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盆砸落地面,連魚枝大口喘氣,也站不穩了,跪倒在地,心臟被扼緊一般難受。
蔡辛兒發出慘叫,向地上打滾亂竄的黑貓爬去,它已經燒得不見原來的模樣。
許牧說道:「碰了它,你也會嘗到火燒皮肉的滋味,沒人會給你澆水撲滅的。」
此話一出,蔡辛兒頓時停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火中的黑貓燒得血肉滋滋作響,瘋狂撕扯那本《西域奇異鑒》,口中念念有詞。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根本不可能被發現的,這樣的法子如此隱蔽,不可能會被發現的……我還沒接著給秦國公下毒呢,我的貓怎麼能沒了……」
忽地,她抬起頭對那居高臨下、不可冒犯的男人,說道:「秦闕,你不得好——啊!」
許牧暴怒,決不允許這樣低賤之人對他的主子不敬,猛力揪住她的頭髮,「我們要的是你老實交代,那貓是你的畜生為你赴死,你還能算到別人頭上?」
說罷,直接拖往地牢,一路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秦闕發笑:「既然你那麼愛惜那隻貓,那本國公有成人之美,叫它與你融為一體吧。」
這話什麼意思?
連魚枝懵了,她呆呆地看著依舊似笑非笑的秦闕,又看了看遠去的許牧,還有拎著貓屍體跟過去的姜生,第一次發現他們與自己素日裡相處相待的模樣截然不同。
殘酷、冷血、暴戾、血腥……無數可怕的形容在腦子裡冒出來。
如果……如果她沒有把細作揪出來,那麼蔡辛兒的下場就是她的……
連魚枝忍不住狠狠打個冷顫,後背的冷汗濕了貼身衣衫,她忽然覺得浴房中的十八煉獄圖不是秦闕一時興起叫人沏的,而是他本身置於其中,司空見慣了。
以前的五毒沏茶加上茶壺偷轉乾坤在這些前面,倒顯得秦闕格外溫和慈悲。
細作已抓,天光大亮,東院的狼狽還需要加緊處理,於是眾人四散,各做各的去了。
連魚枝還沒回過神,一片衣角飄在眼前,她抬頭仰望那個被屋檐遮擋了晨光的男人,整個人埋身陰暗中,不禁心臟顫到發疼。
秦闕垂眸睨她:「眼下知曉怕了?」
她咬緊下唇,自知不能去接秦闕的話茬,於是儘量扭轉話意氣氛:「國公爺何必捉弄小魚……」
她指著火光沖天的方向:「東院的火還未撲滅,許侍衛和姜生都審犯人去了,留劉伯一人處理怕是力不能及,火勢控制不了的話,會燒到別處去的,您要不要過去……」
秦闕嘴邊笑意擴大,眼中偏執涌動,對她說道:「只要事情出了我要的結果,別說區區一個東院,就是整座國公府燒起來,我也不會眨眼一下,隨它燒去吧!」
連魚枝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世人皆愛財,更愛惜祖宗宅邸,偏偏秦闕絲毫不在意,好似燒的是別人家的東西,還用欣賞火勢的愉悅轉身回去榻上慵懶半躺。
真的是個活閻王啊,萬一有朝一日被他發現《嘆山枝》是她寫的,還有三年前的事……
連魚枝生了一種想哭的衝動,對秦闕心生畏懼,更有了一個新的念頭。
逃!
「還不滾進來,給我上藥!」
她連滾帶爬進去,像對待珍寶一般小心給那手背上藥,秦闕由於風熱未退,皮膚上的溫度高於常人,她的指尖是顫的,過程中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吸聲大點也會惹病中的他不快。
「國公爺!」
在救火的劉伯急匆匆進來,秦闕少見他如此,「何事?」
「宮裡來聖旨了!」
天剛亮便來聖旨,應是朝中情勢有變。
秦闕一行人去了前廳,連魚枝因好奇躲在隔間偷看,聽說來傳旨的是凌帝身邊心腹大監公公。
關於太監這一類人,尤其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連魚枝只在話本上看過,但那姓寧的公公卻不像書上說的聲音尖銳,目高於頂,雖然年有五十滿頭白髮,但眼眉正氣,毫無女態,不卑不亢。
他一攤聖旨,高聲宣讀,竟是朝廷體恤秦闕病情,將秦闕吏部侍郎一職卸下,旨意聽著有愛護之情,字裡行間不乏警醒之意。
看來不單一些朝臣對秦闕沉默美色導致發病而無法前往北離一事不滿,連凌帝私底下也不能接受秦闕耽於享樂。
一般人被革職無不呼天搶地,秦闕倒好,若無其事接下聖旨,還大大方方謝恩。
連魚枝嘟囔道:「好傢夥,皇帝還真被這個活閻王虛晃一招,成功避開了那個燙手山芋。我當時還跟他說開誠布公,跟個傻子一樣……」
也不知秦闕後腦勺是不是長了眼睛,亦或是耳力太好,竟回眸看過來一眼,連魚枝迅速蹲下藏起來,錯過了他唇邊玩味的笑意。
秦闕似乎與寧公公熟稔,打了招呼:「寧大伴,久不見。」
寧公公面容和藹,端詳秦闕,道:「國公爺,御醫向聖上回稟了您的病情,聖上可是生怒了,奴也不好說您什麼,您好好養段時間吧,等聖上怒氣一過,會給您一個合理的去處的。」
秦闕一派風輕雲淡,揮了揮衣袖:「朝廷人才濟濟,我秦某不過寥寥功績者,便是守著父輩掙下來的爵位過日子也夠了。」
這態度說不清是大度還是張狂,寧公公直搖頭,指著後院方向:「洒家來的路上就看見濃煙滾滾的,想不到是您這走水了。」
「怪我把院子造得漂亮,來了只老鼠打翻油燈,幸而已經逮住了。」秦闕道。
寧公公聽了這話,便告辭去復命。
一行人出了國公府,他身邊的小太監不解道:「師傅,聖上的話,您還好些沒傳給秦國公呀!」
寧公公沉下臉:「多嘴,你沒聽出秦國公話里的意思嗎?他有內事處理,不想與我多談。」
「可是聖上的話……」
「聖上的訓斥聖上可以說,但絕不是通過我們的嘴給那些王公大臣們說,這朝堂上的棋路,擦不亮眼睛就少說話,以免出錯丟了小命!」
秦國公府走水一事定會成為京城引人矚目的閒談,寧公公快速上馬車,只想趕緊遠離是非之地。
回到宮中,他直奔凌帝的書房所在——勤政殿。
可是在殿門口看見一個娉婷華貴的身影正佇立著,等待傳召。
寧公公上前行禮:「長公主,您來了。」
長公主見了人,淡笑道:「寧大伴可是去秦國公府剛回?」
果然消息傳得快,寧公公與她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卻在這時,殿內傳來陣陣哀求聲,聲聲不忿。
連長公主都得在外等候傳召,寧公公也知道裡頭都有什麼人,尋思幾許,決定就留在原地等待。
不過,透過門縫依稀能看到點什麼。
一襲妖紫長裙占據視線,如玉美人紅妝垂淚,十指纖蔻安撫年輕氣盛的孩子,歲月匆匆沒有在她身上奪走絲毫美色,連凌帝喚她時,再盛怒的聲色也會變輕。
「洛貴妃,把他帶回去好生管教,這江山還輪不到他做主,再在這胡攪蠻纏,朕下旨打發去苦寒之地反省!」
楚梔盛馬上回話道:「父皇,兒臣沒有胡攪蠻纏,潘納和許若之死一定是秦闕乾的,您僅僅只是將他革職,沒有查辦,那麼案子還是由兒臣背負責任罵名,這讓兒臣怎麼甘心!」
洛貴妃望著自己唯一的兒子,那場禍事導致英俊的臉龐有一半包裹在白紗里,御醫說他不會毀容,但摔折的手卻需要好幾個月來復原,更不用說撞出來的內傷,簡直要去了半條命。
她眼眸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落下,痴媚望著帝座上身著青金大袍的男人,他年過四十,身形板正,雙目炯炯,眉宇間侵染皇權霸氣,烏髮中因長年操勞國事橫生兩簇華白,臉上神色嚴厲,又隱隱有因自己為難落淚而產生的心疼。
洛貴妃含淚對著帝座上怒不可遏的凌帝,軟聲哀求道:「聖上,盛兒不過是想查個清楚,並無逾越之意,他只是氣急了才會如此說話,教養不好是臣妾的錯,您切不要怪罪於他,要怪只管怪臣妾便是……」
見狀,凌帝要痛罵兒子的話當即憋了回去,無奈拍了拍大腿。
心軟對她輕聲道:「後宮不要管這些,你身子不好,先回去吧,朕一會兒就過去陪你。」
此種情形,門外的寧公公已經見怪不怪。
自從太子和三皇子死後,皇后已多年不出鳳吟宮的宮門,跟把自己幽閉沒兩樣,每日吃齋念佛為的是替逆子贖清罪孽。
她與凌帝乃少年夫妻,恩愛無疑,何奈老來因殺子之仇無顏相對,何況後宮佳麗三千,做皇帝的自然無法將心只落在一個女人身上,早在登基後凌帝陸陸續續寵幸無數新歡,其中當屬洛貴妃獲得的恩寵最長久。
而此時的長公主,精緻的妝容上,目光恨裂出了毒意,透過門縫死死盯著凌帝與洛貴妃。
她忽然轉眸看向立在對面的寧公公,發現他眼觀鼻,鼻觀心,不曾往她這裡看,有絲滿意。
殿內,凌帝繼續對楚梔盛說道:「秦闕革職不是因為朕想給你報仇,你那件事戶部尚書早已連同大理寺勘察過了,明明是你壓著不報不修,牽扯他人只會顯得你無能!」
「為什麼我要查清就是牽扯他人?父皇,您是不是太偏向秦闕了?他敢設計皇子,革職算什麼,抄家滅族不在話下!」
洛貴妃想阻止這種渾話已是來不及,只見凌帝站起身,拿起茶盞砸下地,這一聲響動,連殿外一干人全部跪地。
誰都知道,秦國公府曾經抄過,差點滅族,但那是錯案,也是天子心頭不能隨便亂提的舊刺。
凌帝怒目,厲聲道:「朕是太慣你這個廢物了!朝中新派了官員前往北離,你也一併去了吧!」
「不!」洛貴妃心痛說道:「北離大雪不停,盛兒傷勢未愈,萬萬不可去那種地方,會落下病根的,聖上啊,您這是要了臣妾的命啊!」
凌帝不勝煩擾,不顧他們的不滿與哭聲,叫人把這對母子帶走,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這時殿內方清靜下來,長公主緩緩挪動玉步,來到凌帝身邊,優雅行禮。
「皇兄……」
她低柔的喚聲引得天子回頭,但僅僅是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去了龍案前。
「朕找你來,是想提醒你,別總是沉迷面首,需多留意秦闕,畢竟他是景安唯一的孩子……」
長公主的目光划過角落一樽月瓶,寒季最後的紅梅盛開,默默道:「當初也是因為他是景安的孩子,聖上才放了他一條生路吧?」
當年太子造反,有監國重任的秦方濟被凌帝於太子身邊抓獲,不及細問,連同太子等人一併射殺。
景安公主得知噩耗前往收屍,卻不幸在半路上得了急症離世,秦國公府抄家,悉數發落流放,只有秦闕免死免罪,貶為庶人,頹廢流浪,受盡折辱。
「幸好朕那時候沒殺秦闕,不然有何面目再對滿朝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你作為秦闕的親姨母,自然比朕更適合去關愛他,以償朕之過。」
長公主聽出凌帝轉變話意,不欲追問,而是皺眉道:「皇兄需要茗真做任何事,茗真義不容辭,但茗真想不明白,皇兄既是想待秦闕好的,又為何將他革職?」
凌帝回道:「這是朕對他荒唐行事的警示,朕也明白人年輕時多少追逐美色享樂,但他不一樣。」
這話說得長公主不解,「都是王公大臣,他……怎麼就不一樣?」
凌帝斂起神色,對她揮揮手,「你不用管太多,專心替朕辦好事,你要什麼賞賜,朕都允你。」
「真的什麼賞賜都允茗真嗎?」長公主殷切問道。
「朕何時騙過你。」
長公主低下頭,露出一抹羞態,紅唇輕啟說:「茗真想要與皇兄一起過今年的七夕佳節。」
聞言,凌帝眉頭打上死結,正想說那就到時候宮裡大夥一起熱鬧,又聽她默默補了一句。
「我要皇兄……單獨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