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潛入(三)

  夜風狂勁,秦闕立於聳立危樓,一身斗篷獵獵,他眺望整座雪魯城,目光落在深不可及的遠處。

  許牧所指之處,正是城中屯糧倉庫。

  前去的探子來報,那裡把守的人不過寥寥數幾,裡頭空空如也。

  「朝廷派下來的賑災糧都已經事先設了份量,此城乃施賑災糧途徑第一關卡處,按理來是最先惠及的地方,且城中百姓不過兩萬,糧倉為何顆粒全無……」許牧不解。

  姜生道:「會不會是我們拖太久了,糧食都吃光了?」

  秦闕搖首:「北離是陛下的『心頭病』,給的賑災糧只多不少,足以撐過三個月,疑點不在於我們的行程。」

  語罷,思緒閃去了起年少時,那高坐明堂的天子對台階下的自己招手。

  那一天京中也如眼前一般,寒冬凜雪,北離百里急報,一是異族蠢蠢欲動,二是軍中糧草有短缺之象。

  「闕哥兒,你上來。」

  他提著母親特地做的梅露湯,不情不願說道:「陛下,那是您的龍台,臣子不能上去。」

  欲把梅露湯交由寧大伴呈上去,哪知凌帝不肯,偏要他親自去。

  他只能施施然行個禮,把那碗湯輕輕擺到龍案上,說道:「母親早早起來做的,說陛下您想她的湯了。」

  凌帝喝了兩口,龍顏大悅,拍了拍一旁瓷瓶,裡頭插著七枝紅梅,「你一會回去的時候替朕帶給你母親,可是朕親手摺的。」

  見天子為母親親手摺梅,他勉強送湯來的不滿稍稍散去,很快點頭應好,目光順勢落在案面的軍報與布防圖上。

  秦闕緩了緩,才道:「舅舅,您很心憂北邊。」

  凌帝難得聽見這個桀驁的外甥不喊陛下,而是喊舅舅,心中親昵萬分,嘆道:「闕哥兒啊,這北邊是舅舅的心頭病,蠻族常年雪山草原遊牧,到了寒冬,他們既像只饑寒交迫的老鼠,又如頭嗜血伺機的惡狼,盯著我們的北離,那是他們最終的肥肉。」

  「可是舅舅,我們有許多大將,只要糧草充足,蠻族必不能犯一分一毫!」

  「你說的不錯,我們的大將軍隊廣布天下,但是闕哥兒,要用什麼人,要如何調兵譴將才不動搖朝廷平衡的根基,這才是舅舅最難之處。」凌帝耐心解釋道。

  秦闕聽明白了,嘆氣:「若是有個人不是出自各方勢力之主,但他能一舉收復各部蠻族,豈不是將我們的版圖擴大,也保北離永久太平?」

  凌帝聞言朗聲大笑,「正是呀!若是我朝能有這樣的人才,舅舅就是少活十年也願意啊!」

  秦闕露出不讚許的神色,又道:「舅舅身為天子莫要胡言,好好培養表哥表弟們,從中挑出最能擔當此任的,那麼解決北離之患指日可待。」

  說完,發現凌帝正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望著自己,於是接著道:「舅舅,我可不去,我跟著父親僅僅會治個水罷了,行軍打仗這樣的事,父親不會教我的。」

  「哼,你父親那套治水之法說是出自洛書,簡直虛無縹緲!朕倒願意相信是你父親卸下兵權後閒來無事,大量閱讀古來至今的山川河流文冊匯集出來的經驗。」

  秦闕噗嗤笑出聲:「什麼事都瞞不過舅舅,我父親不想外傳,那是他多年心血編撰,只好對外虛唬一通,其實他作的《山河堪輿》乃是大作呢!」

  「你既學了治水本領,何不試試行軍打仗?」

  「不了吧……父親不喜。」

  「那朕下道旨意,他還能抗旨不成?」

  秦闕擔心真的下聖旨,連忙道:「您不是說這個人不能是出自各方勢力之主,我日後可是要繼承國公府的,按您的要求,皇子最合適。」

  凌帝也不為難,篤定地頷首:「沒錯,這件大事朕一定要交給自己的孩子去完成,朕希望這個孩子將來要繼承大統。」

  秦闕心道,毫無疑問此人便是太子了呀。

  誰知世事驟變,寄予最大期望的太子如今屍骨無存,而他來到了北離,危機重重,前路不明。

  秦闕眼神漠然望著這無際的北離,默默道:「舅舅,您是要我為未來君王開路來的吧……」

  如果他拼盡全力完成北離災情重任,上任節度使後對峙蠻族,甚至有收復之功,屆時可否會狡兔死,走狗烹?

  那位從小待他親厚的天子,還值得再喚一聲舅舅麼……

  想到這裡,心臟不覺一絲抽痛。

  秦闕低下頭,風從身前吹繞背後,空蕩蕩的,他知道這世間之大,已無人在自己身後,不能回頭去看。

  一掌撐去旁邊的石柱,腕間的鐲子不經意輕叩出聲,秦闕頓了頓,忽然沒來由的心神不寧。

  此時身後的夜幕中躍出一名探子,稟道:「國公爺,不好了,小魚姑娘也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