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映會後例行是採訪,各大媒體齊聚一堂,江老爺子在圈中資歷頗高,大家都給他顏面,因而這情況和我沒多少相干。【記住本站域名】
大堂內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穿著時尚的男人和打扮時髦的女人在圓桌旁走來走去,服務員背著手站立在門旁邊,面上帶著古板而又無聊的神情,嘴角掛著一抹似嘲弄的微笑。
我趁著去洗手間的空檔,總算能夠望見沒有這種嘲弄表情的服務員,他們在大廳外的前台圍成一圈,見我從大廳走出來,紛紛收起撲克牌和手機,眼神膽怯而又焦躁地望著我。
「請問有什麼事?」甜美女音的女服務員掛著討好的微笑問。
「洗手間在哪?」
「前方,順著左拐,就是了。」女服務員向我指清道路,旁邊之前玩牌的服務生們,就像鬆了口氣般望著我。他們再望向我的眼神,也變得輕鬆許多。
我走進洗手間。江老爺子選擇的這棟酒樓頗有點規模,三層樓高,一樓有六個大廳,能同時容納二千人宴會。但這處酒樓在本市並沒多大名氣,又夠不上星級,按老王的說法,是上不了檔次的,因而他不大瞧得起這地方。王明後素日裡閒逛的酒家飯店也多了,上到五星級酒店,下到素有人氣的小炒燒烤,應有盡有。他不大歧視美食城的小飯店,不過不太看得慣這種空有架勢、沒實質的地盤。剛才在桌上,他把飯菜挑揀了一遍,就把品質有瑕疵的挑出來。「這魚放了至少有三天了,一次性煮好,用時放蒸鍋上一悶,再澆淋上蓋頭,肉都硬了!」王明後吹毛求疵道。
這家飯菜不怎麼好吃的酒店洗手間卻修得漂漂亮亮,一條筆直幽深的走廊盡頭是金碧輝煌的洗手間,洗手池是自動感應噴水的,隔間內有個男人在大呼小叫,似乎是在用手機,這裡信號不大好。
「喂喂!喂!」那個男人叫了幾聲。
我用烘乾機烘乾手準備離開,結果旁邊隔間內傳來瘋狂地敲擊聲,就像是有人拿著手機在錘擊隔板。接著哐當聲一響,隔間門開了,果然,是一個人在隔板上瘋狂敲手機。智慧型手機在人造隔板上發出沉悶而略帶清脆材質的聲音。
我掃了一眼,飛快把目光收回來,心想,這年頭什麼人都有,估計喝酒喝多了!
正大踏步朝門邊走去,那人忽然朝我肩上就是一拍:「喂喂!等等,我給你們打電話打不通……媽的,這裡信號太差!」他從隔間跳了出來,整整領子,來人正是胡偵探。
我驚愕地望了他一眼,思索究竟是奪門而出為好,還是直接高呼保安。
要知曉,江老爺子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但娛樂圈本身糾紛縈繞,輕易不願和外人打交集。所以這種聚餐,是以都有函告,或者驗證朋友的方式放人出入,外行人輕易進來不得。我一時愣了半晌,終於按下心中跳躍,壓低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我同學。」胡偵探滿不在乎地將手機收好,他洗把手,任水流嘩嘩作響,這才懶洋洋道:「我有個同學有記者證,也收到邀請函,我就找他借用一下……」
雖說這記者證上都有照片,可審核人員未必能夠分清。長相相似或者打扮異類的人,都可能矇混過關。
我沒問胡偵探為什麼來這裡,顯然他不會找其他人。我拿眼望門外一望,示意他到廳外去談。愈是空曠的場地談話愈無人得知,周圍一覽無餘,若有人靠近就可中止談話,就算服務員問起,也有回答方式。
「抽菸!」胡偵探朝探尋而來的服務員領班笑道,手裡還拿著香菸搖了搖,服務員領會地探回腦袋,唯有向我多看了一眼。
胡偵探領著我朝大廳外走去,外面陰鬱郁的仿佛要下雪,一點橙紅色的燈光在廣場另一端的高樓中閃爍。胡偵探見附近沒人,也單槍直入了。
他問我道:「你們認不認識杜亞這個人?」
「不認識,但聽說過。」
胡偵探掏出打火機,點著煙。見我沉默,他揮揮手,又道:「你們這部電影,幕後的最大投資商是他!」
「投資商不是吳處儒嗎?」我問道。
吳處儒先生自稱是商人,找到我們。我們電影拍攝過程中的資金帳戶也是和他對接的。支票帳戶上的人物,寫的也是他的姓名。我記得之前,我們跟他商討,也有意叫他勾搭上杜亞,可誰知道,他這一勾搭,直接把自己送了?
「吳處儒算什麼啊?他最多算是個投機倒把的商人!」胡偵探不耐煩地揮揮袖子,「在這個圈子裡混跡四五年了,天天裝作苦哈哈的痴情男人,帶著個女兒,打同情牌呢!」胡偵探抬頭看我一眼:「就算這樣,他還沒摸到門路!」
我訝異地看著他。
「你不明白吧?」胡偵探道,「娛樂圈市場這麼大,蛋糕大得很,可即使如此,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混進來的!這裡頭的水渾著呢!」
胡偵探這麼說著,右腳就踏上旁邊的石階,他的手背搭在旁邊的廊柱上,仰頭望向遠方。他的臉上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娛樂圈可不是個好地方。」
我沒答話,低頭看看地面的石磚,陰暗的一片下埋藏著一株茁壯小草。
胡偵探神情不定,忽地扭回頭,靠在廊柱上,又道:「杜亞是國內最大電影影院院線的老闆。」
我忽然抬起頭。
「你也應該知曉,和電視劇仰仗著電視台不同,電影的銷售量多少跟院線的排片有關——好的電影自然排片多,不好看的,沒人看了,排片就少了。大傢伙兒都是這麼認為,這是多么正直而充滿憐愛的真理啊!」
胡偵探用唱詠腔念出後半句話,那刻意裝出來的悲哀腔調搭配他面上的表情,十分的譏諷。
「可那些知名的電影都令你滿意嗎?那些被埋沒的作品,當真一錢不值嗎?」胡偵探又用悲哀的語調一板一眼道。
「這和宣傳有關。」
「宣傳的版面是有限的。」胡偵探道,他又挪動了一個姿勢,讓右腳壓在左腳上。他灰心喪氣地道:「請注意,市場的範圍要比宣傳大!受營銷號推薦去看電影的,有一批人,還有一批人是直接進入電影院,看著GG牌購買!」
「誰讓它掛在電影院的牌子上?誰讓它能進放映廳?」胡偵探譏諷道。
「杜亞。」我點點頭。
「杜亞在前不久和導演協會的那些人起了衝突。」胡偵探又長長地抽了一口煙,這才慢條斯理地道,「當時導演嫌他太多管閒事了,他又認為導演撈得錢太多了!」
「資本!」胡偵探拿著煙的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菸頭上的紅點伴隨著飄蕩的煙霧。
我情不自禁點點頭。「資本,是個了不起的東西!」胡偵探又動容地高呼,「杜亞發現,他靠著資本就能吸引金錢,便對導演不再尊重了。而那些素來養尊處優慣的「名導」,對此也非常不滿意。於是在杜亞提出調整院線分紅比例後,導演協會進行抵制——如果不拍片,幾年內他們餓不死;可沒有新電影的院線可就要倒閉了。」
我吃了一驚,道:「原先分紅比例難道不是國家定的?」
「國家定的,也可以改!」胡偵探掃了我一眼,「只要大多數導演同意。」
「……」
「杜亞不願意太順著導演的意。他打算買老電影版權,重溫經典;也打算引進外國片,甚至在東南亞建立電影院……可這計劃需要大量資金,也需要大量時間。杜亞拖上個一年半載還行,可要是國內導演抵制他個五年,他就該破產了!」胡偵探望著我,眼裡笑意滿滿,「到時候觀眾肯定會有所疑問,導演協會再一裝可憐,風向肯定一邊倒!」
他抬頭望望陰鬱的天空,灰色的烏雲飄蕩在城市的天空上。他說道:「觀眾的腦子雖然談不上愚昧,但心多半是偏見的,偏向弱小、權威、利益——這三者導演協會的都能占到,那麼勝算也不言而喻了。」
我望向胡偵探,心中有些振動。
「杜亞由此想找一些年輕導演拍電影。他有錢,廣撒網,借各種名義。正巧吳處儒想在這圈子撈錢,和他一拍即合,找了你們……」胡偵探道,他笑了一下,這笑容有些老奸巨猾,有種說不出的意味,「有點遠識的專業人士,暗暗觀摩到其中的血雨腥風,大多躲得遠遠的。得罪導演協會可不是一件好事……不懂事的人,也多半沒有拍電影的技能。就算趕這趟風來拍電影,杜亞也未必能看得上,自然不會大力宣傳。」
我:「……」
「不然,你們以為你們就是那麼走運?一部電影半年拍攝,愣是沒有一個導演上?」胡偵探斜乜眼看著我,「他們都怕死,只有新導演,還有不懂局勢的人——比如你們,就蹚進這灘渾水裡,順帶得罪導演協會。你們這可真是把前途堵死啊!」
我瞬間怒了,心想,這導演協會也沒提醒我啊!
我開口問道:「難道這事公眾就沒有被透露到一絲半點的信息嗎?記者呢?沒有報社報導嗎?」
「你認為,大媒體會報導口說無憑的消息嗎?小媒體雖然報導,但有人重視嗎?」胡偵探道,「再者說了,導演協會的傢伙,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無能,他們如果開口,相當於承認前幾十年的成就,都寄託於院線的炒作,那麼,他們和如今被捧出來的偶像明星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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