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法國導演弗朗索瓦?特呂弗在1959年的影片《四百擊》中使用了一些打破時空連續性的反常規的剪輯方式,有異於以往電影整體敘事結構,這幾乎是新浪潮電影的開端。【,無錯章節閱讀】
從那以後,導演不再局限於經典的連續性剪輯。跳躍剪輯這種「離經叛道」的剪輯方式讓電影行業充滿新鮮之感。色彩、影調、運動速度等變得多姿多彩起來。這種精彩的剪輯方式自然不會被錯過,經典的景別構圖加之略微叛逆的剪輯,時不時穿梭而過的蒙太奇,讓觀眾既能在視覺跳躍感和離間感中主動探尋背後的情感和隱含的訊息,又能不會被雜亂無章的鏡頭繞暈頭腦,從而興致缺缺,打算棄之不顧。
李為迎的驚嘆是有道理的。這是一部好電影,有好劇本、好演員,自然不可或缺的,是好導演。
男女主角在扶手電梯處錯過,在車站處錯過,還有大樹下埋藏的時間膠囊約定再次相聚,兩人是否能夠相遇,成為觀眾揪心的話題。「去年這棵樹被閃電擊中,被劈成了兩半,那個年輕人覺得很難過,於是今年春天的時候,他又在這裡種了一棵很像的樹。他種這樹的時候,曾經問我是否看起來完全一樣。他說有人知道這樹死了會很傷心的。所以如果我不說,沒人會知道這個秘密。」坐在樹下的老人解釋道。
被拋入湖中的前男友送的項鍊沉入水底,再次相逢卻意外連連,結果在姑媽的相親介紹會中兩人重新見面。原來女主死去的前男友是姑媽的兒子。
臥槽!竟然伏筆埋這麼深!
在場的觀眾自然有人感嘆,電影不愧是編故事,太過巧合了吧?不過「命運,就是在你和所愛的人之間蓋的一座橋。」這句台詞多麼恰當!加之背景音樂一出,煽人淚下。
一些女觀眾更是大呼小叫,她們才不在乎是不是巧合呢!足夠感人肺腑,就彌補她們對之前多多少少的揪心了。
眾人長吁口氣,或是唏噓,或是慶幸。意外重重,劇情奇詭而不乏浪漫。有人已站起身,湊到江老爺子面前說些好話,吳處儒旁也圍著兩三人,他身邊人少點,到底是圈外的,奉承雖多,但多半是隔岸觀火、靜觀事變的人。大傢伙不敢輕易打擾。
錢明偉坐在椅子上,屁股牢牢釘著皮面,他一身冷汗,滿臉蒼白。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慨,但就算是再無聊的觀眾,也不得不承認這作品有它獨到的價值。錢明偉只想詆毀它,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地污衊它。
他猛扭頭道:「小戴啊,你把心得收拾收拾,我們晚上加個班!」
「啊?」
「我們得要匯總下記憶,挑出點問題來。」錢明偉語重心長,他側面提醒道,「看來這部作品大受歡迎,會有許多人來報導它的優點,我們如果不另闢蹊徑,這稿子便是白寫。」
這下子,戴曦終於明白了。
他知道錢明偉的用意了。
「這樣不好吧?」戴曦說。
如果說觀看電影前還有點心思想藉機炒作一波,觀影結束後完全沒這種想法了。他被這部電影折服了。大腦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阻止領導這麼做!
「有什麼不好?」錢明偉不以為意,也不看他,隨口說道。
「即使是炒作,也要有理有據,不能違背事實!」戴曦果斷回復。
錢明偉聽到這話,猛地側頭,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戴曦望著他的臉,注視到他那高深莫測的神情,忽然內心一種噁心,仿佛有蠕蟲在胃裡爬過。他曾經對錢明偉有過畏懼,如今,只有深深的憤怒。
「人,首先最重要的,便是堂堂正正做個人!」戴曦憤怒道。
「做人?」錢明偉忽地一笑,「那你就別在這個圈子!」
「……」
他又笑了一下,低聲道:「年輕人剛走上社會,不懂事也能理解!這社會不是看你對錯,才給你利益!這個圈子就這樣……欺負人的,人家都誇他,說他是好人!被欺負的,那怎麼樣都是「有過錯」,是個壞人!」
他深深嘆口氣:「你不知道啊,這年頭,有本事、會欺負人的,哪怕做錯事了,都一群人替他開脫;沒本事的,說句真話,都會被人瞧不起!」
他側過頭來,輕笑道:「你說,之前中誠電視台鬧事,劉小光那些人,為什麼想方設法非要做壞事?因為他知道,做好事的,像蔣文龍那樣的名主持,家裡出事了,也沒人體諒他,反而要處理他!」
「你在替劉小光說話?他不是受到處罰了嗎?!」戴曦咄咄逼人。
「哈哈,你還年輕,不懂!好人啦,那叫註定倒霉;壞人啊,叫作搖號受懲罰,輪到你,那叫你運氣背!輪不到你啊,那便是常態!」錢明偉看觀眾們紛紛朝外涌,不由也站起來,他捏了兩下手帕,蒼白的手指就像是長蟲。「你想清楚了,再找我!」
說罷,與散場的人群一道蜂擁而出,嘴裡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麼話。
笑聲、談話聲,波濤般洶湧而來,戴曦站在人群中,儼然要被這些聲音給吞沒了。
他眯起眼,眼鏡鏡片蒙了一層狼狽的霧氣。外面的空氣似乎更冷了,寒風卷著葉子,唰唰作響,連藏在羽絨服下的指尖也瑟瑟發抖。本是初春到來的日子,可他並未感受到春天的暖意。他思考再三,決定要揭發錢明偉的陰謀。
沒錯!一定要這麼做!
他一想到這裡,渾身又熱了起來,華晨派來會場的,不只有錢明偉和他二人。他還知道其他人。有一位領導在這裡。
想到這裡,戴曦朝那位領導走去。這位領導生著一張方臉,眼睛卻如同針線般細膩。他正言笑晏晏地和江老爺子說話,似乎是個笑話,甚至有些低俗,可他依舊說得很認真,江老爺子聽到後,似笑非笑的,發出幾聲認同的笑聲。
那位領導忽然看到戴曦:「有事嗎?」
江老爺子沙啞著嗓子問:「誰呀?」
「沒什麼,我們台里的一個小記者,新人。」領導側頭回答後,又哈哈大笑,指著戴曦說,「我知道了,你一定想蹭我們的飯局!可給我逮到了,小戴,沒想到你也這麼摳門,想要省點錢啊!」
江老爺子冷冷道:「我可不耐煩年輕人!」
領導一愣:「這樣?」接著扭頭對戴曦道:「那你先回去!」
戴曦張張嘴,想要把話全部吐出來,可忽然心中一冷,一種奇妙的感覺擊中了他。在那一刻他仿佛意識到一個事實,已經無能為力了!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能力,能夠戰勝這種困難。
領導欣賞他。
但領導並不會為他與錢明偉發生衝突。即使這個人真的是像傳言中那樣,因為犯下事,被發配到這個部門中。
他,戴曦,也和錢明偉一樣,是被台里放棄了,所以才進入這個部門工作的。也正如錢明偉所說,只有用些特別的方法,才能混出成績。仿佛炙熱的熔岩在他的胃中翻滾,讓他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感受,可他還是忍住噁心,搖搖頭。
這種搖頭的動作是下意識的,是他也無法明晰,為什麼會這麼做的。
「唉,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呢!」領導感嘆了這麼一句,「江老不是真討厭你,只是飯局上的,都是大人物,你去,不適合!」
江老爺子補充道:「我是真討厭他!」
領導聽完,有點不自在,推了下江老的胳膊,輕聲道:「少說兩句!」
這話傳到戴曦的耳中,他很不是滋味。
然後他再次看到領導和煦的笑容:「你快回家吧!天冷,擔心別著涼了!你們年輕人,也要保護照顧好自己。」
戴曦胡亂地點頭,他慌亂地跑走了。到了大門,他再次回頭,看到領導和江老又有說有笑的了。江老爺子年齡大了,領導就攙扶著他的胳膊。兩人親昵的就像是家人一般。戴曦忽然心中生出一種痛恨,這種痛恨,不是針對別人的,而是他自己!
他知道,他懦弱了!
他必須生出一種勇氣,才能與這黑暗的現實做鬥爭!
戴曦注視兩人的背景好一陣子,這才緊緊領口,邁著步子沿電影院的樓梯往下走。出了門口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在閒聊:「聽說這電影的編劇導演都是年輕人。」
戴曦猛地停下腳步,他的手在廊柱上擦了一下,眼鏡也因為忽然停步而險些落下。他伸出手,抬了一下眼鏡,把它架到鼻樑上。
透著霧蒙蒙的玻璃眼鏡,外面是霧蒙蒙的一片。那光景仿佛要刺得人落下淚來。
前方的聲音將他遠遠拋到身後,他佇立在原地,忽然有什麼東西撞了下他的後背,痛得他掉下淚來。也趁這個機會,他把眼鏡摘下,就著襯衣袖子胡亂地擦乾淨。
「對不起,沒事吧?」
撞他的人佝僂著腰,乾瘦清癯,聽聲音就像是一莊稼老漢,看打扮,也普通極了,頭戴鴨舌帽,臉帶口罩。他甚至有點兒不像是受邀前來的嘉賓。那些評論員,戴曦見多了,個個打扮得體、資望俱全,名表系在手腕上,腳上踏著外國鞋。而這一位,有點不大一樣。
「沒事……」戴曦回應著。
他靈機一動,忽然認出面前這人來。即使全副武裝,但聲音還是很明顯的,戴曦一下子激動了,眼睛也似乎放出光芒。他忽然叫道:「你是李……」
對方立馬伸出手,捂住他嘴巴,另一條胳膊把他拽到旁邊。
「別作聲!」來人正是李為迎導演,他望了戴曦一眼,咕噥道,「看起來不像是這麼沒眼力見啊!我剛才還看到你站你們領導那想說什麼,可看在外人面上,什麼也沒說。怎麼忽然就這麼沒眼力了!」
戴曦沒出聲,他的心情再次低落了。
「行吧?既然發生過了,那就別計較了!」李為迎說道,他看出這年輕人的心思,但不打算和他絮叨。
李為迎朝四周打量,附近也沒多少人了,這才鬆一口氣。他一個大導演,日理萬機的,要是事事都關心,事事都追究個對錯,那他也別拍片子了。
他的臉上稍微放出點笑意,拍拍年輕人的肩膀道:「好好幹活,別像你那前輩學!」
剛才坐在放映廳內,他就坐在錢明偉的身後,前面這兩個人的動靜不差分毫地落在他的眼裡。他冷眼旁觀,本不想多管閒事的。
可出門後這巧合的一撞,不知怎的地忽然讓他改變主意。他決心要提醒下這個年輕人。
戴曦猛地一愣,仿佛門外的寒風一下子襲擊他的心臟。他的身子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他透著眼鏡玻璃直直望向李為迎。
「好,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李為迎掃了幾眼對方套著厚實衣物的身軀,沒少胳膊沒少腿的,也不像一碰就會散架的病秧子。他快速得出結論,便懶洋洋道。
「李導!」戴曦猛地叫道,李為迎嚇得一蹦!
「你怎麼了?小點聲!」李為迎抱怨道。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戴曦又問。
「問吧!」李為迎說。
「剛才那部電影是好電影嗎?」戴曦沒問李為迎怎麼知道錢明偉叮囑他的話,在他心目中,李為迎就像神明一樣。
「這麼嘛……」李為迎遲疑了下,托著長音。他沒想到這年輕人會忽然問這樣的問題,作為一位導演,對同行大肆點評怎麼樣都不太好,除非是交際頗深的好友,邊罵邊夸、假笑假怒的。他靈機一動,忽然反問道:「你喜歡這部電影嗎?」
「啊?我?」戴曦愣了下,接著點頭,「喜歡。」
「喜歡就是好電影!」李為迎道,「一部電影的最高評價,就是觀眾喜歡!觀眾不喜歡它,它被人夸上天了,都不是好電影。而一部電影即使被無數人痛罵,但在某個環節打動了你,讓你感動,讓你欣賞,那麼這部電影也決不是別人說的那麼一無是處……」
李為迎說話時,戴曦不住地點頭,仿佛對方說的是一段至理名言。
李為迎看他這樣,一時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他停下話看戴曦。
戴曦忽然問道:「那李導您呢?以您個人感受來看,您喜不喜歡這部電影?」
李為迎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這個球再次被拋回來。喜歡這部電影嗎?李為迎仔細思索這個問題。作為導演,他的看法別具一格,他不能單純拋棄不認同的地方談喜歡,也不能滅了良心說很糟糕,沉默片刻,他給出答案:「這是部好電影!」
戴曦下了個決定,他打算寫辭職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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