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來自善良的訓斥

  安布倫的小手從衛淮手裡抽了出來,挪著小步子,走向圍欄。

  衛淮也跟了上去,看到木槽中,有的放的是鹽巴,有的放的是大豆榨油剩下的副產品豆餅。

  安布倫一點不懼怕這些看上去塊頭不小的馴鹿,她從木槽中右手抓了些鹽,左手抓了兩塊豆餅,朝著一隻半大馴鹿走了過去。

  那是一隻白色的有著點點淺色灰斑的馴鹿,和衛淮打殺的那隻差不多大小。

  看到安布倫靠近,它也迎了過來,伸著脖子低下頭,先舔舐著安布倫右手上的鹽巴,鹽巴舔完後,又去吃她左手抓著的豆餅。

  趁著這個時候,安布倫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它的額頭,小臉上洋溢出溫馨的笑容。

  衛淮第一次近距離打量著這些看上去很溫順的馴鹿。

  它們有著馬一樣的頭,鹿一樣的角,驢一樣的身軀和牛一樣的蹄子。

  這確實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在衛淮看來,這些無論公母都有角的鹿,既有馬頭的威武,鹿角的美麗,又有驢身的健壯和牛蹄的強勁,

  「似馬非馬,似鹿非鹿,似驢非驢,似牛非牛,所以漢人叫它四不像。它們雖然個頭大,但非常靈活,以前老輩人,就靠著它們馱東西,哪怕身上的東西很重,它們穿山林,過沼澤,都很輕鬆。

  它渾身是寶,皮毛可以禦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都是收購站最願意收購的名貴藥材,能換來我們生活用品,鹿奶也是清晨流入身體最甘甜的清泉。

  它們不需要人過多的打理,總是自己尋找食物,森林就是它們的糧倉,但它們活動的範圍太小了些,就大興安嶺北邊的山裡生活得好一些,連小興安嶺那邊都不適應,還得經常搬遷。

  我們去不了更遠的地方,後來有了馬,更方便出獵,馴鹿也就漸漸的不養了。

  現在又養起來,主要還是想靠它們換來更多的錢糧,馴鹿值錢,得兩匹馬才能換一頭,也學著山外,搞點副業,讓女人們打理起來,能多賺一點錢糧,山裡的日子也能稍微好些。」

  這是昨天晚上,濃突汗告訴他的。

  這二十多隻馴鹿,灰色、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都有。

  而這只在吃過安布倫手中的鹽巴和豆餅就不停衝著安布倫嗅嗅,甚至伸出舌頭在她小臉上舔舐,將她弄得跌坐在地上的白色馴鹿,就像一朵漂浮在大地上的雲朵。

  衛淮將安布倫抱了起來,幫她拍打掉狍皮衣上的雪屑,她又跑去木槽里,抓來些鹽巴和豆餅,引得這隻半大馴鹿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安布倫回來的時候,將小手裡抓著的東西往衛淮手裡塞,在衛淮接過後,她又指了指那隻白色的馴鹿:「餵它!」

  衛淮衝著她笑笑,將手裡的東西,遞向那隻白色的馴鹿。

  大概是因為是生人的原因,那隻白色的馴鹿看到衛淮伸手,沒有立刻靠近,反而退了幾步,有些警惕地看著衛淮。

  遲疑了好一會兒,大概是經不住他手裡食物的誘惑,它才試探著靠近一點,伸長了脖子湊過來聞了聞,見衛淮沒有多餘的舉動,也開始放心地舔舐鹽巴,吃了豆餅。

  安布倫看看馴鹿,又看看衛淮,似乎顯得有些高興,到食槽邊去看看,見食槽里那些投放的鹽巴和豆餅已經被別的馴鹿吃完,就跌跌撞撞地往中間那個撮羅子裡邊走去,沒多長時間,撮羅子裡邊剛才餵馴鹿的一個女人鑽了出來,遞給她一個小盒子,抱著走了回來。

  大概是擔心馴鹿過量吃鹽巴,那女人給安布倫的,都是一些豆餅,而她將東西交給衛淮,伸手指指那隻白色的馴鹿。

  就這樣,衛淮跟著安布倫,直到將盒子裡的豆餅全都餵給那隻馴鹿。

  那隻白色的馴鹿已然熟悉衛淮,東西餵完了,還一直跟在身後。

  直到領頭的那隻長著威武鹿角的馴鹿又到林中去刨開雪層,採食下邊的青苔,脖子上掛著的鈴鐺聲有些遠了,這隻白色的馴鹿才跟著鑽進林子。

  安布倫小手早已經凍得通紅,衛淮即使穿著軍大衣,也覺得有些冷,彎腰將安布倫抱了起來往回走。

  「馴鹿很乖,只要多餵幾次鹽巴和豆餅,它就跟著你轉,跟你玩……不要傷害它。」

  安布倫回頭看著遠去的馴鹿,小聲說了一句。

  衛淮微微一愣,他明白安布倫讓他餵馴鹿的原因了,很認真地點頭:「叔叔記住了。」

  這是來自善良的訓斥。

  回到撮羅子裡面,篝火已經燒得只剩下些餘燼,他趕忙將那些還紅著的木炭扒拉到一起,往上面添加些細柴,趴著沖那些木炭吹氣,接連吹了十數下,越來越紅色木炭終於將上面的細柴點燃,濃煙中騰地一下竄出火苗,放下門帘擋著寒氣後顯得昏暗的撮羅子裡亮了起來。

  雖然是在養傷,但衛淮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找點事情做一下。

  只是腦袋有傷,又不是腿腳有問題。

  人,得會來事兒。

  濃突汗把安布倫交託給自己照料著,看著她黑乎乎油乎乎的小臉,還有那身穿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本該是棕白色的袍子,也被抹得衣袖和衣襟都黑乎乎的,還有那一頭顯得凌亂打結的頭髮。

  這種袍子,衛淮不知道該怎麼打理,但他覺得,安布倫好好洗洗,應該會更可愛。

  可冬雪天這麼冷,貿然給她洗澡,哪怕撮羅子裡有篝火,別說是三歲孩童,哪怕是大人,也容易被冷得生病。

  不過,洗一下頭髮,還是可以的。

  衛淮開始忙碌起來,將煮稀飯的吊鍋拿到外面雪地上,抓了雪搓洗乾淨後,又裝了滿滿的雪回來,吊在火上化著。

  滿滿一鍋雪,結果只化了淺淺的一點點水,他不得不往返好幾趟,才將一鍋水化滿。

  安布倫很安靜,坐在幾根木頭和樺樹皮搭成,鋪了狍子皮的床上,自顧自地把玩著那些神偶,在她這裡,神偶只是玩具,也不知道身為薩滿的濃突汗看到會怎樣。

  在水燒熱後,衛淮將安布倫那頂狍頭帽摘下來,見髮絲上粘連著不少蟣子,還有虱子在爬動,大概是被咬得習慣了,癢的時候,她也只是隨手撓撓。

  衛淮並不奇怪這些蟣子、虱子,在這年頭,別說住在深山裡的人,一般農村家裡,擠壓和牲口混雜,誰身上都能找出一些來。

  「來,叔叔幫你把頭髮洗一洗。」

  衛淮四下尋找可以用來洗頭的東西,看看見床邊繩索上掛著毛巾,床腿腳上放著胰子,心頭一喜,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布倫不過三歲而已,瘦瘦小小的,衛淮乾脆讓她躺在床上,只將腦袋從床沿伸出來,篝火加旺後,把裝了熱水的木盆放在下邊,用水打濕頭髮後,塗了胰子,洗了兩遍,順便幫她將油乎乎的臉和一雙小爪子給洗了。

  她倒是配合,只是在洗頭的時候,還在玩著那個叫海青的神偶。

  等到洗結束,衛淮掀開帘子到外面倒水的時候,才發現之前餵馴鹿的女人就在撮羅子不遠處聽著,突然看到衛淮出來,她瞥了一眼,匆匆離開。

  衛淮不知道她什麼用意,猜測是她不太放心安布倫跟著自己,也沒在意,回到撮羅子裡,招呼著安布倫烤乾頭髮,用梳子幫她將頭髮梳順滑後,又用篦子細細梳了一遍。

  就在他將狍頭帽縫隙里的蟣子的虱子找了一遍,準備給安布倫戴上的時候,門帘再次被掀開,那女人偏頭看著裡面,沖他笑了笑,朝衛淮遞來一樣東西,用有些彆扭的漢話說:「給她擦擦,能防皴。」

  那是用貝殼裝著還沒用過的七分錢一盒的蛤蜊油。