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華麗的馬車穩速向前行駛。
長公主掀開車窗簾子,對貼身侍衛訓斥道:「阿賦,說了多少次了,在國公爺前面不得放肆。」
李賦騎著馬,個頭與高大的馬車相差無幾,平視長公主,說道:「阿賦只在乎公主的安危。」
他見帘子上的流蘇勾住長公主玉指上紅玉戒指,伸手輕輕撥下,分寸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僭越。
「阿賦跟了我十幾年,自然是忠心的,可是秦闕是我血親,位高權重,你再惹著他,不叫我為難。」
「公主是國公爺的長輩,他敢無禮,阿賦也敢抗爭。」
長公主揉了揉額角,傷心道:「萬不能如此,他不過是怨我罷了。」
說著,眼角微紅,濕了眼眶,李賦見狀,剛毅的臉龐閃過心疼,懷裡的帕子想要拿出來,卻又塞回去。
他說道:「廢太子案已過六年,公主也是身不由已,國公爺太不應該了。」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無人敢言,饒是帝姬也不例外。
長公主收了傷心之色,喃喃道:「是過了六年了,幾個皇子也長大成人,朝臣開始催促皇兄立儲,不勝煩擾。」
前太子未廢前集萬千寵愛,導致私下大臣勾連嚴重,竟不滿生父執政,受奸人蠱惑欲意提前上位,最終被廢後殺。
受此影響,凌帝對立儲諱莫如深,對待膝下剩餘的皇子沒有明顯偏愛於哪一個,朝臣們誰也摸不准他的心思,結黨營私之事也少了。
立春之後,凌帝繼位已有二十五載,立儲有利江山社稷穩固,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滿朝文武皆以此事為重,只有長公主為凌帝發出嘆息。
「這回北離雪災,救濟連接失利,皇兄會再派誰去呢?」
李賦道:「公主去秦國公府不就是為了暗示國公爺他有可能被委任嗎?」
長公主道:「你果然懂我……這是個磨練皇子的時機,不知皇兄費心費神的,會挑誰去做副手。」
許賦默默說道:「公主真是記掛聖上。」
長公主笑道:「我的皇兄,我不記掛他,記掛誰呀。」
許賦看著手心上的傷疤,那是幾年前出京踏春,有無知宵小搶劫公主府隊伍,他保護長公主而受的傷,差點半個手掌被削下。
「對了,馬球會後傳單彤來伺候我用膳。」
單彤是最近新來的面首,樣貌俊逸,文質彬彬,寫得一手好字,如果能得公主歡心,極有可能侍寢。
想到這裡,許賦攥緊那道疤,「好,屬下會安排下去。」
到了馬球場,茗真長公主前呼後擁,官眷齊齊,好不熱鬧。
司徒青峰陪著母親到長公主前面請安,據說長公主要將表弟帶來,卻沒看到他人,不禁失望。
果然天下沒幾個人能請動他秦國公。
「母親,我想先離開。」司徒青峰道。
司徒夫人知曉兒子沒看見秦闕要去找他,便道:「去吧,把車裡備的糕點一起帶去,是闕哥兒愛吃的。」
秦闕自南下辦案歸來,朝廷體恤其辛勞特地多給幾日休沐,不用去上朝,司徒青峰有事需找秦闕商議,只得再次登門。
他進了府內,感覺氣氛奇怪,應該是長公主來過的後遺症。
到了思尋院書房,裡頭地龍燒得暖,秦闕在案寫字,而連魚枝則跪在案邊研墨。
司徒青峰把食盒裡的糕點擺出,一股棗甜味擴散,那糕點四四方方,潔白如玉,跟切小塊的豆腐一樣,叫棗泥山藥糕,把連魚枝肚裡的饞蟲勾了出來。
司徒青峰看連魚枝好一會兒,說道:「小丫頭臉色蒼白,怎麼跪著,阿闕你憐香惜玉些吧。」
底細和嫌疑幾乎清除,就一個小姑娘,研墨也不需要跪著。
秦闕笑說道:「青峰你如此在意她,不如替她挨餓受罰,將墨研了?」
司徒青峰佯怒:「我堂堂正少卿跪著給你研墨……你這張嘴沒把長公主氣死是秦家祖上福氣庇佑。」
「長公主歷經大風大雨,哪能那麼容易氣得著,她前腳才走,你後腳就來,是為了北離雪災之事?」
說到要事上,司徒青峰正了面色,連魚枝識相要走,偷偷拿了一塊棗泥山藥糕,卻被秦闕叫住。
「有讓你退下嗎?」
連魚枝咽了咽口水,自醒來就找秦闕,她沒吃上一口早膳,秦闕知道後順勢罰她一天不許進食,眼下正餓要吃呢,於是略帶怨氣留下。
司徒青峰接回正題,說道:「上陣殺敵講究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北離雪災第三任接手者肩負重任,若是再失利,將不利北境邊防,會背負罵名。」
秦闕贊同,道:「確實是,不然長公主不會無緣無故來國公府。」
二人對坐,司徒青峰憂心忡忡:「朝中大臣大多常年居於廟堂,不比地方官吏通曉民生,有治災經驗的五個手指能數過來。你幾日沒上朝,是不知有多少官員向聖上舉薦了你,都安的什麼心,顯而易見!」
秦闕夾一塊棗泥山藥糕過去,司徒青峰接下,繼續道:「北離雪災短缺糧食,朝廷早已放出消息要高價收糧,按理來說,糧食商人會聞風而來,卻一反常態半個影子都沒有,此事不簡單。」
秦闕面上覆了一層陰鬱,道:「北離賑災一事確實詭異,連濟兩次城中仍短糧,高價收糧商人不為所動,還有人想借這次機會扳倒我,有些意思。」
「你既然知道厲害,就該積極想出對策,而不是去夸那些想害你的人有意思!」
一旁的連魚枝越聽越頭大,這是她能聽的嗎?
然後趁他們聚精會神交談,快速將偷來的棗泥山藥糕一口塞進嘴裡,真的又餓又饞!
司徒青峰很是著急,可秦闕不慌不忙,不禁道:「聖上雖對秦家有愧,但朝上多少人不滿這麼些年他偏愛於你,就算不想你去,怕也架不住那些人。」
他喝了口茶,想去夾糕點,卻發現秦闕把它們盡數夾放自己碟上,吃了一塊。他頓時挑眉,暗忖下回讓母親做多點帶過來,省得自己只吃一塊,其餘的被人全搶了。
秦闕利落道:「運去的糧食聽說還能撐個月余,我們急也沒用,靜觀事態罷。」
「你倒是平靜,如果真是你去,等你去到的時候糧食早空了,百姓暴亂在即,你有沒有命回來?!」
「爆亂也是一個月後的事,莫急。」秦闕悠悠喝口茶,事不關己的態度令連魚枝流露出一絲欽佩。
司徒青峰見狀,很不痛快出了秦國公府的大門,回去找父母商量。
看著秦闕碟子裡壘著的可口糕點,連魚枝回味嘴裡化掉的那塊,盯著它們口水要流出來,尋思秦闕什麼時候去沐浴,外出之類的,她好偷吃。
「味道怎麼樣?」忽然,秦闕沒來由地問一句。
為什麼她站在他的側後方,他還能分神察覺她微小的動作?
連魚枝生出一種秦闕無時不刻緊盯自己的錯覺,抿緊嘴,舌頭在口中掃蕩,力求湮滅證據。
秦闕冷冷說道:「老實回答,別讓我要你含口水再吐出來。」
用水漱口,吃過什麼一目了然。
連魚枝委屈巴巴回道:「好……好吃……」
秦闕瞧她那副可憐的小模樣,唇邊泛起笑意:「司徒夫人親手做的,自然好吃,但你違背我的命令偷吃,要怎麼算?」
咕嚕嚕……
肚子適時發出飢餓的高鳴,連魚枝真想地上有個洞鑽進去!
她思量司徒青峰所說的災情對秦闕不利,跪下說道:「北離賑災一事,小魚愚昧說兩句,希望能將功抵錯,解國公爺一絲憂煩。」
秦闕好似聽到了不得的事,玩味道:「小丫頭,我倒聽聽你能說出什麼來。說得有用,懲罰便可取消。」
連魚枝暗喜,斟酌開口道:「依小魚看,北離這燙手山芋,國公爺是拋不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