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幫忙

  第128章 幫忙

  「你想要我幫忙嗎?」

  下一刻,李無相自己在心中開口。

  外邪———他回應了!

  「要。」李無相立即說。

  「你真的想要我幫忙嗎?」他再次自言自語。

  「要要要!」李無相說,「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麼,廝殺戰鬥、不屈不撓之類的,但是這回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他們一一但是為了他們本質上也還是為了我自己,和你,你能明白吧?「

  洪流!

  下一刻,好像有洪流衝進了他的腦袋裡!

  就在這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瞎了一一無數光影在眼前進發開來,無窮無盡的畫面和信息像決堤的洪流一樣衝進他的腦海!

  他幾乎完全失去意識了,無法思考、不能動彈,甚至連「我」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

  他所看到的無窮多的光影所構成的畫面當中,只能極少極少的信息才能被他理解、感知一一青面療牙的人形正在吞吃肢體、巨大的山嶽朝向自己崩塌、黑暗一片的視野中嘩嘩作響的水聲、爛泥里腐臭的氣味和蠕行的軀體、新生兒呱呱墜地的哭喊、漫天的香花飄落和身著黃紗舞動的女子、無盡深海中巨大的轟鳴—

  這些情景同時在他的頭腦中乍現,那不是光影和畫面,而更像是親身的體驗一一仿佛就在這短短一瞬間,他變成了這無窮景象中的每一個人,又在一眨眼的功夫過完了他們的人生、經歷了他們的悲喜。

  情緒和五感狂暴地衝擊著他的意識,李無相覺得自己要炸開了,他的三魂七魄開始分崩離析,

  隨著那些畫面開始逐漸湮滅,他體驗到了這種感覺,可完全無法思考。

  但另有一種力量,仿佛是他體內的金纏子,像毀天滅地的狂風當中一根細小的線,拉扯著他的神識,不叫他被這陣狂風捲走。

  他還覺得,自己看見了什麼東西,難以言喻,無窮浩大,極度深遠,所包含的信息和情緒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他唯一能夠做出反應的就只有心中的一個念頭一太一!

  那真的是太一!

  他所能理解的這一點信息,就像是從一根小小的管子裡,去試圖窺見一整個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看見了或者感知到了什麼東西,可最終那些東西就只能在意識當中匯聚為一個確定無比的概念,

  東皇太一!

  一切戛然而止。李無相又覺得自己在什麼東西裡面穿行,好像沉入了深海。那些充斥頭腦當中的景象逐漸消失了,仿佛巨大的轟鳴聲漸漸變弱、收束為一線。

  最終,剩下的東西可以被他理解了,光影和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腦袋裡多了一些東西陽光里的細微塵埃,一排長長的帶有圍欄木床、探過來的成年人的面孔、青草的香氣、溫熱的水、空蕩的衣服、砰砰作響的木樁、打坐調息、冰冷的鱗甲、號令——-這些東西在他的頭腦中閃回得越來快,像從前坐過的過山車自最高處俯衝到了最低處,而後李無相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山主府客院的大門旁。

  他知道自己是誰了。自己是這山主府里的一個鎮兵一一昨天吳昊帶自己來見婁何的時候,自己就是守在門內的這兩個鎮兵之一。

  自己名叫周季,在棺城出生,出生即被送至安民府的幼慈院撫養成人,經過試煉,成為鎮兵,

  修行功法至鍊氣,在前些天被派來駐守客院,檢查城中真形教修士遞送進院子裡的每一段字句。

  但是,既然自己叫周季,那季無相是誰?

  他皺眉想了想,覺得身上有點癢。可他甲冑在身,裸露在外面的就只有雙手和面孔,於是就抬起右手,撓了撓左手。

  可被撓到的地方還是在癢,好像那種感覺是從骨髓里發出來的。於是他稍微用力了一點,撓得手指上有了濕潤的觸感,意識到自己把手背上的皮撓破了。

  出血了。他用力擦了一下,覺得血在掌心迅速變干。可他發現,在被自己撓破的這層皮底下,

  好像還有一層皮,堅實緊繃,毛孔細小。

  他看了看,就不再去想了,決定等到撤了崗,回到營房再說——-不,不能只等著撤崗,他還有事要做,要去見婁何。

  於是他轉臉朝旁邊的另一個鎮兵、唐川點了下頭:「我去看看婁行走。」

  唐川也點了下頭。這事是應當做的一一他們來看著婁何,是要每隔一會兒就走到客房的門前去看看的。是看婁行走在做什麼、撤崗之後要記錄下來報上去,也是要看看他有沒有什麼需要的。

  關於婁行走的事,周季和同僚們都覺得--怎麼說呢,私底下有人傳,婁行走這些年並不是真的在教區之內遊歷,而是叛教做了太一道的劍俠。前些日子來到棺城,似乎是打算刺殺吳山主。據樓堡里的同僚說,雖然山主只一招便將他制住,可他的確是動了手的一一在山主抬手之前,婁行走發出的飛劍一口氣就斬了五六個人。

  要這事是真的,就實在難以理解。周季一邊往客房門口走一邊想,婁行走要是真叛教了,山主擒下了他,又為什麼以禮相待、叫他住在這裡?

  而他要真成了個太一道的劍俠,又怎麼會被擒下之後就自廢修為、安心地待在這兒了?

  他走到客房門口,向裡面看了看。

  此時夜深了,客房裡點亮五六根蠟燭,婁何正半臥在地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舉著一卷書看,應該是聽到了腳步聲,但並沒有回頭。

  周季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轉臉看看唐川。唐川微微仰起臉,似乎在詢問他裡面有沒有什麼動靜。

  周季就皺起眉,對他搖了搖頭,又招招手。唐川愣了愣,朝他走過來一一兩人距離兩步遠時,

  周季忽然抬了一下手。

  一抹劍光嗖地從掌心射出,將唐川的腦袋扎了個對穿。唐川身子一僵,往前傾倒,周季立即扶住了他一一客房是建在木台上的,底下有空間。此時入夜了,那底下黑洞洞的一片,他就把唐川的屍身推到那裡面去了。

  外面還有同僚做暗哨,而他和唐川兩個人要值守到寅時,至少三個時辰之內不會再有人進來,

  那就沒人會發現院子裡少了一個人。

  等他再直起身,就愣了愣,有點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殺唐川,又是怎麼殺了唐川的。可就在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客房門口了,稍一猶、踏上台階。

  靴底的鐵掌與木地板接觸的聲音叫婁何轉臉往這邊看了看:「怎—」

  但只說了這一個字,立即閉上嘴一一柄血蒙蒙的飛劍正懸在周季面前,直指著他。

  於是婁何眯了眯眼、放下手裡那捲書,慢慢坐直了。

  他盯著周季看了一會兒,點點頭:「曾和潘都沒有這樣的手段,赫連更不用說了。那你是周季吧——..不對,李無相?嗯——-好,你是李無相,真是好頭腦啊,你昨晚從哪裡看出來事情不對勁的?哦,還—...」

  說到這裡時,婁何忍不住皺了皺眉:「還做了鎮兵?你—-你—-哦,對,你在這棺城做了這麼多年的鎮兵,我從前卻不知道你,真是好手段。嗯—?嗯?」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就又皺起眉。

  而周季,此時又覺得身上癢起來了。李無相這個名字叫他又開始想,李無相到底是誰?他越想,就越覺得身上發癢,癢得難以忍受、癢得一邊用飛劍指著婁何,一邊單手將頭盔、鱗甲、皮靴都慢慢地卸掉了。

  他還想要把衣服也脫掉,然而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他猛地張大嘴,發出乾嘔的聲音,覺得眼珠漲得像要掉出來了,而下一刻,腦袋裡聽到了「啵」、「啵」的兩聲響,他的眼睛真的垂落到了臉上。

  隨後,臉皮、脖頸、胸口綻開細小的、發白的紋路,又變成粉色、被撐裂、滾燙的鮮血涌了出來,臟器和腸子從胸腹的裂口中嘩啦啦地淌到地上。李無相猛地從這身皮肉里掙脫出來,渾身浴血。

  仿佛被掏空了的身體,砰的一聲朝後倒下,婁何的眉毛跳了跳,沒說話。

  我是李無相-----李無相不敢分神,就只能微微轉臉飛快警了一眼身後的屍體,體表的鮮血立即被吸入體內。

  那周季———不,我也是周季—我殺了我自己—

  我—.我—..—

  這就是太一幫的忙,這就是太一的手段一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好像一個人被無數的藤蔓纏繞,正在奮力掙脫,

  但他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了,在薛家的灶台內、從「皇帝」的體內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體驗過一次了。

  於是他一邊凝神盯著婁何,低聲問「你這裡有穿的衣服嗎」,一邊將腦袋裡那些曾經屬於周季的東西,一點點地擠出去。

  「有。」婁何不動聲色,抬手往一邊指了一下,「柜子里就是。你自己拿,還是我去拿。」

  「你去。慢慢地。婁師兄,你該知道咱們的飛劍有多快。」

  不是「曾經屬於周季」,而自己就是周季。既是李無相,也是周季。李無相從薛家的灶台里醒過來,周季出生在棺城。但兩者就是一個人,無可爭辯,鐵一般的事實一一他甚至知道自己在投到周季這一世的人身之前,都經歷了幾世、都是誰!

  之前宛若洪流一般衝進的腦海里的那些情景,就是他無數的前世!

  李無相想要細想,想要弄清楚這種矛盾的概念,可思維像是撞上一堵鐵牆,只覺得無可爭議超越一切理性與認知的無可爭議。

  外邪--不,太一不是把單純地把自己投入這個名為周季的鎮兵的身體裡了,而就是叫自己變成了他,取代了他所有的前世今生!

  他之前問了自己兩次「想要我幫忙嗎」,應該問的就是這個一一他幫了自己一次忙,代價就是一個在不久之前叫「周季」的靈魂,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了!

  李無相忽然覺得身上發涼—自己,現在,這個李無相—.是第一次出現在這世上嗎?

  這種手段—-是太一對自己之前那些話的回應嗎?再一次展現他的強大?

  婁何拿著一件道袍走了過來,停下腳步,丟在李無相面前,自己又慢慢地坐下了。

  李無相撿起道袍,單手往身上穿。婁何就笑了笑:「你用不著這麼怕我。我的修為被廢掉了是真的,你如今是個劍俠,還有這麼一身好皮囊,我不會尋死。」

  他又把李無相仔細打量一番,嘆了口氣:「唉,你運氣很好。得了這身皮囊,又是個聰明人。

  但這事兒對我來說就是運氣不好了。你應該想到了吧,我本來應該是你如今這樣子的。」

  李無相把衣服穿上了,退到門邊站著看他:「類似的話趙傀跟我說過。婁師兄,趙傀煉化太一,是你教的是不是?」

  「嗯。」

  「你真是真形教到劍宗的奸細?」

  「嗯。」

  「但如果你是奸細,為什麼之前要在山主府跟吳蒙打了一架,又急著自廢修為呢?」

  「哦,這事你也知道了?」婁何笑起來,「你們幾個來了棺城不到一天,弄清楚的倒是不少。」

  李無相點點頭:「還是差了一點。有些事情和細節對不上,比如我剛才說的那些。」

  婁何沉默了一會兒,又笑起來:「你這麼聰明,不如再自己想想看?」

  「想得煩了,遇到的全是謎語人。要不然我去問問吳蒙吧,到底什麼情況。我猜,吳蒙不知道金纏子的事情吧。」

  到此時,婁何臉上的神色才微微變了變:「你遇上了他,就沒法兒走了。李無相,我給你指條路一一如今把你困在棺城的法術叫做『絕地天通」。困住世上的活人很容易,但你這種,已經屬於鬼仙之流,要出去並不難。」

  「金纏子這東西,原本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可以藏神魂,是藏,不是容或者裝。我教你個法子,你出棺城吧。回去告訴梅掌劍,既然如此,我這邊就再等上幾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