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不能傷害她

  秦闕此人向來一言九鼎。

  連魚枝深知他不會反悔,到底乖乖伸手給他,秦闕稍稍用力便把她拽進懷裡,腳一起踩在窄邊上,輕而易舉托她的腰把人送上去。

  一場鬧劇落幕,氣氛並沒有鬆快起來,所有人低著頭退下,誰也不敢多看坐在房裡品茶的男人一眼。

  連魚枝侷促地站在一邊,也不敢說話。

  秦闕心情不佳的時候,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壓,伺候的人最好保持閉嘴,靜待他「發落」。

  這時,有個丫鬟面如土色,前來送東西,被鬼追似的退下。

  連魚枝連連搖頭,果然一般下人比不得國公府里的,沒見過世面冒冒失失,很膽小。

  「你還有心思想別人去了?」秦闕冷不丁地開口。

  連魚枝撇撇嘴,「不想別人全想你成麼,你不要那麼大的火氣。」

  秦闕擎茶的手頓了頓,到底滅了肝火,微嘆口氣。

  這小蠢貨一張嘴不但貪吃,還慣會哄人。

  他對她說道:「過來。」

  她走過去,只見秦闕拿過一瓶金瘡藥和紗布,也知道自己手臂上的傷瞞不住了,只好脫了外袍,撩起袖子。

  當秦闕看到那宛如月牙的暗紅傷口,片肉的手法可見當時他在犯渾時出手有多狠,眼神一下深沉,手中的傷藥動作儘量放輕。

  「我其實沒什麼的……」她怯怯開口,「沒你腰上的疼……很晚了,你上榻歇息吧?」

  秦闕收了藥瓶,把剩餘的紗布用力扔在案前,氣惱道:「歇息?你明知我睡著了不可控,還要以身試險,使小心計留我何用?」

  「說到心計,可不敢與國公爺相比,但也不至於蠢成傻子,既然敢留國公爺自然是有法子不再讓自己受傷害的。」連魚枝認真說道。

  秦闕卻是不信:「什麼法子?」

  連魚枝說道:「國公爺儘管去睡,我保證明日你醒來,我毫髮不傷。」

  見他不動,她立刻舉起三根手指,指天誓日。

  秦闕拿下她的手,斥她胡鬧,便去洗漱上榻。

  連魚枝暗喜,秦闕居然不需要她多說什麼,直接聽話了。

  挺好,挺好。

  給他寬衣,查看腰側的傷已經在銀號那邊換過藥,連魚枝十分滿意李掌柜的細心。

  將房內的燭火滅剩一盞放在她睡的小榻邊上,細細點上薰香,不一會兒秦闕有所察覺,隔著屏風能看見他半起身,道:「你點那麼濃的安神香?」

  連魚枝說道:「我傷口疼,不點睡不著。」

  秦闕似乎有顧慮,要說什麼,遲遲沒躺下,連魚枝見狀便道:「往日府里也會點這香,你沒說不好,如果不喜,那我……」

  「不必了,你需要就點。」他說完躺下,再不說話。

  連魚枝也爬上小榻,掏出一根針捏在掌心裡,力度掌握好的情況下不會傷了自己,而尖銳的痛感能讓她保持清醒。

  秦闕是大世家公子,從小教養得當,安眠時的翻身沒有大動作,而今晚他一點動靜也沒有,一室靜謐。

  連魚枝不免以為秦闕是不是也強忍著睡意,心說不可能吧,為了安全,秦闕允許她把匕首拿掉,而秦闕的指甲潔短派不上用場,點著兩倍的安神香,他憔悴成那樣了,拿什麼意志力來死撐下去?

  結果等到了三更天,她終於按捺不住去裡頭看看。

  秦闕的呼吸聽起來不像睡久了,倒像是剛剛睡下的。

  他果然強忍了許久,連魚枝鬆口氣,總之睡著了就好,不然怎麼養精神。

  就在這時,身後的男人發出一聲悶哼,忽然之間猛地坐起身,這一幕著實來得猝不及防,連魚枝差點驚叫出聲,死死捂住嘴巴。

  不能出聲,這樣秦闕就不會動了。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直條條站在那觀察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秦闕一如前晚那般深陷夢中,唯一不同的是沒有睜眼,眼珠在閉著的雙眼皮下微動,額頭很快冒出汗來,嘴裡念念有詞。

  他就這樣大約坐了一刻,連魚枝小心翼翼伸手過去搭他的肩膀,一隻大掌立刻覆上來,死死抓住,疼得她倒吸口氣。

  幸好僅是如此,秦闕沒有攻擊的行為。

  「……你們是誰……為什麼抓我……為什麼一直破壞我的安穩……」

  「把你們……髒手拿開……我……寧死……不受辱……」

  「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和你們同歸於盡……」

  秦闕的夢囈逐漸清晰,手上的勁同樣越來越大,連魚枝抽也抽不出來,索性一咬牙抱住了他。

  秦闕掙扎厲害,幾次差點將她甩了出去,她費勁地拍打他的背,試圖平靜那激動反抗的情緒,傳遞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就這麼堅持了好久,秦闕才慢慢緩了下來。

  待他渾身不再繃緊,連魚枝終於不需要費勁死抱著,手拍的勁兒也愈發溫柔,這時的秦闕輕輕喊著一個人。

  「小魚兒……」

  連魚枝聽見秦闕在喚她,以為他醒了,隨即看去,可他好似進入了另一個夢裡,神色茫然悲慟。

  「不……不能傷害……她……」

  她一聽,莫名地鼻頭一酸,眼眶紅了。

  扶著他好好躺下,正要去端水過來擦拭,他卻牢牢攥住她的手,使了蠻勁將她整個人拉到身上。

  「別走……告訴我你是誰……」

  連魚枝咬咬唇,心裡回應他:現在不會走,但……以後總歸是各過各的,也不必知道我是誰罷……

  她把秦闕的姿勢擺好,這樣睡得舒適些,自己側躺在旁,像哄小孩一樣輕拍他的手和胸口,雖然同臥不合規矩,但秦闕眼下需要這樣的安撫。

  「你到底在那個天香季院經歷了什麼……」她細不可聞喃道。

  案上的香爐飄出來的煙霧變得細長,斷斷續續,直至消散。

  窗外一縷晨光射入戶隙,最先照在男人俊朗的臉上,他已褪去疲憊,睜開眼的剎那有絲迷茫,但很快消失不見,炯炯有神。

  節骨分明的手輕輕將她幾縷俏皮的劉海撥往一邊,她靜靜倚靠在他的肩膀睡得香沉,長密的睫毛根根清楚,小巧的鼻頭與微粉的小嘴有規律地呼吸淺淺。

  秦闕就這麼望著她,一種十分強烈的渴望在心底迸發,另一側的手不自覺握緊了繡包,握緊了那個圓形的輪廓。

  昨晚的夢只抓住他一半,憎惡與殺戮中,他感受到有人不厭其煩地安撫魔怔的靈魂,把他從夢魘里拉了出來,得到難得的安息。

  秦闕知道,那人便是她。

  如果拋開恩情這一件不確定的事,他開口問她願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她會怎麼回答?

  她若不願,他又當如何?

  秦闕忽然苦笑,心被撕了一塊出去似的,明明知道答案的事情,明明做了把她送走的打算,他還是在拿起與放下之間反覆糾纏……

  他重歸朝堂,殺伐決斷,卻連一個女眷之事難以決斷至此,未免可笑了。

  「秦闕……」她呢喃。

  秦闕下意識回應:「我在。」

  她換了個姿勢往男人懷裡鑽,直到一雙臂膀輕輕抱緊她,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叩叩叩……

  溫情時刻,敲門聲吵醒了連魚枝,她一臉惺忪。

  秦闕皺眉問道:「什麼事?」

  「爺,不好了!粥棚那邊發生了混亂,踩踏死傷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