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上去。」連魚枝皺了小臉,說道,「說是帶我來游湖,結果是自己來享艷福。」
舫內,憐月往窗下探看,好奇道:「是什麼人能如此酸溜溜地與國公爺說話?」
酸溜溜?
秦闕沉吟半晌,打算不理會她,繼續對憐月說道:「李固仍不知道他大哥失蹤吧?」
「正是,這兩兄弟幹了那麼多票掙了不少,分別多時,各過各的,自然不知道李頑沒命了,不然他哪能在北離逍遙快活!」
憐月提到李氏兄弟恨意濤濤,如果不是他們,她也不會在幼年被拐淪落煙花之地。
李氏兄弟吃喝全是無辜少女的『血肉』,斷送她們清白的一生!
秦闕道:「不要打草驚蛇,待我去會會他,算來也有三年多未見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我。」
「國公爺要去北離?」憐月蹙眉,「您身份今非昔比,消息一出,人未出門,陣仗便響了十里,如何不打草驚蛇。」
憐月所說確實需要注意,秦闕陷入深思,他需要一個藉口去北離。
這時有人輕叩門扉,秦闕以為是連魚枝來取糕點,不想卻是姜生。
姜生來傳信兒:「主子,北向消息!新任北離治災官員於符陽驛站暴斃,隊伍由二皇子領著往回趕,很快回到京城復命。」
難料的意外,秦闕挑眉道:「如此巧合?」
姜生恨恨道:「想不到他們敢如此鋌而走險,殺害朝廷官員!」
「未必……」秦闕說道:「說不好是別的機緣巧合,不是朝中大臣出的手筆,但怎麼看,我都極可能被要求接手了。」
姜生道:「我們才使計擺脫那個燙手山芋,兜兜轉轉又回來可怎麼辦!」
憐月掩袖笑出聲:「姜生小哥不必緊張,這事或許正合了國公爺的意呢。」
姜生不信:「怎麼可能合意,憐月姑娘不知局勢,不要亂說。」
「是你不知道李固在北離吧!」
任他們在那你一言我一句摻和清楚事件,秦闕已有計在心,定定道:「既然要去,當然得拿到可觀的好處才能動身……」
他尋找窗下那抹嬌小的身影,發現她在船頭吹風賞景。
湖面波光粼粼,舫只駛入一片柳暗花明,不知名的粉俏小花纏著柳枝凌空而垂,美景煞是好看。
好景引人,對面也駛來一艘差不多的畫舫,看模樣主人家應是極有身份的,連魚枝不禁多看幾眼,那艙門忽然打開,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一手執酒壺,一手擁抱美人,醉步嬉戲衝到舫沿。
在那男子抬手灌酒間,裡頭又跑出好多美人一齊撲他身上,一口一聲叫著世子。
連魚枝看直眼,世子?
瞧那男子丰神俊逸,莫非是話本榜上前十佳作之一的齊梁王嫡子,楚荊河?
哇,那得好好看看,如此一來,榜上有名的人物她也是看全了。
兩船相近,楚荊河左擁右抱之際,眼角掃到了連魚枝,立刻推開那些美人,笑吟吟地打量她,又看了她所乘的畫舫,來了興致。
「好姑娘,你是哪家的,怎從來沒見過?」
二皇子楚梔盛侵擾的恐懼仍在,楚荊河一問,她渾身僵硬,警惕地看著他。
楚荊河被她水靈靈的眼眸吸引,目光肆意,把她從頭看到腳,「嘖嘖嘖,鵝蛋臉,螺黛眉,眸有月瑩,唇似嬌桃,骨相上佳,皮細膚白,美人兮矣。」
如此冒犯的言語,連魚枝聽完,極力忍住想打一拳過去的衝動。
好個輕佻浪蕩的登徒子,出口成段,難怪那話本叫《風流世子鶯燕齋記》。
跟他比起來,秦闕算得上正人君子了!
楚荊河見她不語,以為她在害羞,折了一枝粉花兒遞過去,「湖光山色不及卿,折花相贈問汝名。」
連魚枝遲遲不接,正猶豫是不是轉身回去的時候,鴉青色的衣袖越過了她,氣勢十足地拽過那支鮮花。
「西風難堪百日艷,萍水緣薄不作觥。」說罷,大掌利落拗碎花枝,扔進湖中。
秦闕一出現,那些美人們驚喜無比,連楚荊河都沒想到居然是他的畫舫。
「秦闕?!」他拍手叫好,「你文采不減當年!不愧和我們一起在宮裡伴讀過的。」
連魚枝咂舌,「這也叫好?他是不是喝多了沒聽懂回的是什麼意思?」
秦闕赤裸裸諷刺他一堆美人在旁,聽意思還是時不時要換一批,沒幾個能喜歡過百日,而他們不過萍水相遇,緣分淺薄到連杯酒都不可能喝上,還問什么姓名,趁早滾蛋。
秦闕凝視她,某件事在心底更肯定了。
從她衣袖口抽出絲帕擦拭手掌,說道:「這人臉皮厚著呢。」
楚荊河見狀,道:「原來她是你的丫鬟。」
秦闕笑回:「是我的人,世子有何指教?」
楚荊河叫人把畫舫靠過去,不怕摔進湖裡,顛亂步伐跳到秦闕身邊,勾肩搭背,耳語道:「把這個小丫頭給我,我府上還能容下她做第十九個姨娘。」
連魚枝聽得真真的,目露凶光扭頭看他。
還不等她破口大罵,秦闕已嘴角咧出一抹陰森森的狠笑,說道:「楚荊河,耍酒瘋耍到我這來,我不給你醒醒酒怎麼對不起往昔一起伴讀的情分!」
語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推他入湖,驚得眾人大叫,侍從紛紛慌亂下水去撈人。
連魚枝震驚秦闕的作為,楚荊河不諳水性,在冰涼的水中撲通許久才被狼狽拖上舫,剩下半口氣指著秦闕,所有人以為他要討個說法,可等他喘順了氣,仰天大笑。
「好你個秦闕,跟以前一樣,就不能跟你要東西,要了討不著好處!」
「世子爺玉樹臨風,自有別的好處會來的。」
清脆如鈴的笑聲,一入眼的竟是天下花魁那張魅惑眾生的臉。
「憐月姑娘!」楚荊河笑得露齒白白。
憐月走過來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她與秦闕暗暗換了眼色,只有連魚枝敏銳發覺了,因為秦闕和她站得極近。
憐月很快上了楚荊河的畫舫,一場人情危機大事化小,原來的那些鶯鶯燕燕即散。
果然花魁的魅力不一般,同時聯想到那個寫《風流世子鶯燕齋記》的人又有新章問世,雪花銀輕鬆入帳,連魚枝好生羨慕!
「看夠了嗎?」頭頂上,男人冷冽地發問。
連魚枝朝他一笑,有點報復意味:「世子爺果然是個俊俏的公子。」
秦闕的臉色沉了下來,拽起她的腕子就走,「回去吃你的白月糕!」
這下,是真的在帶她游湖了,偌大的畫舫上只有他們二人。
連魚枝打邊境小城來,那裡民風淳樸,物質匱乏,不能與京城的繁華相比,她又拘於後院,坐著如此精美的畫舫欣賞美景,不得不嘆息富貴迷人眼啊。
她靠在窗口,雙手支著下巴,吹著微風,賞著一望無際的渺渺美景,正心情大好,身後斜坐於短榻上的秦闕冷幽幽開口。
「你當真不識字?」
連魚枝眉眼間的愜意消失,回過頭肯定道:「是啊,小魚不識字的。」
秦闕卻對她笑,招招手,「我教你。」
畫舫專為風花雪月打造,文房四寶斷不會沒有,連魚枝以為他一時興起,簡單教一兩個字,讓她照貓畫虎就算了。
哪知,秦闕竟要覆著她的手執筆,像教幼童那般,手把手教。
他就站在她身後,微微彎腰,溫熱的呼吸擦過臉頰,那股子冷香隨著他胸膛的貼近環繞。
那雙節骨分明的大手她早已觸摸過,輪廓習慣,溫度也習慣……忽而想到自己即將找個機會離開,再也見不著他……
連魚枝頓覺惆悵,微微昂起看他,偏不知如玉般的側臉如此之近,小嘴唇軟軟貼在那肌膚上,二人同時出神,誰也沒動。
舫窗外,柳枝上雀兒煽動翅膀驚飛,筆尖一滴墨汁落在潔白的紙張上,『秦闕』與『小魚』暈染成團。
秦闕鴉羽般的睫毛眨了眨,後日便要將她送走嫁人的念頭不斷在意識里敲擊,五指不自覺收攏,他感覺那柔軟滲入心底,還有一份不甘衝擊克制,放縱悄然生芽。
他嘆息,欲一澤芳親。
可稍晚清醒的連魚枝拼命壓抑如擂鼓般的心跳,微微別過頭,她急迫尋個話題想扭轉這讓人臉紅心跳的氣氛,但一隻大手已經扶住她後頸,男人的唇強硬堵上了她的。
連魚枝嚇得停滯呼吸,施吻的人卻不給任何逃脫的機會,輕巧將她抱上案面,開始在那小檀口內攻城略地。
細細碎碎的悶哼和緊抓衣襟泛白的指節始終拒絕不了男人的奪取,直到畫舫靠了岸,男人的滿足也付在綿綿碎吻中驅停下來。
連魚枝魂飛天外,濕潤的嘴唇殘留甜膩的氣息,她無法迎接秦闕熱切的目光,被他輕輕摟進懷裡。
秦闕一語不發,內心天人交戰。
他秦闕正室非貴女莫屬,妾室選擇官員之女,個個皆有身世背景,即使他破格納她,她一個孤女如何在偌大的國公府後院活得瀟灑自如?
他越是寵她,招來的是非就越多,要是冷落她,依她的性子會活得鬱鬱寡歡,這樣過一輩子是害了她。
更何況,她也不願為妾。
他們之間不存在交合點,是最不合適在一起的,除了一碗麵,沒有更多的證據說明她是他的恩人。
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此,他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說服其他人,去留下她。
叩叩叩……
有人敲門,懷裡的人冷不防僵了身子,然後開始掙扎,秦闕緩緩放開了她。
當姜生進來的時候,連魚枝發覺秦闕整個人褪去溫情,甚至變得比以往更加冷漠疏離,仿佛方才強勢與她親昵的男人是夢幻泡影,一場綺夢。
她無所適從,忽然想哭,生生忍了下來。
「主子,聖上急召您進宮!」姜生稟道。
秦闕沉吟道:「去替我回了,說我出來受風不適,回府歇養。」
語罷,要打道回府。
連魚枝卻有話要說,只是一開口,啞澀欲泣。
她深吸口氣,調整語調說道:「國公爺,您們回府吧,我想去街上散散心。」
秦闕看她如此,有些懊惱自己不該放縱,這就是沒有克制的後果,到底傷了她。
「去吧,想買什麼,吃什麼,記國公府帳上。」
秦闕說完就離開了,但姜生還在。
「不可否認,你有幾分姿色,但是一個婢子,就算主子要你侍寢也無可厚非,僅此而已!日後國公府正統身份的女主人絕對不會是你,收起你的痴心妄想,乖乖接受安排才是你的命。」
姜生莫名其妙的一段話激起連魚枝莫大的委屈。
明明是秦闕強吻了她,明明她從未痴心妄想過,為什麼旁人總以為她會攀高枝,說一些難聽的來警告她!?
連魚枝懶得多廢話,冷哼一聲,推開姜生離去。
「終於不扮豬吃老虎了,脾性真大!」姜生不滿道。
他再次確定這樣的女子是不能進主子後院的,殊不知在不久的將來,自己誠心誠意跪地相求,求她嫁到國公府來做當家主母。
連魚枝獨自走在長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沒有人看見路過的小姑娘眼眶泛紅。
怕丟人現眼,她停在一家茶館旁擦拭,裡頭三三兩兩的女客官嬉聲討論《嘆山枝》的內容。
「你們瞧瞧這段,寫的是秦國公的身材,平日裡裹著衣物看不見,這段寫得出神入化,還配了圖,我做夢都能夢見那誘人的身子呢,又白又結實……」
「衣食住行一應精緻,其中有一件料子是金裘布料莊最奢華的料子,我正好生攢錢,想買點那料子做帕子也好,能和他擁有同一樣的東西,心裡美滋滋的。」
「本以為他一心向道,不近女色,結果美人環繞沐浴,嘖嘖嘖,這反差……我願意成為其中一個,希望他日日傳召沐浴。」
「《嘆山枝》只有四回,細細品了每個字,讀下來越發感覺秦國公是個什麼神仙人物,不同凡響啊!」
聽到這裡,連魚枝再也受不了了。
她寫的《嘆山枝》根本沒有半點吹捧秦闕的意思,為何讀的人會認為秦闕不同凡響,而不是陰晴不定,挑剔苛刻,表里不一的騙子?
「你們說,秦國公與楚世子,誰更深得女子青睞,更值得託付終身?」
連魚枝徹底繃不住了,氣鼓鼓對她們啐道:「算了吧,一個撩撥完就翻臉,一個日日流連花叢,花時間思考哪個能託付終身,還不如多繡兩張帕子去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