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滾刀肉
翌日,元帥府二進中堂,陳普文終於得到魯錦召見。
中堂內,魯錦坐在上首,左右兩邊的架子上披掛著兩副甲冑,一副是魚鱗明光直身鐵甲,另一副是黃色緞面蟒紋暗甲,身後的供案上還擺著一柄八面漢劍和一張雕漆寶弓,旁邊的武器架子上還倚著一桿一丈多長的方天畫戟。
陳普文看著那身黃緞蟒紋甲冑,不禁眼皮直跳,魯錦見他神色有異,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甲冑,當即笑道。
「我聽聞四爪為蟒,五爪為龍,如今軍中將士都做了甲冑,我身為全軍統帥,做一身蟒紋甲冑,不僭越吧?」
陳普文聞言一愣,頓時以為魯錦這是在暗示自己,這是在隱晦的開價?試探他今後能不能穿蟒袍?
於是陳普文便連忙道,「不僭越,以大帥的戰功和兵威,有此殊榮也是應得的。」
陳普文說的這話,也很耐人尋味,魯錦的戰功,誰能評定?有此殊榮,又是誰給的殊榮?
這意思就是在說,你想得到這樣的地位,首先得先歸附徐宋才行,有你如今打下的這些地盤,還有手中的大軍,許你穿蟒袍也是你應得的,但前提是你得先歸順。
然而魯錦卻不接他這茬,而是冷笑道,「呵呵,就算是僭越又如何,那大都的韃子皇帝難不成還能過來剁了我?」
一句話,便將陳普文說的與徐宋的臣屬關係,變成了和元廷的敵對關係,根本不承認是徐宋的臣子。
這話術,再次讓陳普文一愣,暗道這魯錦果然狡詐機智,絕非易與之輩。
「來人,賜座,看茶,先生請坐。」
「多謝大帥。」
等侍衛上了茶水,魯錦這才邀陳普文坐下,自顧自的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這才說道。
「前宋之團茶,製作起來費時費力,茶農勞作繁重,頗為殘民害民,況且團茶並不好喝,達官顯貴也以鬥茶擊弗為樂,看起來繁花似錦,吃起來卻寡淡無味,早已失其真味。
「而這炒制的芽茶則不同,製作簡單,產量又大,湯色金黃誘人,入口唇齒留香,餘韻綿長,頗有一種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之感。
「我這人不喜繁奢,只喜實用,便廢了團茶,如今只做炒茶,這便是霍山產的黃芽茶,先生剛從那邊過來,不知這茶湯可還入得口?」
陳普文聞言抿了一口,忙說道,「早聽聞大帥仁義愛民,今日一見果然所傳非虛,這黃芽茶的確更中喝些,果為實用之物,便如那四輪馬車和布面暗甲一般,皆利國利民的實用之器。」
「哈哈,此皆小道爾,不值一提。」魯錦謙虛的擺擺手。
陳普文卻道,「大帥此言,我卻不以為然,這怎是小道,我看這明明是大智慧,大帥節用避奢,此為儉;心懷百姓疾苦,此為仁;起兵反抗暴元,此為勇;不與其他義軍交惡,此為義;有王府卻不去住,此為智;儉仁義勇智,天下能有此五德又有幾人,大帥太過謙虛了。」
魯錦聞言心中冷笑,這陳普文前面說的都是廢話,最後那句有王府不住,卻說他聰明,這是暗戳戳的在點他呢,意思魯錦沒有自己稱王,這是最聰明的決定,暗示他儘早歸附。
可魯錦還是不接這茬,乾脆道,「呵呵,我又不是先生的主公,這些奉承的話就不用說給我聽了,魯某可沒先生說的那麼好,既是宋國使者,那就說說吧,這次又來找我何事?」
陳普文見魯錦單刀直入,便也正了正身姿道,「自然是為了上次那事而來,吾皇陛下欲招納大帥,不知大帥考慮的怎麼樣了?」
「呵呵。」魯錦聞言冷笑了一聲,「先生還好意思問我考慮的怎麼樣了,難道這話不應該是我問你們嗎?你們宋國皇帝想要讓我歸附,卻給不出一點誠意,反而處心積慮想要害我,羞辱於我,這就是你們的誠意?現在還倒打一耙,問起我來了?」
陳普文立刻皺眉道,「我們何時想要加害大帥,羞辱大帥了,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啪的一聲,魯錦頓時拍案而起,怒道,「誤會?我麾下地廣上千里,城池數十座,帶甲十萬,鐵騎一萬,水師戰船數千艘,你們區區一個管勾就想把我打發了?你們打發乞丐呢?還是說在你們宋國,立下如此戰功,就只有這點封賞?這難道不是羞辱?
「管勾倒也還罷了,還封一個汴梁管勾,貴國是沒有輿圖嗎?要不要我送你們一幅?我人在廬州,那汴梁離我十萬八千里,還在劉福通的地盤,這要我如何上任?
「你剛才還說我不與其他義軍交惡,此為義,可貴國卻故意將我封在其他義軍的地上,豈非陷我於不義?這難道不是加害於我?
「哼,居然還有臉來問我如何考慮,上次我沒一刀將那楊普雄宰了,便是看在同為義軍,顧全天下反元大局的份上。」
魯錦發了一通火,這才回到座位上坐下,可陳普文卻被這番話震的目瞪口呆,他是沒想到魯錦居然是這麼理解的,不過,好吧,其實以魯錦的視角來看,這麼理解倒也沒錯。
陳普文出發前,徐壽輝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惡了魯錦,就算這次談不成,也得打好關係,為以後繼續招撫留個口子,於是連忙解釋道。
「那大帥還真是誤會了,此事絕非我國有意加害大帥,還請大帥容我解釋。」
「呵,那你說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個什么子丑寅卯來。」
陳普文立刻起身道,「上次封大帥管勾之事,確實是我國思慮不周,再加上不了解大帥這邊的情況,官是給的小了些,這我們認,可絕非是有意羞辱大帥,這不是上次楊普雄得知了大帥這邊的具體情況,回去跟吾皇陛下稟報之後,陛下立刻又有了新的封賞。
「至於封在汴梁之事,那也全是誤會,我國絕沒有加害大帥之意,更沒想過陷大帥於不義,如今天下反元復宋,義軍豪傑四起,我國國號便是宋,汴梁可是前宋的都城京師,而我宋國之軍現在又地處江西湖廣,唯獨大帥最靠北方。
「陛下將大帥封在汴梁,這含義有二,一來自然是希望大帥能克復舊都,將來能還政汴梁,此乃不世之功也,是陛下對大帥的期許;二來嘛,陛下也並沒有強逼大帥現在就去收服汴京啊,只是希望以汴梁之名,鼓舞天下反元義士軍民的士氣,號召更多百姓站起來反抗暴元罷了,絕無挑唆大帥與劉福通相鬥的意思。」
「哼,你倒是會找藉口。」
魯錦冷哼一聲,又反駁道,「不過就算不管你們本意為何,但將我封在汴梁,有沒有鼓舞軍民士氣我不知道,但一定會挑起劉福通的不滿,若是惹惱了他,以為我對汴梁有所企圖,到時和我打起來。
「此時暴元未滅,義軍率先內訌,豈非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卻不介意用最惡毒的想法來揣測你們,若是挑起我和劉福通的爭鬥,對你們有什麼好處,恐怕最大的好處,便是我與劉福通鷸蚌相爭,你們坐收漁翁之利是吧?」
陳普文聽的瞪大了雙眼,連連擺手道,「大帥息怒,我國絕無此意!」
「哼,別嘴上說的那麼好聽,我這人不喜繁奢,更不喜花言巧語,只重實實在在之物,爾等如何做事,我便如何猜測,你若不把我封在汴梁,我還想不到此處,可你們偏偏那麼做了,就不要怪他人如何理解,你們說的軍民士氣我看不見,但此舉肯定會惹惱那劉福通,我卻不傻。」
陳普文也是麻了,上次出使廬州的事他不知道,不然肯定不支持那樣做,現在好了,自己還得給楊普雄他們擦屁股,給魯錦封汴梁管勾,到底是誰想出的這缺德主意
眼見魯錦發怒,陳普文只能補救道,「大帥勿惱,上次封汴梁管勾之事,確實是我國考慮不周,但那也是因為不熟悉所致,至於挑唆之事,那都是誤會。
「這次為了表示誠意,在下特奉陛下旨意給大帥傳信,只要大帥願帶兵歸附,陛下可以封大帥為淮西行省平章政事,許大帥開府建衙,大帥麾下的文武掌院,也可以封為淮西行省左右丞相,其餘帥府官員也可封為行省參政,大帥麾下可以點四員大將,封為領軍元帥,其他將領亦有封賞,知縣知府亦原職錄用,不知大帥意下如何?」
陳普文說完,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魯錦,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然而魯錦卻端起茶來自顧自的喝了一口,並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訝或是驚喜的表情,仿佛這事與他無關一般。
而實際上,魯錦其實是在用喝茶掩飾內心的驚訝。
『臥槽,看來這次徐宋真是有備而來啊,不僅調查了自己這邊的行政體系,還知道自己手下有四員大將,這次為了拉攏自己,或者說為了拉攏自己那十萬大軍,可謂做足了準備,連李善長、馮國用等人亦有封賞,連各地知縣知府、帥府的諸司官員都做了安排,可謂十分周全。』
只可惜,魯錦壓根就沒想過歸附徐宋,之前他把徐宋罵做妖教,諷刺對方政教合一搞出什麼蓮台省,現在若是投過去了,那算怎麼回事?
而且就算是假意投靠也不行,因為這事勢必不能告訴所有人,就算假意投靠也只能小範圍的親信知道,但這樣一來,底下的人還怎麼看他,真投過去,隊伍就散了。
只是對方現在開出的這個條件,他還真不好拒絕,得想出個好點藉口出來。
「大帥?」
見魯錦半天沒反應,陳普文又試探著問了一句。
魯錦則是放下茶碗,不咸不淡道,「還有呢?」
陳普文不解,「還有什麼?」
「你所說的誠意,不會就只有這吧?」魯錦面露嘲諷的笑容道。
「額」
陳普文心中暗罵,這魯錦果然難纏,不過這也和他來之前猜測的差不多,畢竟是十多萬兵馬呢,還有那麼多的城池,想讓人家就這麼拱手奉上,不給點真材實料,恐怕還真談不成。
於是稍微猶豫了下,陳普文這才說道。
「不知大帥所說的是?」
「你自己說呢?」魯錦其實還沒想好對策,只能先搪塞道。
陳普文想了想,又四下看了看,發現除了門口的侍衛再沒有外人後,這才又說道,「其實不瞞大帥,吾皇陛下的確還另外給大帥寫了一封親筆信,大帥所想之事,便都在這信中,還請大帥親啟。」
說著,陳普文便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魯錦面露疑惑的接過來,拆開後快速看了起來。
當看到信里說,徐壽輝願意許以公爵的時候,魯錦頓時笑了起來,陳普文一直在盯著魯錦的表情,想看看魯錦看到公爵承諾後會有什麼反應,可現在.
魯錦笑倒是笑了,只是那笑容卻不似喜悅之情,反而有點嘲諷和不屑的意味。
陳普文頓時就蹙起眉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人連公爵都看不上,還想封王不成?亦或者,此人有爭奪天下之志?!
魯錦沒有注意陳普文的小動作,還在看信中的內容,徐壽輝的信內容不多,除了前面的寒暄,主要內容就兩個,承諾給魯錦冊封國公爵位,可以世襲罔替,齊國公,魯國公,楚國公,任魯錦挑選,或者魯錦不喜歡自己說一個也成,但有個條件,徐宋創始團隊現在也沒封爵位,現在獨自給了魯錦,其他人難免不服,因此需得等到日後大封功臣時,再給魯錦上爵位封號。
第二則是提了一嘴趙普勝的死,還有彭瑩玉可能跟他有嫌隙,徐壽輝說他自己相信,趙普勝的死絕對跟魯錦無關,若是將來魯錦受了彭瑩玉的針對,徐壽輝一定會護著他。
能不能護著他,魯錦不知道,但他卻認為這是個絕佳的拒絕理由。
因此當魯錦看到後面的時候也跟著皺起眉來,故意裝作不解的晃了晃手中的信紙,「這封信的內容,先生可知道?」
陳普文當即道,「信我未曾看過,但裡面大致寫了什麼,我倒是知道一些。」
魯錦立刻道,「那這歸附之事,我恐怕是沒辦法答應了。」
陳普文頓時急了,之前魯錦雖然挑這挑那,可終歸是沒有如此直接明言拒絕,可這怎麼看完信卻突然拒絕了呢。
「這,不知大帥還有何顧慮,亦或是對信中所說的還不滿意?」
魯錦搖了搖頭,反問道,「非是條件的事,而是貴國軍師,我何時與他生了嫌隙?他那徒弟趙普勝怎麼死的,與我有何干係。
「我這還未投過去,便遭了人家記恨,貴國軍師位高權重,徒子徒孫領兵眾多,他若要對付我,我焉能還有命在?還有貴國皇帝在信中的承諾,到時那彭軍師若一定要攔著,貴國陛下真能兌現這信中所說嗎?
「再者說,只憑這一封信,就讓我交出十萬兵馬,那這封信豈非成了催命符,若是貴國有奸佞進獻讒言,恐怕到時連人帶信一起毀掉,這爵位我看也就可以省了,畢竟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我也不是沒有見過。」
「額」陳普文頓時人都麻了,他感覺這裡面的事恐怕比他自己想的還要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