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裡生活的人大部分有特定圈子,輕易說話得罪人可是會挨揍。
連魚枝大話一放,麻利溜走!
當即用紗巾蒙了臉,鑽進了姑兒巷內,在相思書齋內大搖大擺坐下。
「哎呀,我的大作者來了!」
郝掌柜的態度肉眼可見地變好,「你都不知道,多少人豪擲千金只為求見你一面,想從你嘴裡得知所寫是否就是秦國公,通通被我線下的人拒絕了!」
連魚枝道:「對,我不見人。」
「你每次來不是戴圍笠就是蒙著臉,連我都不知道你模樣,當然心知你不願意暴露身份,放心吧,把我賣了也護好你!」
郝掌柜端著算盤出來,當面把帳分清楚了,僅僅四章回,連魚枝獲利三百餘兩,這僅僅是目前所得,日後閱讀的人越來越多,再清帳。
抑鬱一掃而空,果然只有錢能令人忘卻煩惱!
她興致一來,又提筆揮寫,搶在《風流世子鶯燕齋記》出新章前,把自己的第五章回寫出來,內容是主人翁幽會絕色花魁,與風流世子不對付,三人湊成一台戲。
反正秦闕敢光明正大與憐月游湖,她這麼寫就不會出事,畢竟今日之事人盡皆知。
寫完後交給郝掌柜,只覺大快人心!
「哎呀,爭風吃醋的橋段,秦國公真會是那樣的人嗎?」郝掌柜將信將疑。
連魚枝忙道:「這叫爭風吃醋?不是相互看不順眼那種嗎?」
郝掌柜扶額:「這對的對子很明顯了!你是真的榆木腦袋啊?」
「別說,主人翁拈酸方式刁鑽,對子回得彰顯文人風采,又將花枝碾碎,有股子蠻橫霸氣,兩者氣質融合,我是更更更喜歡他了!」
連魚枝無言以對,按了按額角。
難道這世上就她對秦闕煩心嗎?
不過郝掌柜說主人翁與風流世子為花魁爭風吃醋,可實際上那人卻是她自己,難道秦闕不是在宣示對她的主權,而是……
連魚枝又想到了那個吻,秦闕為何會吻她?
那個吻和上次安撫的親吻完全不一樣,上次好多吻落在脖頸間,他是那麼輕柔,充滿無形的善意,今日的吻驟如狂風暴雨,一味索取,但不失溫柔,令她體會到男女之間不可言喻的欲襲與衝動。
「……算了,把那兩句對子去掉吧。」連魚枝臉紅心跳,並不認為秦闕會吃什麼鬼醋,不想過多的情節寫在話本里誤導他人,再次曲解她筆下的人物。
交代完後,她又詢問郝掌柜有沒有關於做小本買賣的書籍,想為日後提前做好打算。
郝掌柜神秘兮兮地從書架最頂上拿來一本蒙塵三尺厚的書,這本書只有女人巴掌大小,方便攜帶。
「這書相傳是鬼谷子的一個學生所寫,可能命不好,嘔心瀝血寫完後人也沒了。」
連魚枝用力揮手驅散書面拍下來的塵土,開門見山:「多少錢賣?」
郝掌柜張嘴:「三百兩!」
連魚枝呵呵直笑,然後拉長臉:「我覺得《嘆山枝》能換個書齋。」
看出她沒以前好拿捏,郝掌柜只能做順水人情:「咱們談錢多傷感情,我是說這書賣三百兩,但對於你啊,白送!」
連魚枝笑盈盈附和:「爽快。」
她還要去見師父祝小翩,不在這多耽擱了,於是拿了銀票和書離開。
後頭印刷的師傅跑過來問郝掌柜,「這四句對子挺好,真的要刪?」
「不刪!」郝掌柜斬釘截鐵說道,「頭回兒寫出來的一定是內容最細緻的,那麼精彩的對子怎麼能刪,你們照著去印便是!」
能引看官多買的好處,誰會傻到踢出門外。
等到章回字數多起來,這個話本的戰績具體入榜中哪個位置,便有了答案。
如果能得榜首,相思書齋將在話本壇中迎來十年鼎盛!
連魚枝來到祝小翩的住處,有了銀子過日子,祝小翩控制了病情,氣色明顯不同了,她瞧著也歡喜。
但祝小翩待連魚枝十幾年,她素日如何藏拙裝蠢,掩蓋悲歡,面對如同半母的師父,到底匿不住。
祝小翩端詳她許久,去親手做了一碗麵,「來,吃吧!很久沒嘗師父的手藝了!」
連魚枝坐了下來,有絲高興:「我還真的是很久沒嘗了,小時候每回嫡母罰我餓肚子,我就偷跑出來找師父,然後師父做一碗麵給我填飽肚子。」
「是啊,你是我一碗麵一碗麵養大的,如今做面的手藝不遜於我了。」
「雖然是素麵,但師父偏清甜口,我鍾愛蔥油香,有那麼別麼些許不同。」她咽下一口,充滿回憶:「要不是您教會我做面,當年和我父親去巡務的時候,我早餓剩半條命了。」
那時候山泉鎮收成不好,但連家是去辦政務,當地地方官把餘糧拿出來招呼,石數有限,於是下人們便剋扣了她那一份中大半的量。
祝小翩聞言,便道:「既然師父於你而言是至親的親人,那你遇上什麼事,是不是也該和師父說說?」
連魚枝沒了胃口:「哪有什麼事,都好著呢。」
她心虛,放下筷子接著打掃屋子,煮水泡茶躲開師父探究的目光,這舉動看得祝小翩隱隱不安。
這神情舉動和她娘當年一開始被人勾走魂時太像了。
「魚枝啊!」
祝小翩心驚不已,拿掉她手裡的東西,將人抱進懷裡,想哄孩子一樣輕拍,換個方式試探。
「你遇見了任何事都應該和師父說,不需要一個人擔著,擱心裡難受,是不是遭人欺負了?」
「師父……」連魚枝抱緊師父瘦柔的身子,搖搖頭,「真沒事,誰敢欺負我,我暗裡會還回去,放心。」
連魚枝此番前來有事相商,二人一同坐下,她將三百多兩銀票拿出來。
「這是我寫話本掙的,您收著。另外您得空就收拾好東西,我要是尋了機會離開京城,會寫信過來,您喬裝去找我,我們便好落地營生,不再受任何高門大戶的約束。」
祝小翩馬上收了銀票,道:「三百兩能做什麼,我要沒這病還好,可惜就是有,三百兩不夠咱們娘倆用一輩子!」
祝小翩說著說著便急了起來,指節敲擊桌面,連魚枝見她如此,保證道:「師傅,那話本我還會繼續寫下去的,到時寄給書齋就行,我還會去做其他營生,我們一定不會挨餓受凍的!」
祝小翩聞言,淒淒艾艾嘆口氣,「不如我重操舊業寫寫話本,多少添一點收成。」
她六歲時給一家大戶老爺子做沖喜的幼妾,老爺子喜歡她,日日帶在身邊,教她琴棋書畫,說是妾,不如說像祖孫。
後來老爺子駕鶴西去,她便被賣去戲班裡學戲,年輕時不但會唱戲,也寫過一些戲曲本子,唱出去賣座不錯。
再後來便是眼下這般模樣了,而過年十幾年裡她與桐氏已經把自己會的都教給連魚枝,除了唱戲,連魚枝的出身用不上。
「師父還是以安神休養為主,寫話本費心神,我來寫就好。」連魚枝拒絕道,然後三思,將胸前的如意墜子取下。
「這個有勞師父替我保管。」
祝小翩不解:「怎麼了,你娘的遺物你都敢離身?你鐲子丟了,就剩它了!」
連魚枝有自己的顧慮,擔心出逃國公府萬一失敗,秦闕肯定扒光她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這墜子就會被發現,憑上面的花紋與銀鐲上的一致,自己真實的身份也會被查出。
到時不是受罰關押那麼簡單,以秦闕的手段,小命在不在都難說。
「師父您別問那麼多了,總之替我保管,我說的事您好好記著,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連魚枝走得匆匆,祝小翩沒來得及問上回有國公府人來敲門打探的事,只好說出另一件消息。
「聽說連夏月下個月便要嫁給一個大官做妾了,好像是姓李的!」
連魚枝頓住腳步,忽然間情緒上頭,激動得想哭。
「連夏月母女死活不願意,但人家就是看上她,你父親上趕著巴結就答應了,劉氏說她油鹽不進便綁了手腳堵上嘴,用小轎抬進去。
不願意圓房,對付的法子更多,叫喜婆看好時間灌藥,等米已成炊也就只能認命過日子了。」
連魚枝嗤笑,如果嫁的不是連夏月而是她,嫡母的手段也是一樣的。
她一樁心愿已了,點頭道:「好,好,我們走之前能將柳兒的仇報上,也算圓滿。」
語罷,小身影消失在門外。
「這丫頭越大越像她娘,長相像,性子也像,真怕快拴不住她了!」祝小翩恨悠悠說道,布滿細紋的眉心儘是擔憂。
長街上,連魚枝看著香甜軟糯的糕點,咽了咽口水,還有各式各樣的乾果糖豆,肚裡的饞蟲興風作浪。
眼下回去國公府能趕上晚飯,雖然秦闕允許她買東西記帳,但她不想出格,引來府內眾人的口舌。
但如果用自己的銅板買點來吃不就好了嘛。
這錢還是托藍馨把那秦闕賞的幾身新衣物拿去當鋪死當才有的。
「老闆,來二兩這個!」
她高高興興點了幾樣看上去特別好吃的,像只歡快的野雀小蹦碎步往國公府趕。
經過一個巷口時,衝出一個黑影將手裡糕點搶走,一下溜回巷子深處去了。
連魚枝怔了下,望著空蕩蕩的手,立刻追了上去:「喂,你個天殺的,敢覬覦我的糕點!」
可等她穿過雜亂無章的巷中地時,沒了那小賊的身影,連魚枝氣得直跺腳,原本無奈要離開,卻聽見枯井的另一面後有吃東西發出的呼呼聲。
她上前一看,小賊渾身邋裡邋遢,貓著身子在那吃得燙嘴,她當即抽出腰帶跨步過去勒住他的脖子。
「給我吐出來,那是我的糕點!」
那小賊毫無預兆被人勒住直翻白眼,糕點撒落一地,就是不吐出嘴巴里的,連魚枝瞧他也夠狠的,把腰帶給撤了,一腳踹他背上。
小賊這下嘩啦啦吐個乾淨。
連魚枝蹲在地上把糕點撿起來,拍了拍上頭的泥土,惋惜不已。
「你……你個毒婦!就為了這塊吃的,要謀人性命!」小賊一邊咳一邊指著她罵,聽聲音卻是個女孩。
這裡不是連家,也不是國公府,連魚枝懶得裝,振振有詞道:「搶我美食猶如斷我財路,就得賠命!」
女孩站起身,第一次聽見這種謬論,瞪大眼珠子:「你是一個把吃和錢看得極重的人。」
「還行吧。」
她看得最重的是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她賠命的話不過是嚇唬嚇唬而已。
背後的巷口忽來一陣紛踏的腳步聲,有人在說什麼就在前面,看到人躲裡頭去了。
女孩立刻驚覺,二話不說拉著連魚枝,她的力氣很大,連魚枝竟一時沒掙脫,一眨眼跟著她跳進枯井裡。
「你幹什麼……」
「噓!」
連魚枝皺眉,定眼一看發現井壁上居然有個小洞,這個小洞大概一丈高寬,正好容下她們同時擠進去。
連魚枝已經不用招呼,自己蹲下,老實等待上面的一撥人離開。
「怎麼沒有啊?!我們再找不到回去要挨板子的!」
「我明明盯著她的,就藏在這條巷子裡!」
「你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再找一遍!」
又是一陣陣翻動的聲響,連魚枝趁著間隙打量女孩,她長了一張稚氣青澀的臉,泥污難掩眉眼秀麗,十指指甲略長且規整,身量沒自己高,年紀應當同歲。
過了好久,那撥人終於翻夠了離開,她們才費力爬出枯井。
「你是不是有為難之處?」連魚枝瞧她的模樣,聯想到自己的遭遇。
那女孩點點頭,對她感謝道:「雖然我們因為糕點起爭端,但我搶你的確實不對,只是我餓了兩天,見你瘦弱才起了狼虎膽去搶,謝謝你沒出聲喊人,不然我被抓回去就慘了。」
連魚枝可憐她的境遇,但她實在有心無力,提供不了幫助,只能將剩下的銅板和糕點都給女孩。
女孩接下後,圓溜溜的眼睛笑眯眯的,道:「謝姐姐接濟,我叫葉承安,日後再見一定回報!」
說完,撒丫子跑得沒影。
連魚枝摸了摸臉上的紗巾,笑話自己是不是被騙了,連她的模樣都不知道,談什麼回報。
但不幫一幫,心裡總覺得不安,便寬慰自己道,當撒錢買點心安吧。
等她回到國公府,空氣中似乎飄浮著不同尋常的味道,那整日常閉的大門居然敞開著,一問才知,原來天子連下兩次召令,秦闕都不進宮。
為了不怠慢天使,他索性吩咐大門不關了,來多少次召令直接進前廳,但唯一不變的是他人就是以病為藉口,推脫不去。
這是把腦袋懸在斬刀下的趨勢啊!
他一人得罪天子,全府跟著陪葬,秦闕到底要做什麼?
連魚枝感覺脖頸涼颼颼的,火速去南邊兩院找人。
可宮裡來的人把尋思院圍得滿滿當當,有傳旨的太監,也有御醫一行,她被禁軍攔下不能進去。
這種情況維持到了次日午後,國公府迎來了天底下最最尊貴的客人——凌帝。
九五之尊親臨,秦闕作為一府之主果斷更衣相迎。
連魚枝聽聞皇帝來訪,激動雀躍,十分期望能有幸一瞻聖容,想把天子氣概記在心中,有利於日後話本描述,寫得傳神些能賺多點。
只可惜,她遠遠瞧見一眼,凌帝似乎並沒有怒氣,被秦闕迎入書房,關門密談。
她就老實守在角落裡,想著等他們出來,再看一眼皇帝,奈何等了兩個時辰,到了用膳時,看見寧公公端了菜餚進去,她便知道他們沒那麼容易談完了。
「聊那麼久,是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聊的嗎?」
直到日暮,書房的門方打開。
君臣二人施施然漫步,往大門走去。
「你自己選吧,選上哪邊的,朕都允你。」凌帝伸手拿過準備好的聖旨,交給秦闕,「要處理北離之事,你不能只有爵位,朕調你為北都節度使,儘早解我朝北部之患!」
秦闕跪地領旨,凌帝扶他起身,看他的眼神里滿是期望。
「把事情辦好回來,朕為你賜婚,風光京北二地千里!」
秦闕波瀾不驚,恭送御駕回宮。
國公府的大門關閉,秦闕朝人堆里看,很快尋見角落裡的她。
那眼神,太過複雜,連魚枝看不明白,又會灼傷人似的,只能心慌意亂跑開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