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討價還價
剛才吳國興出來的時候,就穿著這樣的一身紅色布面甲,只不過他是校級軍官,和普通士卒的款式還略有不同。
鐵臂手是銀白色的細葉扎甲編綴而成,肩膀和大臂處更寬,防護面積更大,能護住兩腋要害,身甲的下擺綴著彩色布塊,頭上的盔纓也更高一些,胸前的護心鏡也更大一些。
陳普文開始還以為這是聖武軍繳獲的元軍甲冑,畢竟元軍確實裝備有一些布面暗甲,只不過十分稀少罷了,而且款式也和吳國興穿的不一樣。
可現在兩百名士卒都穿著一樣的甲冑出來,再加上看起來就很新的布料,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猜出來,這大概是聖武軍自己製作的甲冑。
陳普文見狀也沒憋著,他身為使者,本身就有收集情報的職責,再說現在雙方也並非是敵對關係,至少還沒撕破臉,於是當即問道。
「敢問吳將軍,你們這甲冑的樣式可不像是元軍所有的,可是貴軍自己打造?」
「確實是我軍自行打制的,不然只靠繳獲怎麼夠用,再說戰場上雜亂,若跟敵軍穿一樣的甲冑,還怎麼分清敵我。」
吳國興倒也沒瞞著他,很乾脆的就點頭承認了,畢竟這東西是無法隱藏的,你總要穿出去打仗吧,既然都要穿出去了,又如何隱藏。
「那不知貴軍現在甲冑產量幾何?」陳普文見吳國興還算好說話,心中一動,忍不住再次問道。
吳國興捋了把鬍子笑道,「呵呵,不多不少,反正夠用。」
得,這話跟沒說一樣,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不過緊接著,陳普文就見識到了什麼是『夠用』。
等一行人進了城門,天色頓時一暗,原來城門之內竟然還有一個內瓮城,四周高聳的城牆遮擋了陽光,讓人身處其中,宛如置身幽暗的井內。
看看四周的高牆,陳普文頓時神情一凜,沒想到這裡防備如此嚴密,若是沒有準備,貿然闖了進來,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普文看看內瓮城的鐵質千斤閘,忍不住道,「貴軍倒是不缺鐵器。」
「那自然不缺,不然我們怎麼自製鐵甲,廬州路本就產鐵,北邊的定遠亦然,漢末三國時,魏武帝曹操便在定遠置鐵冶,造過兵器,還在那裡留下一個爐橋鎮的地名。」吳國興很自然的搭話道,也沒隱瞞的意思,畢竟這些都是藏不住的,倒不如說出來唬人。
等一行人進了城,收繳了那些宋軍的兵器,吳國興這才安排那些士卒入軍營休息,然後又派快船去六安報信,之後的事就不用他來管了。
陳普文就這樣在霍山待了兩天,找各種藉口四處探查,很快他就發現,駐守在霍山這裡的一個千戶營,居然人人都有那種布面鐵甲,看來聖武軍已經能成規模大批量生產甲冑了,連一個守後方的三線部隊都有這樣的裝備,那一線的精銳部隊用的會是什麼玩意,他簡直不敢去想。
除了軍隊裝備之外,陳普文也見到了許多民生方面的事,比如霍山縣這裡的百姓非常忙碌,地里的水稻和麥子長勢不錯,看起來今年的春耕並沒有荒廢。
可田裡卻見不到多少百姓,山里卻有大量的百姓在砍伐木材,然後紮成木排,沿著淠水順流而下,看樣子是要運去廬州的。
這個小山城裡製造業發達,不僅砍伐木材,還有藥材,獸皮,造紙,陶瓷等行業,甚至這裡還有一個專門鏜火炮的水車工坊,只是沒允許他進去看。
這天正在等待廬州那邊的回信,陳普文在鎮子上瞎轉,很快就看到一個造紙作坊,但裡面造紙的環節卻讓他有些疑惑。
於是便詢問一旁陪同,實則監視的吳國興,「敢問將軍,這裡是造的什麼紙?為何這紙是黃色的?」
「黃紙?那應該是做紙錢用的火紙吧。」吳國興假裝不知道的猜測道。
陳普文一臉嚴肅的搖搖頭,當即否定道,「不,做紙錢的火紙都是拿來燒的,一般多用稻草,而這紙卻用的構樹皮,明顯就是皮紙。」
「哦,皮紙就皮紙唄,使者怎麼對造紙這麼感興趣?莫不是你家中也造紙?」吳國興裝作不在意道。
陳普文又搖搖頭,「我家雖不造紙,可我卻是江西人,江西盛產紙張,尤以皮紙造價最貴。
「既然用了上好的材料,又怎會拿來做用來燒的火紙,可若說是用來寫字,那這流程也不對,樹皮取來應當先入灰水煮兩日,再漂洗乾淨,晾曬半年以上,使其自然漂白,這樣做出來的紙才是上乘,才能潔白如雪,才能賣的上價。
「而這工坊卻直接省去了晾曬漂白的環節,所造之紙皆為黃色,雖也能用,但卻大大的掉價,似乎只為了節省這半年時間,殊為奇怪。」
「嗐,使者管這個幹嘛,你若問我,那我也不知,我是個武人,並非此地文官,我只管守城,這些民政我是不管的。」吳國興當即打岔道。
陳普文點點頭表示理解,不過吳國興並沒有說實話,他其實是知道這家造紙作坊的,因為這並非民辦,而是官辦的造紙廠,還是他重點關照的幾個工廠。
至於為什麼要省略掉半年的自然漂白,直接造黃紙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這確實不是用來寫字的紙,而是用來包定裝彈火藥的,那白不白還有何區別,這時候就應該追求時間和產量。
終於,在霍山等了三天後,廬州那邊傳來了消息,和上次一樣,只允許陳普文帶十個士卒跟隨前往廬州,陳普文也知道規矩,警告其餘士卒在這提高戒備,然後就和幾個親隨到了六安。
來出使之前,楊普雄還說駐守在六安的是一個姓俞的中年將領,此人是巢湖水師的元老之一,巢湖兩大派系,廖氏和俞氏,這個六安的俞氏中年將領,便是俞氏三兄弟的父親,想要收服魯錦和他手下那些將領,如果魯錦那說不通,可以和這個俞廷玉接觸一下。
結果等陳普文來了這裡,發現六安守將也變了,變成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年輕將領,姓趙,聽說也是巢湖出身,但還來不及細談,魯錦那邊派來接人的隊伍就來了。
只見有兩輛四輪的奇怪馬車,分別由四匹馬牽引,左右還有兩百騎精銳白甲騎兵護衛,煞是不凡,領頭是一名身穿黃甲的年輕小將,面相年輕的過分,似還是個娃娃,來人正是魯錦唯一的一個義子,魯破軍。
「請使者上車。」魯破軍連馬都沒下,嘴上恭敬,但卻一點沒有將對方放在眼裡的意思。
陳普文捋著鬍子,看看左右的白甲騎兵,當即笑道,「魯帥的騎士倒是威武,老夫也能騎馬,希望能與諸位同乘馬匹騎行,不知這位小將軍可否行個方便。」
魯破軍面無表情,打著馬在原地轉了一圈,絲毫不給面子道,「那真是對不住了,我們可沒有閒余馬匹供閣下驅使,閣下還是乘車的好,若是騎馬出了閃失,引起貴國和我軍的誤會,想必閣下也是不希望看到的,閣下還是應以大事為重。」
陳普文還想一起騎馬走,希望能套點話來著,現在對方強行讓自己坐車,明顯就是不想和自己多言,那也沒辦法,只能訕訕道,「那也好,那就有勞小將軍帶路了。」
「請使者上車。」
魯破軍又說了一遍,陳普文這才悶著頭鑽進這輛怪車,其餘親隨也跟著分乘兩輛馬車,隊伍再次行走起來。
「大人,這馬車好生奇怪,尋常馬車兩個輪子,都是前後開門,這馬車卻是四個輪子,左右開門,跑起來飛快,也不顛簸,當真是奇了。」一名親隨小聲嘀咕道。
「還不止呢,這可是駟馬之車,都說天子駕六,諸侯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一,那姓魯的以駟馬之車來接大人,看來是給足了咱們面子,應該是怕了咱們宋國。」另一名有點學問的親隨也說道。
陳普文冷哼一聲,「給咱們臉面?呵,怕是你們想多了,自己往窗外看看吧。」
說完便閉著眼睛往後一靠,開始閉目養神,心裡嘀咕道,這車上的軟椅坐著還挺舒服的,那魯錦倒是會享受,可你要真說這車有什麼豪華裝飾吧,那倒也沒有,用料樸素低調,主打一個實用。
幾個親隨聞言也掀開帘子朝車外看去,只見路上往來穿梭的馬車還不少,一水的全是四輪馬車,有四匹馬拉的,也有兩匹馬拉的,車上要麼載著剛從六安砍伐的木料,要麼就是些瓷器鐵器糧食之類。
幾個親隨都傻了眼,原來這種四輪馬車在這裡竟如此普及,連普通士卒和尋常百姓都可以使用,看來和等級的確沒什麼關係。
眾人路上在驛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才抵達廬州,不過魯錦並沒有第一時間見他,而是說車馬勞頓,讓使者先休息。
陳普文詢問了小吏,能否在城裡逛逛,那小吏也沒阻止,於是這人也樂得先逛一逛,結果很快就發現這廬州不一般。
廬州是江淮重鎮,曾經隋唐宋三朝,定都西安、洛陽、汴京的時候,合肥就是南方物資運抵京城的重要交通樞紐,只不過後來元朝定都北平,又開鑿了京杭運河,揚州才取代了合肥交通樞紐的地位,迅速興盛了起來。
魯錦當初剛打下來這裡的時候,廬州城牆高不過五六米,只有夯土沒有包磚,現在經過近一年的建設,城牆增高了一倍,加上城垛女牆已經有了12米,還築有內外瓮城,瓮城上還有箭樓、炮台等設施,外面還包了青磚,堪稱固若金湯。
而且廬州城現在的人口也不少,魯錦剛占領廬州的時候,城內人口大約有六萬,後來魯錦占了這裡,來了不少官員和將領的家眷,還招來了許多工匠,那些工匠的家眷也在這裡,再加上數萬駐軍和其家屬,城內人口如今已有十一二萬左右,絕對不算小城了。
更加離譜的是,這裡駐軍數量奇多,陳普文大致轉了一圈,發現穿白甲和黃甲的騎兵就有七八千左右,這是葉升的騎兵一團和禁衛軍的兩個騎兵營。
城牆上還有穿紅甲的士卒站崗,按照聖武軍的編制,穿紅甲的應該是一個團的規模,其實就是調回來沒多久的俞廷玉的二團。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穿黃甲的士卒,約摸有一兩萬,聽說是魯錦的禁衛軍,還有一兩千穿黑甲的,陳普文搞不清這是什麼編制,但見那些黑甲士卒都十分精悍的樣子,全是精壯勇士,所持兵器也無定製,什麼狼牙棒,短戟,鐵槍,斬馬大刀應有盡有,看起來就不是便宜貨,陳普文立刻判斷,這應當是魯錦手下最精銳的一支部隊。
僅這些東西,就足夠陳普文吃驚了。
一座位於外圍防線重重保護之下的廬州,居然還有三四萬的駐軍,那駐守在外圍前線的軍隊又有多少?
這魯錦打下安慶之後,恐怕又沒少擴軍!
還有這三四萬士兵所穿的甲冑,全是一水的制式布面暗甲,甲冑精良,用料紮實,還是那個問題,這可是處於重重保護下的廬州,屬於後方中的後方,這樣駐守三線的部隊都有如此精良的甲冑,那前線的士卒穿的又是什麼裝備?
這說明什麼?說明魯錦的甲冑何止是夠用,這產量簡直有點離譜了,畢竟魯錦才占了廬州多長時間,這還不到一年呢,就能調動生產那麼多資源了,生產力簡直強的可怕。
就在這時,城外又駛來一列車隊,還是那種四輪馬車,陳普文這時也看了出來,這馬車似乎不止加了兩個輪子那麼簡單,好像承重能力也比兩輪馬車多得多,真是運輸利器啊。
但是負責押運這隊馬車的,卻是著甲的聖武軍士卒,讓陳普文感到有些奇怪,便對身旁一個跟著的小吏問道,「這是運的何物?為何還要士卒押送?」
「哦,這是食鹽。」小吏瞟了眼那些士卒的青藍色甲冑,一眼就看出這是地方的內衛軍,當即說道。
「食鹽?這麼多,是從揚州路買來的私鹽?」陳普文好奇道。
「揚州路那些鹽梟的私鹽?那我們可買不起,那裡可是元廷的地盤,他們防咱們還防不過來,即便能買來一些私鹽,也要價奇高,若任他們宰割,那咱聖武軍早晚餓死。」小吏不忿道。
「那這食鹽是從何而來?」
「這是定遠的井鹽。」
「定遠還產井鹽?」陳普文更加吃驚。
小吏聞言頓時得意道,「那可不,我家大帥可是公輸氏聖裔,有家傳秘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有堪輿秘術,能洞悉九幽之下,大帥夜觀天象,說定遠地下有個大鹽礦,我神州子民萬世也吃不完,便命人去鑿井取鹵,果然鑿出鹽井。
「這鹽井一出,日進斗金倒還在其次,總算是讓大軍喘口氣,不用再吃那元廷的高價私鹽了,你坐地漲價,咱大不了不吃,咱自己產。
「現在咱們又占了安慶路,截斷大江東西,整個江西的鹽路都掌握在咱們手裡,那揚州路的鹽梟若想把鹽賣去江西,也得給咱低眉順眼,仰大帥鼻息過活,否則咱直接把定遠的井鹽賣過去,他們一個子也別想賺。」
嘶——
陳普文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魯錦簡直是個奇葩,偏偏還占了一塊奇葩的寶地,背靠大別山,身後無強敵,山中還有數不盡的木材,藥材等物,北面又有劉福通和芝麻李為屏障,元廷的大軍也打不到他,東面又是長江天險,魯錦手握雄壯水師,元廷也不敢輕易進犯。
偏偏他屁股底下還坐擁一塊寶地,都說鹽鐵專營,鹽鐵專營,現在鹽鐵之利都讓魯錦給占了,不僅能自產兵甲,連食鹽都能自己自足,甚至還能外銷去江西。
更關鍵的是那小吏有意無意透露的話,現在魯錦占了安慶,掐斷了長江的交通運輸,若是魯錦一個不高興,能直接掐斷江西湖廣的食鹽供應,那可正好是他們徐宋的地盤。
他娘的,這還沒見面呢,就讓人家抓住了命根子,憑空給人家握了個把柄,這接下來還怎麼談?就算那魯錦肯歸附,恐怕也要獅子大開口。
陳普文突然有點繃不住了,不知道這是不是魯錦特意派人演給自己看的,他忙向那小吏問道,「不知你家大帥何時才肯見我?」
「大帥日理萬機,公務繁忙,明天吧,使者車馬勞頓,往來辛苦,先休息一日也無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