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血脈亦來應邀,一來便是三人,加上茗真長公主,證明天家是賞臉給秦家的。
但二皇子剛在秦國公府幹了那麼一件事,依舊跟個沒事的人一樣坐著秦家的宴席上談笑風生,知曉內情的幾人豈能不知他是在專門噁心秦闕。
六皇子楚塵星悄悄對他四哥說道:「二哥就是嫉妒秦國公,嫉妒父皇對他的喜歡和重用,所以非要和秦國公對著幹,換成我,我還巴不得父皇不要天天盯著我,要我做事,要我背書呢。」
四皇子楚燃陽不能贊同,回道:「我們才是父皇的孩子,父皇為我們做的事不是每一件我們都知道的。秦國公不論如何只是朝臣,父皇的喜歡來自他的家世,重用是他確為良才。」
「可二哥老嚷嚷老國公就是罪人,父皇是因為秦國公的治水功勞才勉為其難編個理由雪昭。
還有他是景安公主之子,身上有一半皇家血脈,因為大哥和三哥都被處死了,父皇不願意天下再給添一個不好聽的名聲,所以才……」
「閉嘴,這話能隨便亂說?」楚燃陽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事關前太子和三皇子,那是父皇的心頭刺,以後不許再提。外人不心疼父皇,我們身為人子豈能也那樣?父皇做事總有父皇的道理,聖意莫胡亂猜測。」
楚塵星扁扁嘴,「哦……我知道了。」
「就算沒有前面說的那些,父皇本來就對秦闕很特殊,從小便如此。」
二人身後來了一個人,楚塵星見了他主動往旁邊挪了個席位,笑嘻嘻說道:「五哥,你來啦,怎麼沒聽見通報?」
五皇子楚綏赫不同於前面幾個皇子文質彬彬,體格精壯,武者氣質,協助凌帝專司朝廷兵部事宜。
「怎麼特殊啦,五哥?」楚塵星特別好奇。
楚綏赫是剛從練兵場趕過來,額上有汗,於是在流水渠里拘了把水摸在黝黑的臉上,引來不少官眷側目。
楚燃陽像個老媽子一樣將自己的帕子給他使用,對五弟的行為沒有半分責怪。
楚綏赫拒接,用衣袖擦乾臉,沒什麼表情說道:「怎麼特殊?一言難盡,不說了,我吃飽要回去忙。」
楚燃陽和楚塵星覺得他一個武將皇子成天只知道練兵,腦袋空空,能有什麼一言難盡,大概因為是秦闕有一半皇室血脈罷了。
不過他們是真佩服秦闕。
換了一身衣服回來坐在主座上,楚梔盛坐得離他十分相近,他也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什麼人說什麼話,接得遊刃有餘,面上始終自然平和,整個人從神態、言語到待人舉止無懈可擊!
楚梔盛瞧見秦闕大方待客的模樣,覺得他那是硬裝出來的。
前有朝中老臣明面上質疑他奢靡,後有皇子花園強行欺負家中婢女,雙層打壓之下,秦闕其實心裡早打怵了吧!
今日自己算是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看秦闕日後敢不夾緊尾巴好好為他們天家做事,少張揚。
卻不注意秦闕席間對侍從附耳吩咐,依舊暢快喝酒。
深夜,筵席最後一撥人散盡,各上馬車打道回府。
幾位皇子有的已早離開,有的陪到眼下,楚梔盛飲酒過多,臉紅耳赤,由一個本土舞姬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臨行前,秦國公府的僕人送來一個食盒,「二殿下,我們國公爺看你有些許醉了,交代做了一些醒酒湯,裡頭特地加入大補的藥膳,很是管用,還有這個舞姬您也一併笑納吧。」
楚梔盛狂笑:「好好好!秦闕真是上道,教一教就知道怎麼做人做事了,你回去告訴他,我還是稀罕他身邊那個,叫他改日親自上門送來給我,我更受用。」
僕人沒有回話,低頭恭送。
車內的楚梔盛迫不及待要解酒行樂,於是叫那舞姬拿出湯來餵他。
由於晾的溫度不燙嘴,楚梔盛喝得很快,「果然是加了大補之物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舞姬放碗回食盒時卻發現下面還有一層,揭開一看,大叫出聲,驚嚇馬匹失控。
半躺回去的楚梔盛立刻爬起來去看情況。
他先是看到食盒最底下一碟密密麻麻的骯髒鼠頭,像筍尖挨個排列,鮮血淋漓的,漆黑豆目圓睜,活的一樣,視線全集中在看它們的人臉上,仿佛在問它們的心臟脾肺藏好不好吃。
楚梔盛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全吐了出來。
忽地,馬車衝撞上了什麼,驚叫聲四起,下一刻馬車整個被翻轉,將一身穢物的楚梔盛甩了出去。
楚梔盛摔得頭破血流,鮮血迷離的視線中看見前段路還有兩輛支離破碎的馬車,而道上聳立的街坊石門整個斷裂倒塌,壓在那兩輛馬車上。
有人把他扶住,有人在痛哭喊主,喊的是四品正卿潘納、五品宣正許若一家,場面慘烈。
楚梔盛大口吐血,昏迷前,咬牙切齒喃道:「好一個秦瘋子……」
……
今兒個是領月例的日子。
連魚枝前往北院,路上看見家僕們又一群擠在那看什麼,她也過去瞧瞧。
卻見是在前院幹活的兩個下人被抬走,風正好吹開白布,露出他們慘白猙獰的面目,最觸目驚心的是脖頸上深入肉骨的絞痕。
連魚枝認得他們,正是那日她遭受不堪時,被二皇子喝走的那兩個下人。
他們死了,等於除了長公主等人以外,再沒人知道筵宴那日在花園假山發生的事情。
秦闕的手段,下人們習以為常,死人在國公府翻不出漣漪,連魚枝的心稍稍安定,聽到旁邊的人們對另一件新鮮事津津樂道。
「聽說嗎?筵宴當晚,二皇子的馬車失控撞上長街的一座石門坊,當即塌下來,把他們後頭潘家的馬車,連同許家的馬車,兩家人一起全砸死了!」
「這事鬧的動靜好大,我也聽說了,哎喲那個地面全是血,分不清誰和誰的腦漿腸子,太可怖了!」
「二皇子生生摔斷了手骨,腦袋磕了,臉也破相,連夜驚動宮裡太醫會診,去了半條命。聖上大怒,勒令徹查。」
「唉,天災人禍,查唄!反正當時已經離開咱們國公府了,怎麼查也查不來這。」
連魚枝聽見二皇子遭了難,心裡樂滋滋的,生出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而另外兩個官員,一個姓潘和一個姓許的,莫不是筵宴上說秦闕壞話的貴婦夫家?
「有那麼巧的麼?」她琢磨著,「三方同時非死即傷,怎麼感覺可能是他的手筆……」
想起秦闕,她心裡泛酸,被焦慮占據思緒。
到了北院時,面上凝重的神色特意轉換成松乏愉悅的。
這是她頭一回正兒八經與大女使藍馨正面相見,聽聞此人原家中父親是個私塾先生,也不知道會不會和碧螺、紅岩一般不好相與。
但結果大大出乎意料。
那藍馨今年二十,生得溫婉,見了她細眉笑臉,擱了記帳的筆,親自出來請她坐下。
「來呀,把小魚姑娘的月例和賞賜拿過來。」她對底下的人吩咐道。
「賞賜?」連魚枝疑惑。
很快,一個丫鬟端了木案上來,除了月例還有六十六兩白花雪銀,連魚枝睜大杏目,眼裡滿滿瑩亮。
「你辦差好,國公爺給你的,真是羨煞我等,小魚姑娘什麼時候抽空教教我們這幫發蠢的可好?」
藍馨親熱地拍拍她的手背,一屋子婢女嬉笑,熱茶和糕點陸續上桌。
連魚枝接過月例和賞賜,說不高興是假的,應該是秦闕對舞姬一事滿意,但出手那麼大方,她是想不到的。
「還有,還有,你瞧!」藍馨又拿來另一個木案,上面是幾套新衣,款樣保暖,料子尚佳,「本來這個是送去西院那邊再安排的,但是免得你再跑了,一起帶回去吧。」
連魚枝問:「沒到發新衣的時候呀,怎麼有的?」
藍馨笑道:「也是國公爺的意思,你跟在主君身邊不能寒酸,回頭把那些件件一樣的舊衣服都扔了吧,穿這些就好。」
話音一落,連魚枝不禁暗想。
她剛進府時,西院派發了三套的侍女服,大體上看去與府中其他人的沒差別,其實細節都在衣領和袖口處。
由於紅岩想拿捏她,每個婢女、小廝有兩三種顏色的輪著換,而她只有一種,所以會產生天天穿同一件衣裙的錯覺。
眼下三套有一套被二皇子撕扯得不成形,才過了一日,秦闕如此快速命人送新衣扔舊衣,何意?
之前的想法在此刻又加沉了一重。
這時有個小丫鬟目光不定,看著連魚枝性子軟,便趁機道:「好姐姐,如果你被抬成姨娘,可別忘了我們,屆時打發我們過去伺候,那是我們天大的福分!」
一般丫鬟聽見自己被人奉承,即將成為府里有身份的人,都會歡喜至極,而連魚枝臉上的笑意一下垮了。
她站起身,說道:「我不做妾,誰的妾都不做。」
滿屋子人驚愕,小丫鬟忙道:「國公爺看得上你,你這身份不做妾,難不成要做國公夫人?」
「就是啊……和我們一樣不過是山雞,還要做鳳凰嗎?」所有人竊竊私語。
「山雞又何如,我生來是什麼就是什麼,就過好我自己的日子,絕不虛偽多妄,強去仿做天上的鳳凰!」
連魚枝說此話時十分自負響亮,藍馨聽後,不同於其他婢女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態度,反而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
「別再瞎猜國公爺的心意,他的眼睛從來沒真正看過誰,而我和你們一樣,只是個等著月例錢、每天盼著能吃飽穿暖的普通人。」連魚枝坐不下去了,拿了東西匆匆告別。
誰也沒發現,風吹過,屋外轉角處露出一片布料精緻的衣角,整個國公府只一人所有。
男人沉吟道:「不做妾……」
而他身邊,姜生望著主子思量的神色,臉有恨意,心中意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