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揪奸(四)

  書房亂成一團,稍晚方止。

  秦闕風寒發熱未退,如今額上又添新傷,幸好那些書籍大多是平墜,只有少數以書角砸落,正巧一本較輕的命中了秦闕,所以傷口不大。

  由御醫包紮好後,他聽著長公主的數落。

  「朝廷見你連連告假,多少人傳你是被美色耽誤,夜夜笙歌導致身體虛弱,聖上特地命我帶御醫前來,你倒好,病著也如此……氣血方剛!」

  全屋子除了秦闕,無一人不低頭。他半躺榻上,一腳自然彎曲托著手臂,整個人呈現病態的懶洋洋。

  「我都這樣了,政事全放,您回了聖上也撤了我的官職,大夥都自在。」

  長公主美眸轉了轉,悠悠坐下:「秦闕,這話你自己去和聖上說去,姨母可不摻和,今日前來就是讓御醫看看你的病情。」

  秦闕以袖掩唇,打了個哈欠:「如今看到了,我也乏了,長公主回宮復命吧。」

  「行,我也不想讓聖上等急了,李賦,我們走吧。」

  長公主這回竟沒有留下多說兩句,徑直先回了公主府。

  李賦不解:「公主不先去面聖?」

  「朝中上下都說他是裝病,皇兄還想著拆穿他,結果真的病了,又受傷……讓御醫先回稟吧,我等皇兄火氣撒了再見。」

  李賦道:「聖上最終還是想派國公爺去北離。」

  「事關社稷,皇兄再疼這個外甥,也沒有什麼能比穩定江山來得重要。」長公主說完,秀眉間多了一股失落憂愁。

  這個外甥是同宗姊妹之子,且二次接手治災必須拿出像樣的政績以安民心,於親於政,秦國公確實是目前最好的人選,李賦如是想道。

  「哎!」長公主忽然歪了身子,腳下不穩。

  李賦動作迅速,長公主的手被他握在掌中,軟腰也有另一隻手扶住,貴女身上的千金難覓的名貴胭脂味立刻捕捉嗅覺,令他喉結動了動。

  「公主,院子路面新鋪了鵝卵石,你今日穿的鞋軟,不如由屬下……」

  話沒完,對面出現一個文質彬彬的美貌男子,見著長公主,當即提袍過來。

  「公主!您可回來了!」

  男子將李賦不著痕跡擠開,接手了長公主,「公主,這路石子顛簸,單彤抱您過去。」

  長公主笑盈盈,任由自己被打橫抱起,與單彤默默對視,秋波不絕。

  李賦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竹簾後。

  「你瞧見沒,公主真是好福氣,我怕是修上十輩子都等不來一個單公子的擁抱。」

  兩個侍女在旁竊竊私語,李賦耳力比普通人來的好,聽得一清二楚。

  「公主十幾個面首,個個長得俊俏,太羨慕了!」

  「公主是帝姬,在公主跟前自然得好看的。」

  「可是許侍衛不就長得不夠俊嗎……」

  侍女們已走遠,李賦抬手摸了自己的臉,滿繭手指摸到的觸覺還不算粗糙,但這皮相難以與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相提並論。

  李賦望向長公主笑聲傳來的方向,後槽牙緊了緊,默默走開。

  遠去的侍女此時回頭看了許賦一眼,又耳語:「其實許侍衛長得也俊,與弱不禁風的書生不同,強壯幹練,男子漢味十足,聽說這種男人在床笫上會讓女人討饒嘻嘻嘻……」

  入夜,秦國公府。

  連魚枝瞌睡蟲上身,站著幾乎要打瞌睡。

  秦闕倒是悠閒,翻著書,眼神飄向她,冷不丁說一句:「兩天了,再不出結果,你便要被結果了。」

  秦闕的聲音有魔力似的,瞌睡蟲全嚇跑,連魚枝提神醒腦,無奈地看向屋頂,至今毫無動靜。

  難道是她猜測的方向有誤?

  細作不是舞姬里的,黑貓也只是巧合?

  她納悶地看向男人手中的那本書,正是《西域奇異鑒》,裡頭講述西域中有極少數異人能通獸語,並馴養大型小型獸類為已所用的奇聞。

  也正是這本書將秦闕的額角砸了個口子。

  為了防止談話泄露,她可是趴著秦闕耳邊說話,秦闕也同樣對著她的耳朵輕聲細語的,兩個人那麼親近,別提有多難為情,秦闕身上的薰香是混合了他的體息,湊得特別近時很誘人,害她心臟砰砰跳……

  再看秦闕的傷,是她惹出來的,罪該萬死……難得他眼下願意耐著性子配合,要是再抓不出人來,她小命真的要了結在他手裡了!

  連魚枝嘆口氣,心裡祈禱願意用秦闕十年財運交換她揪奸成功,財運不行,換桃花運也成啊。

  這時,院中傳來許牧的輕咳聲,同時,秦闕的視線已經向上看,連魚枝立馬會意到魚餌來了!

  於是大聲說道:「國公爺,她們只是舞姬,您這幾日不快,她們勤奮些獻舞便是,真的不再考慮了嗎?」

  秦闕用一貫冷淡的口吻說道:「區區幾十條賤命何足掛齒,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天亮之前,通通絞殺。」

  僅在短短一句話,如此風輕雲淡的態度決人生死,連魚枝若事前沒有通氣,只怕免不了暗裡大罵秦國公草菅人命。

  二人靜默一會兒後,許牧推門進來,「主子,那貓躥走了。」

  連魚枝與秦闕對視一眼,她興奮不已,秦闕則唇角露笑,手中茶盞晃了晃,宛如將某隻藏匿的老鼠搖進了漩渦里。

  東院,屋內的美人抱起黑貓擼毛,聽著黑貓嗚嗚『說』出簡單的消息後,發怒撤了雙手,黑貓一躍下地。

  「好個秦國公,全部絞殺,果然夠狠毒……原以為我如此藏身已是天衣無縫,居然被發現了?這運氣實在沒話說,主子要我找機會投毒也做不了了……」

  美人孤傲語氣里顯露頹敗,「縱使秦國公有勇有謀,但我們都認為被識破的機會太小了……倒真是小瞧了那個丫頭,年紀小小,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怎麼會那麼快認定我就藏身舞姬當中!?」

  黑貓不懂主人在說什麼,但感受到憤恨的情緒,泛綠的眸子亮起邪光,露出尖牙。

  美人見狀,責怪道:「是不是你藏不住那股子邪性,所以被發覺了?真該挑只外表普通點的來!」

  黑貓嗚嗚兩聲,呲牙跳去窗外。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於是匆匆收拾東西,為了能再逃出去後繼續利用馭術去追蹤目標,她十分小心收起一件中衫,然後打翻燭台。

  寅時,在案邊打盹的連魚枝忽地被一陣陣尖叫呼喊聲驚醒。

  她嚇得直起身子,肩上披著的外袍掉落,待仔細聽多幾遍,才知道是國公府內有地方走水了!

  「我去看看!」

  剛起身,卻被一隻大手按了回去,秦闕捻起外袍穿上,說道:「危險的事還輪不著你去。」

  連魚枝哪裡肯,這麼大的動靜,肯定是細作有動作,她不親自過去不放心。

  只是秦闕的命令她不敢明著違抗,乖乖待在屋子裡,只待人一走,她提起裙擺就溜進救火的混亂中。

  火光沖天,著火的是東院,舞姬驚恐四散,連魚枝費了好大勁把她們一個個拽住到一處,集中數了數,少了三個。

  「還有人在哪?」她厲聲問道。

  可惜全是胡姬,沒一個能聽懂她說的話。

  連魚枝正焦急萬分,絲毫沒留意身後有人大喊閃開,然後衝過來一輛輸水車,直直把她輕飄飄的身子撞開,眼看要磕到廊柱,傷個頭破血流。

  這一瞬間,她好後悔沒聽秦闕的話待在屋裡,這一撞上跟自盡沒區別,糗大了!

  就在這時,側面橫來一隻手護在她額上,替她受了與廊柱蠻力相撞的後果,連魚枝抓著那隻手,怯怯往旁看去,果然是秦闕。

  只見他冷睨她,說道:「不聽話。」

  秦闕甩手要走,連魚枝卻死死扣住,「國公爺,我是怕人跑了,你看你看,有三個不見了,快派人搜啊!」

  秦闕的目光在他們交握的手與她臉上懇求的表情間來回,故意說道:「跑了算你的,我可不管。」

  連魚枝一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成敗在此一舉,豈可垮在最後一步?但又實在拿秦闕沒有辦法……

  她杏目發紅,委屈巴巴哭出來:「國公爺,你行行好吧,好歹我能做你喜歡吃的麵湯……再不去搜截,人真的跑了,我的小命就玩完了,你也沒麵湯吃了……」

  秦闕見狀,眼角微抽,反手扼住她的腕子,不知拉她去哪。

  「國公爺?」

  他個子高,步伐很快,手跟鐵鑄似的抓人牢固,她掙脫不開,被拽著小跑,不一會兒便氣喘吁吁。

  一路上儘管人仰馬翻,但只要他走的道,再亂也沒有一個不長眼的敢擋著。

  「國公爺,我們去哪啊?」

  她像個蹴鞠球兒一樣被秦闕拎到前面站定,遠處的許牧往人群角落中指去,指的就是慌張逃往後院的蔡辛兒。

  「是她?!」

  連魚枝想像的細作是一個胡姬,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個漢人,但許牧肯定驗清楚了,不會冤枉人。

  她性子一上來便想追上去,身後的男人挑眉,眼疾手快將她拽回來。

  「許牧會抓人回來。」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秦闕又將人捻回了思尋院,等待許牧來交差。

  這可是關係到小命和斂財工具,連魚枝心急,頻頻往外探去,秦闕盯著冷掉的茶水,警告地敲敲案面,連魚枝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紅淤。

  「國公爺,還是先上藥吧。」

  她滿懷感激地拿了瓶藥油過來,小心翼翼執起他的手剛要塗,許牧一眾押著人過來了,連魚枝一顆心當即全是細作之事,下意識跑上前去,徒留秦闕的手頓在半空中……

  額角的傷,冷掉的茶水,還沒上到藥的手,秦闕眼中不滿的怒火逐步上升。

  蔡辛兒渾身髒污,被押至院中跪下,口中大喊冤枉。

  連魚枝冷笑,都背著包袱準備逃遁了,當他們瞎麼。

  面對如此宵小,秦闕自是不會紆尊降貴開口審問的,而連魚枝自覺之前自己有些冒進,眼下藏拙微妙,於是乖巧站在他身旁,一切交給許牧。

  許牧是個不會憐香惜玉的人,用力扯住蔡辛兒的頭髮,發狠說道:「冤枉?東院的火是你放的吧,也是你潛伏在國公府內向外傳遞消息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趁著大火逃回家去,我不想再當舞姬了!」蔡辛兒大聲爭辯,哭得淒悽慘慘。

  「我爹把我賣給教坊,可是把錢全拿去賭光了,害得我娘小病多年拖成大病,如今命不久矣,我只是想回去病床前盡孝,可是教坊說賣了就是賣了,絕不可能放我回去……」

  她爬起來對著秦闕一直磕頭,力度之重,額心滲血,「生養之恩莫大於天,國公爺,求求您了,放辛兒走吧!」

  蔡辛兒句句不離生母,思親之情跟她流下的血那般灼人心神,連魚枝驀然想起桐氏,呼吸頓了頓,看她不停地磕頭,開口想說點什麼。

  可是以她的身份,又能說什麼。

  眼眶不知不覺紅了,她轉身想逃開這樣的場面,豈料衣袖被那手指捻住,就聽見男人聲色複雜地說道:「你倒是心軟。」

  她咬牙堅持要走,秦闕卻不准,牢牢抓住她,對蔡辛兒輕蔑道:「就這點手段?看來你主子也是沒多大本事的廢物。」

  蔡辛兒髮髻全散,哭腫的雙眼露出迷茫,回道:「我真的不是細作,求國公爺明察,家裡孩子全賣到了很遠的地方,就我還在京城,娘等著我回去,求求國公爺大發慈悲……」

  許牧見秦闕眼底顯露不耐煩,決定速戰速決。他將包袱散開,一件眼熟的衫衣露了出來,正是秦闕遺失的那件。

  「你養的黑貓呢?」

  這時,蔡辛兒的眼珠子飄忽不定,矢口否認,哭聲擾得連魚枝心神不寧。

  秦闕見狀,吹明了一支火摺子,腥紅火光映紅了男人幽森的眸光。

  他噙笑說道:「你的貓肯定跟你說了天亮之前我要絞殺所有舞姬,所以你才急著放火燒了東院,想趁著府內最混亂的時刻逃出去。連那件衣物都要帶走,是想著日後給畜生多聞聞我的味道,好來再跟著我吧?」

  蔡辛兒瘋狂大叫:「我是冤枉的,天潢貴胄也不能隨便給人定罪!」

  一本《西域奇異鑒》擲去她眼前,被折了一角的那頁翻開,內容公之於眾。

  「你的貓專跟著國公爺偷聽牆角,我們早已在瓦片和牆體上全撒了磷粉,那隻貓走到哪裡都有腳印,你抱過它自然也沾上了,冤不冤你,用火摺子點一下你的衣角便知。」

  許牧的話猶如判了蔡辛兒死刑,她死死盯著秦闕把玩的火摺子,嘴唇顫抖不說話了。

  秦闕像不想錯過難得的樂趣一般,竟彈指將火摺子向蔡辛兒而去,眾人屏息以待!

  「喵嗚——」

  尖銳的貓叫擠進人群中,飛撲過來用腦袋將火摺子撞開,一瞬間火焰侵占黑貓全身,形成恐怖的火球,動物皮毛燒焦的味道迅速擴散。

  從來沒親眼目睹這樣可怕的場面,連魚枝快要窒息了,最後忍無可忍,衝到一個侍衛前面,搶過他手裡的水,一盆潑了去,黑煙滾滾,余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