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短糧之見

  秦國公府被抄後,秦闕是怎麼回京的天下皆知。

  他解決了隴西長治難疏的水患,參與過災後復興民生百業,是朝中不可多得的經驗良將。

  連魚枝聽懂司徒青峰的意思,災情加上朝廷局面,秦闕此次北離之行勢在必行,但有險阻。

  首先要解決的便是糧食短缺。

  連魚枝說道:「小的聽聞一則故事,說某年宮中夏季酷暑磨人,那的皇帝體恤宮人,命膳房每日分發兩次綠豆湯下去,且湯的濃度以深綠為準,敢投機取巧者,斬!」

  秦闕以肘撐案,單手扶額,閉上眼聽著,「然後呢?」

  「宮人數量龐大,一日兩次卻要濃湯便需要大量綠豆,宮中沒有那麼多儲備,為了滿足皇帝的要求,宮中高價向市商購進,一時間,各地綠豆紛紛跋山涉水運入宮中。

  但因價格暴漲,嚴重超支,宮中只能找商戶壓至低價,商戶若不想賣,便又需跋山涉水運回去,中間的人力物力損耗無法計量,最後無奈拋賣給宮中……如今北離雪災,天下米商不願冒險運糧過去,只怕也是忌諱這樣的結果。」

  秦闕幽幽睜眼:「你說的確有道理。」

  解除懲罰有望,連魚枝暗生歡喜,接著道:「小魚愚見,屆時國公爺可以以朝臣的身份向米商透個實底,朝廷一定嚴格按照所開的價格收糧,這樣是否就能解決糧食的問題?之後的災後重建,小的便沒那個眼界與見識可說了……」

  秦闕朗笑出聲,坐正了身子,「你要是能說出個全套,我還不得舉薦你做這朝上唯一的女官?」

  連魚枝紅了臉:「國公爺何必笑話,小魚不過一個婢女,自然不如你們這些出入學堂、飽讀詩書,會做文章的人厲害……」

  若沒有師傅祝小翩的教導,她大字不識,如今會認識看書,寫寫話本已屬難得。

  秦闕心情頗好,便道:「行了,懲罰繼續。」

  「啊?」連魚枝的心情盪至低谷,苦了臉,「國公爺不滿意小的提出的建議?」

  秦闕涼涼道:「糧食的事若像你說的那般去解決,徒勞無功。」

  連魚枝不解,「為何啊?以國公爺的身份,還有朝廷作為背書,開誠布公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嗎?」

  秦闕眼裡透著涼薄,說:「開誠布公?天真……」

  他起身佇立窗前,望著城外遠處層疊山巒,「這個世道極少齊心並立,大多是利益驅使的同舟共濟,當你要做一件事時,別人不使絆子便是『美德』。滄海桑田,人性難變,一方有難,八方刁難,沒人見得你比他們過得好,所有艱難只有靠自己血淋淋去蹚,過了功成名就,不過身敗名裂,乃至死無全屍!」

  聞言,連魚枝驀然意會,大受震撼。

  這種感覺她太清楚了,太清楚了……

  因為生母美貌,身份低賤,每每受盡欺辱,也因為她繼承了那般容貌,所有姊妹視她為眼中釘,父親聽見的全是她們的編排,根本不將她這個女兒放半點在心上,只要能給他帶來利益,她嫁豬嫁狗、是死是活皆無所謂。

  她清清楚楚記得她們在自己的婚事上落井下石的嘴臉,沒一個見得她好,更甚至她死了也成了連家不能提的忌諱。

  連魚枝忽然紅了眼,看見錦窗外照在秦闕身上的幾許雲陰之影,像宿命般浮浮沉沉,終是與渾身單薄的堅決不屈糾纏相爭,眼見盡數將他吞沒,她沒來由的心驚肉跳,不能自控衝過去將窗關上,好似這般他們便安全了……

  秦闕不解,低頭凝視她。

  連魚枝回過神,拼命眨掉眼裡的濕氣:「……額……國公爺不能受寒……」

  偏偏有一滴不爭氣滴落,她慌亂擦拭,被秦闕強硬捏起下頜,細細查看。那目光一絲絲從她臉蛋每一寸經過,跟會燙人似的。

  秦闕嗤笑:「你騙得了我?怎麼,怕你家國公爺很快會被人鬥倒,身敗名裂,害怕哭了?」

  連魚枝本要脫口而出說沒有,一想到她如今是他的人,豈可放肆,便看向別處錯開他的目光,問:「那國公爺可是有法子應對北離災情?」

  秦闕能說出那番話,肯定已看穿北離大雪是自然災害,但糧食短缺的貓膩是有人故意為之,她的見解真是賣弄小聰明了。

  秦闕負手,狡黠又惡劣說道:「你猜。」

  「我不猜!」她扭頭跑開,佯裝收拾案面。

  「我出去一趟,晚膳在這邊用,要吃麵。」他少見的沒為難她,語罷外出。

  連魚枝有種直覺,他出去十有八九為了解決北離之事。

  就在人已經跨出書房時,秦闕回過頭,說道:「小丫頭,那糕點放久了味道不佳,收掉吧。」

  連魚枝點頭如搗蒜,笑逐顏開,目送秦闕離去,然後端起碟子大朵快頤。

  停駐院門側的人見她吃的像只小貓,輕輕笑出聲,旁邊的姜生覺得秦闕過多關注那小丫頭,道:「主子,您這段日子貌似心情不錯。」

  秦闕收起微笑,沉吟道:「還好,就是越來越覺得她是我找了三年的人。」

  語罷便走,而姜生回頭臉色複雜望了眼書房裡的連魚枝,跟了上去。

  「好好吃啊!」甜而不膩,入口滿滿的歡喜衝散了傷心焦慮。

  嫡母不慈,連魚枝從小到大吃到嘴的甜蜜比喝過的藥還少,於是回味無窮。

  味道明明挺好,也新鮮,秦闕為何說放久了味道不佳?

  忽然一道不可思議的想法閃現,秦闕只夾給司徒青峰一塊,自己吃了一塊,然後剩餘的全挪到他自己碟子裡,外出時特意囑咐她收掉……該不會是故意留給她的吧?

  明著罰她,暗裡餵她?

  心跳湧起一股奇怪的鼓動,連魚枝咬咬唇:「那個活閻王,怎麼可能有好心……」

  吃飽後,尋思好不容易有個獨處的時機,書寫話本的活計必須提筆了。

  連魚枝仔細回想自己到秦闕身邊後所看到的種種,經不住一頓咬牙切齒,但初見時的那種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她偷偷拿走秦闕書案上最不起眼的紙筆,溜去思尋院後頭的小屋裡。這屋是不大,趕緊整潔,平日用來擺放書房的雜物,最主要是用來漿洗秦闕的衣物,再熨燙薰香。

  聞著滿室淡淡的冷木香熏味道,嘴裡棗甜味猶在,她思索良久,執筆書寫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