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威脅

  第127章 威脅

  靈山與陽間陰陽相隔,但李無相還是覺得自己像活人一樣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前想要幹掉趙傀的時候何其艱難,殺了幾次都因為有香火願力,就是滅不掉,其實到現在也沒有滅掉,而只是放在幻境當中暫時地將它隔絕了而已。

  而趙奇這「血神」———-剛才自己將它忘記了一瞬間?是有什麼東西差一點把它給完全抹去了?

  李無相從肚子裡將血神的牌位取了出來,又晃燃三柱香拜了拜,耐心等待了一會兒一一他又能感覺到聯繫了,可是極其微弱,甚至他都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曾劍秋和潘沐雲、赫連集該做不到這種程度,畢竟趙奇在教區之外還是有些香火的,那是-

  一「別別——..現在別拜我——.」趙奇的聲音終於又響起來了,聽起來無比惶恐,「你等等再.—兩三天說找我們別——

  聲音消失不見,無論李無相再怎麼在心裡誦念,趙奇也沒有回應了。

  「我們」意味著趙奇現在是跟曾劍秋他們待在一起了一一剛才差點滅掉他的不是三個劍俠。

  那就應該是趙奇說的那位開府的高人,應該是吳蒙?煉神的修士強到這種地步了?

  而他不叫自己再拜他--是因為正在被追殺嗎?自己給了他香火,反而會叫他在靈山那邊更加引人注目?

  李無相平時並不願意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裡,可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心裡終於微微地生出一股怨氣來了一一這外邪也太不靠譜了!

  自己的身上有這麼一個玩意兒,按照趙奇的說法很可能是東皇太一分出來的真靈,卻對靈山那邊的事情一點辦法都沒有!

  外邪倒是不欠自己的—不對,就是欠自己的!李無相還不知道它上自己的身想要做什麼,但如果真是像趙奇所見,是東皇太一分出來的真靈,那十有八九就是想叫自己把它從鎮壓中解脫出來這個想法,此時在李無相的心裡很類似一個人尋常人想要成為「世界之王」,遙遠宏大得難以想像。可不管真是這樣,還是個什麼偽裝成太一的外邪,眼下這種態度是什麼狀況?

  給自己的性命保底自然是好的,可他現在越想越覺得,這是一種「你辦得成最好,辦不成我就再找個人」的態度一一它躺平呢!

  想一想一一自己前世時看過的那些一一別人家的老爺爺吧!

  他暫時按下心裡的這股怨氣,盤膝坐在柴房的地上,皮囊微微起伏收縮,人模人樣地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後想眼下的狀況曾劍秋、潘沐雲、赫連集都被困在靈山那邊了,應該在和趙奇一起,被人追殺。

  如果這三位都折在了靈山,那自己即便活了下來,往後回到劍宗的處境大概也會有點兒尷尬他論起來的師祖婁何是個奸細,論起來的師父曾劍秋沒了,梅掌劍身上沒別的事還好,如果真跟婁何有點兒什麼關係——-那自己這一脈活著的全是反骨仔,死了的又是吳蒙的兒子,自己在劍宗該怎麼待?

  而趙奇---靈山那邊神秘莫測,大概是這世上絕大多數神通的來源,自己往後必然要在那邊做許多的事情。有趙奇這麼一個人待在那邊,也算能夠信任,往後辦什麼事情都會方便很多。要是他這回也沒了,自己豈不是變成了剛到金水的時候,又在世上成了孤家寡人了?

  現在自己想要去搞婁何。但到時候怎麼動手不說,就連第一步,先潛伏到他身邊都極為困難。

  棺城山主吳蒙的神通大到了可以把人弄進靈山里親自下場,不知道在城裡還有什麼布置,搞不好就一起被捉了。

  他從來都不害怕冒險,甚至在過程中還會覺得有點興奮,但是,現在明明是有一個強力的支援小組的!但他坐視不理,就在靈山的天外天看著自己苦苦掙扎!

  於是李無相不再壓抑心中怨氣,而把趙奇的牌位一收、盤膝坐定,開始在心中召喚外邪。

  約過了十幾息的功夫,像往常一樣,完全沒什麼回應。

  於是他在心裡開口「現在我需要你幫忙。如果你是太一的真靈,我就不強求你現身靈山去幫趙奇和曾劍秋,你怕六部玄教知道你在靈山,對不對?我能理解。但是你應該有別的法子一一告訴我該怎麼救他們,詳細一點,靠譜一點。我可以拿命去冒險,但有些風險完全沒有必要,比如說現在。」

  沉默而無回應。

  「」.—?喂,你不能這樣吧?哪怕在我來的地方,我走到我大老闆面前說了一堆話,但是他完全不理我,也是特別叫人生氣的事。我說過,我不會像這裡的人那樣在你面前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既然你想要我幫你做事,是不是應該彼此都尊重一點?有效的溝通機制?」

  更長久的寂然無聲之後,李無相又在心裡開口:「你不理我?好。告訴你我受夠了,那再聽聽我的另外一個想法。」

  「剛才趙奇差一點被人滅掉了,是我花了很久的功夫才又想起來他來,給了他一些香火,才聽到他的聲音。」

  「然後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嗎?我想,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並不是真正的太一,而是他的一縷氣運、一點真靈。如果是,那你就只是名頭唬人,跟那些自稱大神的山精野怪也沒什麼區別。要不然,為什麼你從來只給我消息,從不給我神通?我並不覺得你是在玩。」

  「所以,接下來我的想法就是,你也需要供奉,需要香火,需要有人記得你。在這世上記得你的都有誰?我,趙奇。趙奇現在是個鬼,我不確定你能不能受用鬼的香火,但覺得應該是不能,因為他自身都難保。」

  「所以這世上,唯一知道你的活-—-在陽間的人就是我。沒了你,我的狀況不會比現在壞太多,最多死了再投胎而已。可是沒了我,我猜你就完蛋了。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想嗎?」

  「前幾回,我從爐灶里出來還沒怎麼修行的時候,你連話都不能說,只能給我感覺。哪怕是威脅我,都不能展示什麼神通,而要借著我的想法,叫我自己想要剁了自己的手。」

  「等到我離開德陽,修到了鍊氣的時候,你就能說話了,叫我自言自語。所以我再猜,我的修為變得更高,你能跟我互動的辦法就更多,對不對?你和我之間的聯繫,不是我原本想的那樣一你高高在上,偶爾對我投下一警,看看我這隻小螞蟻怎麼掙扎求生。」

  「而應該是,我們性命一體,我是你現在唯一的信徒和供奉!所以你別給我躺平!你要躺平,

  我就擺爛一一我就再回到幻境裡,等上一年半載,等到這棺城的禁制開了,我立即跑路帶上薛寶瓶隨便往個窮鄉僻壤去,再也不管你的屁事!」

  說完這些之後,一個想法在他的心裡浮現一一如果猜測是錯的,外邪降下雷霆之怒,只怕自己會很慘。

  但他搞不清楚這是自己的想法還是外邪的,因此立即將它按下去,又在心裡冷笑一聲一一被吳蒙或者婁何抓到下場會更好嗎?婁何想要的是自己體內的金纏子,到那時候想要死成個球都不能了,還怕什麼雷霆之怒!

  他再等片刻,仍舊沒有回應。

  於是,他開始嘗試在心裡回想幾個片段。

  這些片段與他其他的記憶不同,不能被完整地串聯起來,只有零星的碎片。這一點他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一一除去「自己從前是誰」這件事之外,他的大部分記憶都是成體系的,仿佛一部經過剪輯的戲劇,足以叫他明白那段人生在一段時期之內都發生過什麼。

  可唯有這些碎片,與「自己從前是誰」一樣零散狹窄的街道上,兩側是年代久遠的六層樓房,裝有老式的合鋁金窗戶,建造時塗成粉色的外牆有相當一部分都剝落了。

  臨街的門市同樣是推拉式的鋁合金門,門把手裡留下的黑色污漬,蒙著灰塵的單層玻璃,街道兩旁的零碎垃圾、青苔,被遮擋的陽光,狹窄街道上的陰影,隨意擺放的自行車與三輪車。

  一間門市的玻璃上有綠色的塑料貼紙,那是幾個邊緣翹起的字,他記不清了,記憶的碎片中只有隱約的「診所」兩個字。

  牆壁。高高的、用油漆刷成綠色的牆裙,白色的牆壁,上面有幾顆冒頭的釘子,應該是用來掛東西的。是錦旗嗎,對,有幾面錦旗,字跡也看不清,「心靈的開鎖匠」—」」「黑暗裡的明燈」

  一個人坐在桌子的對面,桌子上鋪著發綠的厚玻璃板,手指里夾著香菸,煙霧裊裊騰騰,看不清他的臉,在說話,嘴角有笑意。

  他覺得自己應該就坐在這個人對面,他能回想起自己當時的情緒。像疲憊的人躺到了柔軟乾燥的床上,像從呼嘯的寒風裡走進房間並坐在火爐邊,舒適放鬆。

  這種感覺在他從前的人生當中極為罕見,幾乎只存在於他的這些零星的記憶碎片當中,和某個女孩相處的時光里。

  但李無相想不起那個人是誰,是一個醫生嗎?心理醫生?所以錦旗上才會有那樣的字句吧。

  他曾不少次想要弄清楚那個人的身份,都以失敗告終。這一次也是一樣,他記得那人有可能算是自己的朋友,也有可能不算。

  從前有不少人已經相識很久很久,但談不上友誼。也有些人只見過幾次面,然而與之相處時十分融洽愉悅,能留下永生難忘的記憶。這個人好像就是後者。

  他帶給自己的不僅僅是記憶中的這種優越感,還有另外一些東西,一些技巧。

  李無相停止回憶,在心裡開口一「你不理我,就會搞得我很難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一一沉默是最大的蔑視,也是最傷人的武器。」

  『我剛才說的那些狠話太遠了對吧,我有個在乎的薛寶瓶,無論對你說什麼,你都知道我至少想要活著。一個人想要活著,就可能會做出無數的妥協讓步,妥協得多了,說過的狠話就成了放屁。所以我說我帶著薛寶瓶躲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去,你可能會想,往後的時間還很多,總有法子叫我放棄這個念頭—-即便一時沒辦法,你也不在乎時間歲月,總能慢慢叫我不在乎自己今天說的這些了。」

  「所以我打算給你展示一種技巧。這件事,你可能之前也覺察到了。還記得在薛家的柴房裡的時候嗎?我那時候剛從趙奇那裡弄到懷露抱霞篇了,我修行了,然後你來了。在你走之後,我心裡冒出一個想法,但是我立即讓自己別去想它了,因為怕被你知道。」

  「我當時想的是,你是否是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你是否知道我的每一個想法。如果能搞定這些問題,我倒也不是沒有一一你猜我後面想的是什麼?告訴你,我後面想的是,我倒也不是沒有辦法。」【注1】

  「你剛才應該看到我的想的那些東西了。你知道我從前是做什麼的。做那一行會有很多很多死也不能說出口的秘密,但是有很多種法子都可以讓人不得不把那些東西說出來,所以怎麼辦,我知道我去找那位朋友的那幾次,就是從他那裡弄到一個辦法一—」

  「我還不知道『人格」這個詞兒,在你們這個真有三魂七魄的世界應該怎麼解釋。但是從我的記憶里,你應該知道了『解離症」和『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或者『多重人格障礙」這幾個詞兒。」

  「我那位朋友,有償教會我的就是自主誘導多重人格的辦法。這個法子我現在就可以用。你信不信,三天之內,我的這身皮里會有兩個我。一個是我現在的我,但忘了任何關於你的事。忘掉的那些,全在另外一個我的腦子裡。他會是個痴呆,智力低下,除了記得你,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知道。我會把他永遠藏起來一一我現在不知道這麼一來,能不能斷了你的香火,可要是你繼續裝死,咱們就一起試試看。」

  注1:詳見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