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磕地面的聲音在靜謐的夜晚動靜不小。
秦闕回頭望了一眼屋內,裡頭呼吸聲淺淺,絲毫不亂,應當是睡深了。
他跨步而去,對他們說道:「都滾到書房去。」
由於跪了太久,姜生底子沒許牧的強,站都站不起來,只能由許牧攙著去往思尋院。
但到了院中,二人還是二話不說再次跪下。
秦闕見狀,蹙眉進入書房,一人緩緩轉身,貌似久等了。
「青峰……」
司徒青峰面色凝重,說道:「把她交給我吧。」
如此開門見山,看來有人將事情盡數告知了他,一起商量好了今晚的勸誡。
秦闕對院中二人狠狠剜去一眼,他們當即無言磕頭謝罪。
司徒青峰怒道:「你不必責怪他們!」
秦闕抿唇,一言不發,整個書房頓時陷入沉默。
良久,他看似平靜地說了一句:「……她可能就是那個人。」
司徒青峰搖搖頭:「她到國公府有些日子了,並沒有新證據出現,不過一碗麵的機緣到了你身邊,全是你自己給自己的暗示,默認了她,也許她根本不是。」
說是也許,但司徒青峰語氣肯定。
他扶住秦闕的雙肩,勸道:「你一直不肯對我說出當年的事,自己暗地裡追查了三年,眼下腹背受敵,你應保持慣有的低調,怎可為一個不確定的人明面上與二皇子不對付!」
秦闕拿下他放在肩上的手,嗤之以鼻道:「楚梔盛那廝,不足為懼!」
「你能耐再大,也不能無視天子血脈,他們都可能成為下一任君主!你樹敵多少還不自知嗎?」
司徒青峰如今也不怕得罪這個表弟,總比來日秦國公府再次受到覆滅來得強,便將實話與看法盡數說出。
「我知道你這人薄情,想要讓你馬上陷進去是不可能的,所以眼下你僅僅只是在意她,因為那一碗麵!
秦闕秦闕,有時候直覺也會出錯,不要執迷不悟!」
秦闕眼底深沉看著司徒青峰不停在自己前面踱步。
司徒青峰知曉他在聽、在觀察,然後找出自己話中的破綻,然後打發了自己。
秦闕是擅於蟄伏的。
「睿智如你,多餘的我無需去講。總而言之,這姑娘身有反骨,身份卻不夠支撐這份反骨,不願為妾只做嫡妻,是與你無緣的。」
秦闕不甘,冷冷接話:「那我折中呢?」
只放在身邊,就當個小婢女。
「可她願意一輩子耗在你身邊就為做個無名無份的通房丫頭?你既在意她,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來日你娶了夫人,能容忍你身邊有這樣的人存在?她終有離去嫁他人為妻的時候!」
聞言,秦闕負在背後的手捏成拳頭,無名怒火燒上心頭。
但他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然清醒克制許多。
回思與她相遇的種種,恰時,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月光瑩瑩,照在院中一渠流水上,早春開落的紛紛飛花順水逝去。
他不經意問出那一句怕不怕他,而她沒有回答。
可能真的是自己給自己的暗示,心下迷惘了。
秦闕思量甚久,最終開口道:「依你所見,要如何?」
司徒青峰咬牙道:「扼殺於始!」
「你眼下只是在意她,只要及時分開,你便不會受影響。」
秦闕不以為然,卻不想司徒青峰說出接下來的一番話。
「再處下去,以你狂妄的脾性,還有那姑娘的反骨,恐你與她都是不利,就拿二皇子來說,既盯上了你,也不會放過她。」
若換成以往,秦闕懶得與那二皇子糾纏,二話不說將婢女送出去,或者找其他由頭打發了二皇子,虛與委蛇,保持朝中表面上交際穩定。
不到出手的時候絕不妄動,一旦出手便要置對方於死地,這麼多年都是如此低調走過來的,從不落把柄。
但筵宴那晚發生的事,已經讓二皇子記恨,並死盯上秦國公府,這才引來大理寺卿上門查案。
司徒青峰話中有話,秦闕心思通透,豈會不知言下之意。
府中那麼多丫鬟婢女,為什麼偏偏是她遭受楚梔盛的折辱。
皇家子弟再荒淫無度,也斷不會在那樣的場合做不齒之事,理由便是楚梔盛對他不滿,又碰巧她是他身邊的人,從而藉機羞辱。
說來,是他的關係,害得她身心受創。
前路茫茫,即使能手眼通天,也難保一絲疏忽,極可能會害她再受傷害,甚至丟了小命。
司徒青峰今晚是有備而來的。
秦闕閉了閉眼,下了決定,道:「罷了……我會親自找戶人家收養,秘密把她……送走。」
語罷,他只覺心跳沉甸甸地加速兩下,整個人煩躁不安。
許牧與姜生大喜,可司徒青峰卻又道:「我認為你不可再知她的去向,徹底斷絕念想為好。
就把她交給我去安置吧,隔了一手會更安全,日子久了就沒人再記起了,包括二皇子!你接著做你堅持的,而她也會沒有危險,豐衣足食,無憂無慮過完一輩子。」
司徒青峰欲讓人去叫連魚枝過來,跟他一起離開,秦闕擺手制止。
她眼下睡得正當時候,怎能吵醒。
半晌後,他才緩緩說道:「等北離之事解決後,你再帶她走。」
司徒青峰知道能把秦闕說服已經是天大的成功,不可再冒進。
事情已然談定,他便先行回府。
許牧和姜生二人正大喜過望,眼前忽然一黑,劇烈的衝擊使得額頭炸開,鮮血滿面,觸目驚心。
地面上翻動的硯台,濃墨潑成亂七八糟,秦闕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滾……」
他們退下,各司其職。
姜生追上司徒青峰送他出門。
司徒青峰見狀,蹙眉道:「秦闕如今性子固執自負,有時候跟瘋了一樣,最不喜人插手,你們受這罪也不冤,連我來的時候都做好了被責難的準備。」
萬幸,秦闕還是十分理智,沒對他這個表兄動手,也沒有一句重話。
姜生隱隱不安:「可我瞧著主子那模樣,有些於心不忍。」
司徒青峰道:「他眼下就像個小孩,被迫將剛喜歡上的玩具送給別人,不甘不願,不必放在心上。」
「可您說了,主子薄情,那會不會我們小題大做了……」
「我說你們主子薄情,但不是無情,他經歷過一些事,心緒不能與常人相提並論,如果把人繼續留身邊,日子久了,那情再薄也全付了出去,便再收不回來了。
你們來找我是對的,局勢不清,聖眷難久,立儲之事已經提上議程,而秦國公府舊案不明。
秦闕要長立廟堂而不敗,娶妻要往上選,身份必尊貴,納妾要往下去,攏同僚之心,這樣做才是如虎添翼,以策萬全。」
而不是綁一個身有反骨,背後無人的孤女在身邊,成為軟肋,最後飛蛾撲火。
本來秦闕性情大變已夠他煩憂,但秦闕做事總在可控範圍中,只要那麼一直下去,司徒家尚有能力助上一助,但不能出現變數。
那個小魚,就是從天而降的變數,還是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往好的地方想的那種變數。
「等北離的事落定,我便找個遠離京城的地方安頓她,讓秦闕永遠不能再見。」
語罷,上了馬車,忽想起一事,又問姜生:「近來外頭流言四起,說秦闕日日流連舞姬美色,替我轉告他小心些。」
姜生欲言又止,回道:「是。」
翌日,連魚枝循例去思尋院伺候,卻被告知秦闕病了,於書房內閉門不見任何人。
姜生在裡頭照顧,劉伯把了脈出來,對所有人都一個說法。
「國公爺身子骨本就有些不好,再加上胡亂折騰,眼下又肝火鬱結,得養一陣子了。」
胡亂折騰?肝火鬱結?
昨天夜裡還好好的,難不成是她吵到了他,以至於休息不好才病了的?
連魚枝十分自責,不敢冒然進去看望,只能守在院內聽候差遣。
不過她也很奇怪,也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姜生和許牧兩個人腦門上怎麼都纏上了紗帶,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這時,許牧急匆匆跑進了書房。
對著倚在榻邊閉目養神的秦闕稟道:「主子,不對勁了!坊間關於您與舞姬的流言來了一個十分具體的說法,細節到了舞姬人數,沐浴戲水,甚至是赤身露體!」
姜生大驚:「不是只傳與舞姬尋歡作樂而已嗎?這是說明府中有細作!」
秦闕揉了揉眉心,記起那晚在書房議事時的動靜,便道:「傳我命令,封鎖府內,徹查所有人,誰在舞姬第一日入府開始至今出過國公府的門,一個個關起來仔細審問,將有嫌疑的押入地牢,聽候發落。」
姜生端來茶水,小心試探問:「那如果出過府的人中有小魚……是否也要如此?」
秦闕去接茶杯的手頓了頓,還是接下了,定定說道:「沒人能例外。」
許牧與姜生意外主子的堅決,欣慰不已,立馬去辦差。
秦闕接著閉目養神,眉頭卻漸漸鎖起,只聽房門一聲開合。
「國公爺,您怎麼樣了……」
她怯怯的問候一下鑽進千頭萬緒里,秦闕驀然收緊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