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侄說邀人賞玉,老夫還以為一塊足矣,但萬萬沒想到是如此之多,生平頭一回啊,賢侄可謂大手筆。」
說話的是秦闕客座上一位極具威嚴的男人,年近五十,乃鎮國大將軍謝毅仲,手握二十萬兵權。
謝毅仲看著流水中漂流的佳肴,又道:「老夫猶記當年與老國公在北離邊境驅逐外敵時,可是與將士們同吃同住,那時候糧草緊張,他們吃的東西哪裡比得過今日每一碟上的分毫。」
此話一出,誰人聽不出他是以長輩身份對晚輩奢靡的警告,但秦闕保持笑意,倒了杯酒喝,態度耐人尋味。
「謝將軍又拿資歷壓人了吧!」
連魚枝剛選了廳堂一座竹簾後最隱蔽的角落藏定,就看見接話茬的人是連家要她嫁過去當妾的六槽侍郎李喆,他比謝毅仲年紀更大,頭髮全白,眼白有點渾濁,體形臃腫。
他說道:「老國公與我們這一代老骨頭不就是為了子孫後代興盛,不必再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而浴血奮戰?如今邊境平和,百姓安居樂業,如此良辰美景正是所願,你偏要說這些,未免托大!」
席上也陸陸續續有附和聲,激得謝毅仲一掌拍案!
「老夫帶兵多年,手底下保家衛國的將士犧牲無數,如今的和平是先輩與我們拋顱灑血保來的,爾等晚生更應該飲水思源,食甜憶苦,秦方濟一生苦勞方被封為國公,他的後輩竟如此奢靡,想他九泉之下怎麼安息?」
連魚枝嘖嘖嘖幾聲,這位老將軍真是強硬,在秦闕的筵宴上說起他枉死的生父,暗指不孝,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濤浪,看來是實在見不慣秦闕的作為。
換成一般人,以秦闕的性子下場絕對不好,但對方是鎮國大將軍,資歷遠遠高於他這位新晉權臣。
秦闕今年才二十三歲,但在這父輩官員不少的朝堂中是個新起之秀,如果今日失了場面,以秦闕為家主的國公府威嚴將蕩然無存。
連魚枝的疑惑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疑惑,絕大部分抱著看戲的心態,神色各異。
可她一顆心卻莫名提了起來。
筵宴間靜得只有三兩下筷子與碟的輕微碰撞聲。
姜生將舞姬叫上來獻舞,以緩氣氛。
秦闕淡定自如,謝毅仲說這筵宴吃得金貴,他偏偏再讓姜生端了一碟肥王魚子,吃時舉手投足間優雅得體。
這道菜平常百姓幾乎不識,肥王魚肉質細膩、肥嫩、鮮美異常,出自淮河一帶,喜游於河水湍急的石縫處,捕撈有很大的難度,只有在七八月時雌魚懷卵,魚卵晶瑩剔透,經廚藝了得人的手,生醃鮮甜,炒則噴香。
可眼下是春季,要做成這道『肥王魚子』必須先得魚種,挪至合適生存的室內,利用地龍保持夏季的溫度促使肥王魚誤以為是繁殖時機而懷卵,中間所耗費的人力物力難以估量。
尤其筵宴還足足上有二十碟,識貨的官眷們早已先進嘴了。
連魚枝也饞這道菜,瞧著那麼稀罕,到筵宴結束也撈不到一口嘗嘗,頗為遺憾。
這時,離她最近兩位貴婦交頭接耳起來。
正卿潘夫人:「你瞧瞧他那個輕慢的樣子,太猖狂了。」
宣正許夫人:「可不是,本來老國公和景安公主死了秦家就已經玩完了,誰知道他殺了回來,把你家大郎三品的位置搶了去。」
潘夫人臉色立變:「這話說的,我家大郎還太年輕,做著四品挺好的,你哪聽的風說他能做吏部侍郎了……」
秦闕回京前三品吏部侍郎一職空缺,潘大人家的大郎風聲最大,潘家應該上下打點得清清楚楚,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誰也料不到煮熟的鴨子能飛得無影無蹤。
許夫人心裡譏笑,臉上深有惋惜,「都怪那個秦闕,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居然流浪三年還沒死去見他父母,命夠硬的。」
「可不是,但是命再硬也別忘了這京城是什麼地方,光靠聖上的寵愛憐惜,這御前紅人能做多久?」
「聖上因錯殺老國公一事有愧疚,但是這筵宴上的老臣、重臣可沒愧意,這年紀襲爵太過年輕,要是挽不回面子,往後沒有人打沒心眼裡看得起他。你信不信,他一定會暴跳如雷,聲勢浩大地將謝將軍趕出去!」
「如果真是這樣也不錯,謝家算是與秦家不合了,他今日得罪這個,明天得罪那個,聖上也難保。」
後頭的連魚枝聽見她們的話,莫名憋了一口悶氣。
這兩個女人吃了四碟肥王魚子,還敢編排東家,太不要臉了!
她看了看廳外,就見司徒家母子緩緩而來,立刻迎上去。
兩位貴婦說完了,也不見秦闕有反應,許夫人又道:「差點忘了,就憑他的皮囊和爵位,京城裡多少鼠目寸光的想把姑娘嫁給他,你瞧瞧,郭大人要出聲了。」
果然少監郭銀畫陰陽怪氣說道:「先人攢下的榮華富貴後人享受不到,那世人還有誰願意去打拼家業?
再說秦國公不是才頭一回嗎?還特別花了心思,可見是十分重視我等,休要張口把人家說成久奢成性,大夥同朝為官,名節重要,評的如此不中肯,日後出了風言風語,誰擔責?」
見狀,潘夫人對許夫人說道:「看吧,我說郭大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向秦國公府示好。」
許夫人道:「還不是他郭家有個高燒燒壞腦子的嫡子,嫡子不中用,日後是庶子掌家,郭夫人只有把嫡女嫁到秦國公府來才多一個靠山吶,畢竟人家年紀輕輕就是個三品的呢。」
說起官階,潘夫人想到自己兒子失晉之恨,心裡哪能痛快,「不就是個三品嗎?朝中能人這麼多,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當年隴西大澇,河壩決堤,瘟疫蔓延,我外甥獻計以項上人頭擔保治澇效果,解除朝廷心患,吏部侍郎的位置我外甥坐得名正言順!
潘夫人若有異議,不如去與聖上說說?還是這回北離雪災,令郎自告奮勇前去,大展身手?」
二人驚得往身後看去,那司徒郡公家的夫人與大公子一同站在那裡,旁邊還有個笑得小得意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