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五回

  徐若麟立刻道:「帶她進來吧。kxnet」

  王氏外出後,先去找了侄兒王默鳳,把自己意思說了一遍。王默鳳家行三,上頭還有兩個已經成家外地做官兄長,一俟覺察出父親念頭後,立馬便派人送書信給兩個兄長,自己對著父親苦苦相勸。只是王鄂既已抱住殺身成仁念頭,又哪裡是他所能勸止得住?後也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與一干志同道合者一道身陷囹吾,連探監也被禁止,死活不知,早就心急火燎。此刻聽得王氏有門路,找還正是經辦了此事徐若麟,想也沒想,立刻便隨王氏一道過來。

  王氏請人進去傳報之後,等外頭,生怕徐若麟翻臉不肯見自己了,正有些惴惴,沒一會兒,忽然見有人從裡頭出來,對著自己道:「太太隨我來。」心中略一松,回頭對著王默鳳點了下頭,叫他此等著,自己便跟著進去。剛到那道千步廊下,看見徐若麟已經笑容可掬地迎面而來。

  徐若麟將王氏帶入都督府辦公署側一處會客室里,讓座後,笑道:「那日一別,本想著尋個空再上門拜訪。只是一直空忙,未想伯母今日竟自己來看望若麟,實受寵若驚。」

  王氏聽他客套話張口就來,心中事重,跟著寒暄了幾句後,也不再繞圈子了,徑直道:「賢侄,我今天厚著臉皮來,實是有事相求。」

  徐若麟從一開始聽到她過來話時,便已猜到所為是何了,卻只道:「伯母有話但請講。只要若麟能做到,必定不敢推卻。」

  王氏面帶微微慚色,嘆了口氣,道:「賢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王鄂,正是我娘家親哥哥。他那孤怪性子,連我嫂子當年還世時,也是時常向我訴苦。如今他做出這樣事,便是十條命誅了,我本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我娘家就這麼一個親哥哥了……我女兒,就是你那個弟妹,我從前也有聽她提起過,和賢侄令愛果兒還算親近,也略結了些緣……」

  王氏這是委婉地提醒對面徐若麟,自家女兒捨命救過你女兒,你好歹要圖報一下。只也曉得自家兄長惹出不是一般禍事,底氣自然不足,聲音也越來越低,想叫他幫忙話,竟是始終說不出來。

  徐若麟很是體貼地代替她道:「伯母意思我明白了。伯母是想讓我從中行個方便?」

  王氏忙點頭,陪笑道:「我也曉得我兄長做事,自然不敢奢望將他釋罪。只是他如今被關大理寺監獄裡,連我侄兒去探望都不被允許。是好是壞也沒個底。我曉得賢侄經管此事,能否通融下,放我侄兒進去和他爹見個面?送點衣服吃食也好。哪怕他再不肯聽人勸,還是要再勸幾句。天見可憐,倘若被勸動話,到時候有賢侄,想來也不至於非要殺頭不可……」

  徐若麟略一沉吟,道:「伯母所言,俱是人之常情,若麟便是再鐵石心腸也不敢不從。何況令愛對我女兒還有救命之恩?只是御史大人此次將皇上得罪得不輕,皇上正氣頭上。若麟雖經管此事,只怕也……」

  王氏起先聽他意思,似乎是願意幫忙,心正有些提起來,不料話鋒一轉,又來了個只是,心頓時掉落下去。看著他不語,難掩一臉失望。

  徐若麟作沒看見,只微微一笑,復又道:「雖再難,伯母既然開口了,若麟必定竭全力。這樣吧,伯母可否將王御史公子帶來?因此事涉及重大,有些細節之事,我還要先與王公子商榷下為好,免得到時出漏子。」

  王氏沒想後他又應了。急忙點頭,道:「曉得曉得。這也便宜。我正是侄兒送過來,如今他就等承天門外。這就讓他過來。」感激不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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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默鳳人雖跟著王氏來了,實際卻也不大抱希望,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不想到了後王氏出來時,聽她意思,那徐若麟竟是答應幫忙了,只讓自己當面先去與他「商榷些細微之事」,便說是喜出望外也不為過了。急忙謝過王氏,往裡匆忙而去。

  王默鳳入了王氏先前去過那所,門外守衛核過身份後,便放了進去。剛入門,抬目便見一個二十七八男人正坐一張大案之後。垂頭翻著面前一疊卷宗,聽到他腳步聲,抬起臉便望過來,神色稍肅,目光里看不出喜怒之意。

  因有求於人,王默鳳也不敢怠慢,站定後朝那人抱拳作揖,恭聲道:「這位想是徐大人了。下王默鳳,左都御史正是家父。」這才見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目光略微一動,但並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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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若麟打量著王默鳳。

  王家三公子,他也是前世里王鄂犯事後,這才偶然碰了一面。那時候出了王鄂等人太廟事,深深地逆了龍鱗,趙琚勃然大怒,當場便下令將那十一人捉來腰斬於午門。本還要株連宗族,被他與方熙載一道進言,趙琚怒氣稍減後,總算給勸住了。

  徐若麟趙琚身側多年,自然清楚他是個什麼樣人。雄才大略,目光高遠,善籠絡身邊之人,能察百姓之苦。當然,人都有兩面,趙琚有好一面,自然也有他短處。他氣量稍狹,有睚眥必報之嫌。徐若麟知道他向來痛恨方奇正。此次破城入金陵後,方奇正次日便死於府中中堂,外人傳他是自殉元康帝。他卻隱約知道,這個原內閣重臣之一、元康帝心腹,其實並非死於自裁。所以為避免局面變得難以收拾,那日他這才派人早就埋伏王鄂等人去往太廟必經之道上,他們入承天門前便一股腦兒地抓了起來,這才去了一場騷亂。

  此刻立他面前這個王家三公子,皮膚微黑,濃眉高鼻,一雙眼睛頗具神采。此刻雖有求於自己,但立那裡,卻依舊肩背挺直,比起京中某些世家出來紈絝子弟,人材不知道要勝出多少,瞧著便是有過歷練人。而且他看起來還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樣子。和初念還是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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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人,方才聽我姑母所言,徐大人願意仗義出手相幫,下實感激不。不知徐大人召我來,要問是哪些事?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

  王默鳳見對面徐若麟只打量自己不說話,略微有些不安,想了下,終於再次開口。

  徐若麟終於收了目光。微微扯了下唇角,抬手示意他坐下說話。王默鳳並未入座,只是恭敬地道:「不敢。徐大人有任何疑問,只管說來便是。」

  徐若麟也未勉強,跟著起身,站到了距他數步之外大案之前,徑直道:「王公子,徐某請你來,並非要問你事。只是想和你議件事。或者說,」他略微一笑,「我聽說你有生意做。那我們就談筆交易好了。」

  王默鳳看著徐若麟,神色略帶迷惘。但很便道:「徐大人請明示。」

  徐若麟微微點頭,道:「很簡單。我不但讓你去看你父親,還會將他救出來,至少會保他一條性命。你要做……」他停了下來,看向王默鳳目光,陡然透出了一絲銳利和冷漠,「你要做,就是放棄你要娶你表妹司初念想法。」

  「她只是你表妹。永遠不會成為你人。」

  徐若麟目中精芒一閃而過,後這樣淡淡地道。

  王默鳳猛地睜大眼,神色里露出難以置信驚詫。片刻後,終於,他反應了過來,驚訝地道:「徐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你答應救我父親和我娶我表妹,這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兩件事。為什麼要這樣?」

  徐若麟抬了下眉。

  「你不必知道為什麼。總之這就是我條件。你只要說是,或者否。」

  他聲音不高,但聽起來,帶了冰涼冷酷。

  王默鳳頓時心亂如麻。他做夢也沒想到,面前徐若麟竟會對自己提出這樣一樁對他而言不啻是殘忍「交易」。

  他喜歡司家這個表妹,從少年情竇初開之時,夢裡現過女孩便是她。從前只為無緣之故。到了現,終於以為有了轉機,當他也開始有勇氣憧憬往後和她比翼雙飛幸福生活時,卻沒想到一場帝位交替,將自己父親,甚至是整個家族捲入了一場生死攸關巨大考驗里。

  徐若麟有那樣能力,正如他方才對自己承諾那樣,將他父親從牢獄中解出。他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一邊,是父親,甚至涉及兩個兄長家庭,王家總共十來口人命運,一邊,是自己心中那深種已久,卻剛剛不過得了雨露而萌芽,還沒來得及成長與開花初戀情感……

  王默鳳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艱難掙扎之中。他原本一直挺著肩背甚至也漸漸佝僂了下去,垂下了頭。

  徐若麟並沒有催他。仍是那樣立他面前,等著他決定。

  王默鳳終於抬起了頭,看向對面這個男人。

  「就不能,有別條件了嗎?別什麼,我都會答應……」

  他低聲地問道。話剛出口,立刻便知道自己問得是何等可笑。他甚至沒有回答他話,黑灰色眼眸仍那樣冷淡地望著他。

  王默鳳就這樣看著徐若麟,漸漸地,他仿佛醒悟了過來。

  「我明白了,」他原本微黑臉色也泛出了一片灰白,「你也喜歡她。我猜得對不對?」

  徐若麟不可覺察地微微皺了下眉,「王公子,你只需回答我方才建議就可。」他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情緒。

  王默鳳慘然一笑,一雙手已經緊緊地捏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過來。為什么元康帝和平王為了爭那一把椅子,爭得將整個天下百姓都拖入了長達數年不得安寧之中。為什麼這世上有那麼多人,為了權勢地位,不惜踩著一切地往上爬。包括自己良心、道德甚至親情、友情。

  如果他此刻,也能像對面這個男人一樣權勢手,那麼他完全可以保護任何自己想要保護人,而不是被迫陷入這樣兩難抉擇。

  他還有選擇嗎?

  他再次笑了起來,微微仰頭,待目中就要迸出那一絲悲涼淚意被逼退後,道:「徐大人,你是我所遇到過精明會利用機會商人。這筆生意,還沒開口前,你便已經穩賺不賠了。你贏了。你知道我會答應你條件。」

  徐若麟揚了下眉,點頭,淡淡地道:「如此甚好。我知道你是個信守約定好商人。我也會遵守承諾,把你父親弄出來。」

  王默鳳不語,轉身便大步而去。

  徐若麟目送他背影離去,微微吁出口氣。背著手屋裡慢慢來回踱步。

  一個差點就要把他頂下馬危險極大對手是解決了。但他面臨問題也很艱巨——該如何妥善解決王鄂問題,決不是一樁容易事。哪怕是他,也需要細細地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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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天門外,正馬車裡等得焦急不安王氏聽到外頭家人呼喚王默鳳聲音,知道他出來了,急忙從車窗中露出頭來。見他已經到了自己跟前,臉色雖有些勉強,但笑容卻是顯而易見。

  看到他露出笑,她立刻便鬆了口氣,忙問道:「怎麼樣?都順利?」

  王默鳳頓了下,慢慢點頭,終於笑著道:「姑母放心。一切都很順利。徐大人答應了,說會把父親解救出來。」

  王氏終於長長地吁出口氣,面露喜色,道:「好,好。這就好。那姑母先回去了。你表妹家,怕等消息也等得急了。」

  王默鳳心口如被一隻無形手猛地捏住,呼吸一個停滯,勉強仍是笑道:「好。那侄兒恭送姑母。多謝姑母為家父出力奔走。」

  王氏嘆道:「都是一家人,分這麼清楚幹什麼。你也早些回家吧。」說罷放下車簾。

  王默鳳站高高宮牆之側,看著司家馬車漸漸遠去,背影被頭頂斜陽拉成一道長長孤線,如凝住了般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