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池深知墨璟曄的威嚴,不敢稍有違逆。
而同樣,雲成亦知軍令如山,輕聲安慰阿姐幾句,雲裳才依依不捨地放了雲成離去。
阿成說得對,如今他們姐弟都在軍營,日後想要見面,還怕沒有機會嗎?
姐弟相逢本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那股子喜悅退去,雲裳依舊睡不安穩。
起床下地,匆匆穿上那身早已穿得習慣的軍服,戴好盔帽,掀開帳簾向著王軍帥帳的方向行去。
深夜的軍營,寂靜而莊重。
然而帥帳內的燭火卻如白晝般明亮,雲裳的目光掃過帳外的守衛,那些已經熟悉的面孔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堅毅。
當她看到那位從宮中而來的朱嬤嬤也在時,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
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了上來。
只聽帳內似乎傳了一聲,朱嬤嬤立刻眉開眼笑,迅速掀開簾幕,步履輕快地步入帳內。
片刻後,朱嬤嬤再次出現時,雙手捧著一條潔白的綾緞。月光如水,那綾緞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皎潔無瑕。在那潔白如雪的綾緞之上,一抹殷紅卻如烈火般燃燒,刺目而驚心。
雲裳看到這一幕,身子瞬間一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蒼白的臉龐上,血色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慘白。
她緊咬住下唇,仿佛要將所有的疼痛都凝聚在那一點上,讓自己保持清醒。
『我此生定不負你。』
『今生今世,唯你而已。』
『什麼郡主,試婚丫鬟。我心裡只有你,我也只要你。姐姐……』
那些浸了蜜糖般的話語,言猶在耳。讓她一度沉迷其中,信以為真,無法自拔。
然而,這一切卻如薄冰般脆弱。
僅僅是一封遠在京中的皇后手信,就輕而易舉地將那些誓言摧毀殆盡。
她,還如何能拾起那份對那男人的信任?她的心,已被那冰冷的現實擊得粉碎。
「按規矩,試婚的丫頭是不能留宿過夜的。不過王爺說此地並非王府。無需那般嚴謹,就讓彩英再留帥帳一夜。」
朱嬤嬤眉眼帶笑地對守衛細細地道。
「是。」守衛拱手回應,以示禮儀。
可面色冷峻,儘是生疏與冷離。
他們跟隨王爺多年,深知王爺的性情與喜好。
王爺與那位小兵卒共度日夜,帳內不時傳出的低吟淺笑,雖令他們這些下屬面紅耳赤,卻也深切感受到王爺對小卒的真心喜愛。
然而,近三日來,京城來的彩英姑娘頻繁出入王帳,初時,她尚能對他們這些守衛保持基本的禮數,但時間一長,她真實的性格便逐漸顯露。
她時常隨意地吩咐他們做這做那,稍有延誤,便冷臉相向,毫無顧忌。
他們雖為下屬,但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不滿。
王爺的喜好與選擇,他們自當尊重,但這位彩英姑娘的傲慢與無禮,卻讓他們難以心悅誠服。
朱嬤嬤捧著白綾緞歡喜地回去自己休息的帳子,雲裳心裡荒蕪一片,腦中凌亂,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的內心深處,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激盪:必須馬上,逃離此地,以免招來旁人的嘲笑和奚落。
她已經錯了,也輸了,就不能繼續錯下去,輸下去。
她扶著身旁的帳篷,試圖轉身逃離,可是近來雙腳腫脹,又站了許久,麻得厲害,身體失去了平衡,一不小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她的聲音在靜夜中迴蕩,如同被驚擾的夜鳥。
「何人在那?」
寂靜被打破,王帳守衛警覺地詢問,手中的刀已經出鞘,刀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雲裳心頭一顫,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儘管她的動作已經儘量小心翼翼,但在明亮的月光下,她的身影和面容已經清晰地映入了守衛的眼帘。
「……」守衛們突然停下腳步,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雲裳,眼中滿是驚愕。
雲裳心中一凜,迅速壓下那股突如其來的驚慌,扭頭便朝著遠處的陰影中奔去。
那些守衛們卻沒有追上去,而是彼此面面相覷,眼中儘是無奈和困惑。
「什麼事?」
正當此時,穿戴整齊的墨璟曄從帳內步出,他的面色略顯陰沉,眉頭緊鎖,仿佛能夾死一隻蒼蠅。
守衛們見狀,急忙疾步上前,拱手恭聲稟報:「稟王爺,剛剛……剛剛無事發生。」
他們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顯然是在極力掩飾什麼,其中一名守衛拱手又道:「請王爺休息進帳休息吧。」
「剛剛到底是什麼聲音?」
墨璟曄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豈能看不出這些守衛的異常?他心頭的不安愈發強烈,目光冷冽地掃過那些守衛,最終定格在雲裳消失的方向,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
「稟王爺。」侍衛的聲音略顯緊張,頭微低,仿佛不敢直視前方那尊貴的身影:」正是那位……他剛才在帳外徘徊窺視了許久,但就在京中來的朱嬤嬤離去之後,他也隨即離開了。」
墨璟曄的心頭猛地一緊,仿佛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冷靜與鎮定,抬步欲追上去。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營地的寧靜。
俞嘉騎著快馬疾馳而來,臉色凝重,勒住韁繩,馬兒發出一聲嘶鳴,隨後他翻身下馬,拱手向墨璟曄行禮。
」稟王爺,有緊急軍情需要稟告。」俞嘉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充滿了緊迫。
「且慢,本王即刻便歸。」墨璟曄的聲音突然變得急迫,他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惶恐,仿佛預見到,此次若是不解釋清楚,雲裳那才對自己敞開的心扉將再難開啟。
俞嘉慌忙上前,攔住墨璟曄,眼中滿是焦慮:「王爺,事不宜遲!探子緊急來報,三皇子得知遼國重大機密,不惜鋌而走險,悄然回國。此刻,他正被遼國鐵騎緊追不捨,生死懸於一線。若我等再不火速出兵相救,只怕三皇子將命喪歸途,再難返回故土。」
墨璟曄的眸光微微閃爍,心潮起伏如波濤洶湧。
東宮的變故已如巨石壓頂,讓他焦頭爛額。然而此刻,遼國的風雲變幻更是雪上加霜,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深知,三哥身處險境,急需營救。然而,心中的另一個聲音卻讓他無法釋懷——雲裳。
她親眼見到朱嬤嬤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那份怨恨和失望,恐怕已如深淵般沉重。
她是那樣輕易落淚的女子,這一次,不知道又要掉多少眼淚。
「王爺,請您速速決斷。」俞嘉的聲音中充滿了焦急與擔憂,「若在天亮之前還未能接回三皇子,恐怕一切都將無法挽回。」
「俞將軍聽令,即刻整點兵馬,隨本王出營。穿越關山之後,我們兵分三路,嚴密搜索,務必迎回三皇子,將其安全帶回。」
墨璟曄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又望向守衛,繼續下令道:「傳本王之令,即刻加強營地巡邏,增加守衛人手,務必確保營地安全無虞。速去尚將軍帳中,將此事詳盡通報。告訴他,無論如何,營中之人的安危至關重要,務必全力保護,直至本王歸來。」
長久以來的相處,墨璟曄深深知曉雲裳的脾氣。外表雖柔弱,卻是一個骨子裡十分倔強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違背的諾言,肯定會想要離去。索性雲成已在軍中,或許她還能顧念弟弟而暫時留下。
所以他一定要快去快回。
「是!」
「是!」
」且慢。」兵卒牽來駿馬,墨璟曄身形一展,輕盈地躍上馬鞍,然而,他的目光卻似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突然凝滯。
他微微側首,目光掃過那座孤寂而莊嚴的帥帳,聲音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加派人手,務必確保帥帳的安全,燈火也需再明亮幾分。」
守衛只道王爺是對帳中那位彩英姑娘的眷顧與擔憂,立即應聲領命。
隨著駿馬一前一後地飛馳而去,原本寂靜的王軍軍營在月色的映照下,似乎隱約透露出一種莫名的緊張和不安。
夜風拂過,帶起陣陣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