,將秦闕與董千丠鎖住。
這動靜引來了酒醒的李固,帶了人衝進來,一見半死不活的寶娘子,還有被困的二人,眼神大亮。
「哈哈哈哈哈……老子只是美酒睡了一覺,老天爺竟把天大的好處賞到我李固頭上了!」
說罷,關上大門,舉刀往寶娘子命門砍去!
所有人都看出了李固是要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趁此機會將風流回雪樓收入囊中。
千鈞一髮之際,困住秦闕的鐵玩意兒又轟的一聲迅速升起,他手中的匕首閃冽寒光,猶如猛獸出籠,鎖定了獵物。
李固的笑意凝固,直接青白了面色,看向按了機關的連魚枝,大刀轉了方向對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